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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今朝此木非彼木 ...

  •   办完了木掌柜的丧事,棺材铺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冷清,只是铺子里再也没有那个整日挥舞着抹布扫帚到处打扫的身影了。

      为了区别去世的木掌柜,街坊里现在都改称我为小木掌柜的,而我也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

      七瓦比之前更加沉默了,只是他担起的活儿却越来越多,依稀有了木掌柜之前的风采。

      之前木蓿的身体不好,自然不会让她多作操劳。

      现在我这个鸠占鹊巢的家伙本该勤快点儿,但前世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本能的就不在行这些劳苦活儿,往往弄巧成拙,好好的事儿给我倒腾的反而更麻烦。

      再加上我实在是不想动弹,既然七瓦也毫无怨言,我就自我安慰到是为了这副肉身好,好不容易将养的强健了点,可辛苦不得。

      所以但凡有人走进铺子,都会看到个沉默劳作的少年和一个望天发呆的丫头。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这副光景。

      在我以为这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下去的时候,一日铺子打烊后,七瓦停下手中的活计,沉默地看着我,黑黝黝的眼眸里沁满了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慢慢放下手中的册子,突然觉得周围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看着七瓦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脑海中浮起了一万种可能,但我害怕的只有一种。

      我默默吞了口口水,嗡声问道:“七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问我?”

      七瓦望着我,亮晶晶的眸子中倒映出个小小的我。

      我突然发现过了一个夏天,七瓦一下子窜高了很多,此时的他已经高出了我大半头,原本和我差不多高的个子,现在都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

      之前没留心过,七瓦的脸其实十分清秀,皮肤又白皙,像个女娃娃般招人欢喜,即使是粗布麻衫也渐渐不能掩盖他璞玉般的神采。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和我在这又破又小的棺材铺子里终其一身呢。

      突然走神的我狠狠在自己舌尖咬了下,我到底在想什么啊!这个时候又神游开外了,果然色字当头一把刀啊!

      脑袋里的几个自我在互相掐架,我猜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精彩纷呈。

      而七瓦还是盯着我不说话,过分的安静让我更是心虚不已,好似一个即将接受判决的囚犯,心中惶恐不已的是将要面对何种的惩罚。

      过了许久,七瓦才慢慢地开口,每个字都拉得格外悠长:“你不是木蓿。”

      我的心顿如擂鼓般,扑通扑通地几乎要跳出我的胸膛。

      而脑袋却是一片空白,第一反应就是“完了完了,被我猜中了,七瓦看出来我是个冒牌货了!”

      浑身上下热汗直流,连双腿都有些站不稳的虚脱感。

      就当我绞尽脑汁想着用怎样的借口去把七瓦敷衍过去,他却扭过头去继续说道:“其实从你那次重病中醒来,我就慢慢发现你不是木蓿了。以前的木蓿,性子柔软怯弱。可是你和她却完全不同。虽然你竭力去