《东宫风雅录》尾十七

100、第一百章

　　“皇上，您这回悄悄召了世子殿下前来，可是为的……”

　　沈恒在外头给二人守着，见皇上和凌王世子聊得欢，也不敢打断，但看着时辰一点点过去，生怕宫里发现，急出一脑袋汗来。回去的路上，沈恒见景麟心情颇好，一扫来时的阴沉，勉强算是松了一口气。幸好沈太后最近身体欠佳，听说连早上的晨省都是匆匆结束，想来大概没什么心思来探皇上的事。

　　只是……他毕竟是御林军的统领，职责在身，天子的行程也是他的责任。沈恒犹豫很久，终于觑了景麟上马车的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嘴。

　　按说皇上想去哪儿，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但私出宫门这种事，即使是皇帝，严格说来也是有些犯禁的。况且景麟这次带沈恒出来，也是有表兄弟的情分在，不只是君对臣的命令；因此沈恒的胆子也大了些，见景麟的眼睛扫了过来，立马抬了笑道：“皇上说的，此次出宫是私事不是国事，臣的问话也是问表弟，而不是问皇上。”

　　被他这么一堵，景麟也不好再说什么，摇头道：“没想到你和照临倒是翻了个性子，他被朕的身份吓得战战兢兢，你倒是放松了许多。”

　　沈恒心底苦笑，哪是放松，再说亲近，谁又能在皇帝面前真正的放松下来？不过是强打精神罢了。但也不得不说，景麟登基后待他与从前别无二致，即便是沈恒自己也要承认，他在景麟面前和在永熙帝面前的心情是迥然不同的。

　　血脉之情，虽说是有上下君臣之别，也不是会被轻易抹去的。

　　沈恒问了这么一句，景麟也没生气，只是他托远鎏刻这枚私章颇有些闹着玩儿的意味，不过是为了敷衍那些只会长篇大论的臣子。只是沈恒那个直性子，景麟可不觉得他会把这事看成个玩笑，万一再给他透出去了，未免不美，于是把远鎏扯出来做了个遮掩，口里道：“还不是远鎏后院的事，不好闹上公堂，只好让朕给他断一断家务事。”

　　沈恒“嘿”地吆喝了马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接着景麟的话风道：“世子身边可实在不缺侧妃了，难道殿下是又看中了哪家的姑娘不成？”

　　景麟哈哈一笑：“哪儿的事，现在就七八个了，再来一个，他哪儿吃得消？是他想把侧妃扶正，又怕压不住后院，才叫朕来给他张目。”

　　沈恒也跟着笑，远鎏后院之乱，他已经在京城说书人那里听到了七八个版本了，个个比戏本子还传奇：“世子殿下也是有意思，满京城里怕是哪家勋贵也没有凌王府上更像是个温柔乡了。”

　　“别光说他，”马车在小道上辘辘地走，景麟掀了点车帘，压低了声音说笑，“朕记得你比朕大不了几岁，却没听说你和哪家的姑娘走得近，国公府就不着急？”

　　“臣长兄刚娶了妻不久，臣家里倒还没催臣成亲。”沈恒笑笑，景麟却看见他耳后慢慢红起一片，更有逗他的心，手指敲了敲车门：“朕不知道你可有心上人没有？要是有，别怕国公府不答应，朕给你做主赐婚。”

　　沈恒这下连脸都红透了，幸好他坐在前头驾车，景麟也看不见，只是沈恒自己觉得脸上发烫。他嘴上说着“没有”，心里却不知怎的浮出了一张面庞。那脸儿鹅蛋样貌，光洁如玉，一双杏眼活泼极了，笑着的时候仿佛有光。她也只是对他笑了一笑，可沈恒心底就被那笑拨动了心弦，竟久久难以忘怀。

　　只是……他第一次见到那女子，是在永熙帝猝然薨逝那一夜，他在太子府上坐镇。那女子应是太子内宠的婢女，如今也该和她主子一起进宫了吧？深宫内院他不能擅闯，也不知道，今生还有再见一次那笑容的机会没有。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算真的向皇上去求，又要求哪个女子呢？

　　更何况……他是庆国公府的嫡子，不说别人，就是沈太后，也不会允许他娶一个婢女为妻。

　　景麟听了那句回答还不信，怕沈恒是害羞不好意思说，又追问了一句：“真的没有？”

　　沈恒一抖马缰，车子走得快了些。在轮毂的沙沙声中，他沉声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给景麟听，也像是说给他自己听：“臣，没有心上人。”

　　“那是可惜，”马车快到宫城了，景麟摇了摇头坐了回去，掸了掸自己的衣角，道，“你这个年纪了，家里总还是有个人惦记着好。既然你没有喜欢的姑娘，朕就替你着意瞧着，若有合适的，朕就亲自为你赐婚。”

　　“那臣就先谢过皇上了。”沈恒的声音里听不到笑，只是在一片窸窣的嘈杂里，景麟也听不分明。

　　————————————

　　建章宫。

　　后宫无人不知，这是新皇爱宠的居所。天禄帝登基以来方过了一个月，连皇后亲生的小皇子怀信都不曾看过几回，第一次踏足后宫便是来建章宫小坐。虽在孝期不能留宿，但建章宫在后宫惯会捧高踩低的宫人眼里，顿时镶了一层金边儿似的，叫他们削尖了脑袋也想钻进去。亏得雅荷姑姑和韦立两个人还算有些手腕，没叫外头瞅东瞅西的人都把殷勤献到蓁蓁跟前去——当然了，这两人也是为了自己能在蓁蓁面前多露些脸，要知道宫里能办事的人多了去了，凡是有些机灵的，谁会把外人推到主子跟前给自己踩下去呢？

　　建章宫被这二人围得铁桶一般，蓁蓁又只在太子府上住过几天，与太子后院也是殊无联系。因此快一个月的光景，竟是除了景麟，无人敢踏足建章宫。蓁蓁不在意，却把雅荷急得不行。

　　雅荷是在宫里侍候很久的老人，也伺候过先帝的嫔妃。她心知肚明，就算是宠妃，也不能永远只仗着君王的宠爱，因为遍天下都是新鲜的年轻姑娘，一时的看重，终究会被抛在脑后的。以才事君者久，以色事君者短，这不是一句空话。雅荷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早看得透透的。

　　眼下元妃娘娘是皇上专宠，可皇上登基尚短，后宫尤虚，若娘娘就这般清高地独善其身，到头来也只会被更漂亮的秀女分了宠爱去。不若趁宫里如今都是潜邸老人站稳脚跟，有了攻守同盟，哪怕要适当分宠，也比日后无人帮衬着强。雅荷把这个念头同韦立商量了一番，却被韦立说了一通：“元妃娘娘是什么人物，要你在这儿四处钻营？你可别给娘娘招惹是非了，再惹了娘娘不快，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毕竟没有蓁蓁首肯，雅荷自己是不敢手伸得太长的。她试探着和蓁蓁提了提，可蓁蓁并不想把和景麟的其他妾侍有什么关系——她每天去沈太后宫里请安时都会看到她们，这已经让她心里颇受苦楚了，更何况交好？所以蓁蓁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否决了雅荷的提议。雅荷得了个没脸，也不敢再提，可心里还是暗暗焦急着，闷得自己嘴上起了好几个泡。

　　穆清带着素九来建章宫的时候，是雅荷第一个看见的，眼睛一亮，连忙迎上前去：“充仪娘娘万安，您是来我们元妃娘娘的？奴婢扶着您，绿儿，还不快去通报娘娘，说充仪娘娘到！”

　　穆清到哪里都是被人忽视的存在，哪儿经过这阵仗？还是素九扶着她的胳膊，冲雅荷笑道：“姑姑说笑了，我们娘娘就是想来向元妃娘娘问安，与娘娘说说闲话，可不知娘娘有空没有？”

　　如今宫中风平浪静，有何闲话可说？雅荷和素九的目光一对，就觉得这位穆充仪八成是来向元妃投诚的，喜上眉梢，招呼得分外殷勤：“奴婢叫人去向元妃娘娘通报了，充仪您在侧殿先歇息着，用些点心茶水，奴婢稍后就来。”她把穆清主仆二人引到建章宫侧殿安顿好了，吩咐宫女上茶上点心，随后忙不迭地进了内室。

　　那小宫女绿儿已经先通报过了，雅荷一进来，还未说话，蓁蓁已经知道了她的来意，眉梢一抬，道：“人已经迎进来了？”

　　“是，回娘娘的话，穆充仪与她的贴身侍女二人正在偏殿，等着娘娘通传。”雅荷在蓁蓁面前不敢露出欢容来，低眉顺眼地回道。她也知道没有蓁蓁的话，这已经算是有些不恭敬了，可又实在不想放走这个联合的大好机会，虽垂着脸，却从眼底悄悄地探着蓁蓁的表情。

　　“本宫说了几次，教你不要……罢了。”蓁蓁本是不想见穆清的，可回头想来，她虽是元妃，亦要与他人同分一个景麟。雅荷说得虽然难听，可也没错，她若在这宫中独善其身，即使景麟对她再好，也难免遭人排挤。但若要她向皇后、向太后献媚讨好……蓁蓁轻叹一口气，与穆清说说话——也只是说说闲话，也并不算有多么勉强自己。

　　毕竟，入宫已经入了，再坚持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雅荷低着头觑着蓁蓁脚下一片青砖，就听头顶元妃娘娘的话淡淡地传过来：

　　“请穆充仪稍待，本宫梳洗一番，鸣鸾殿待客。”

---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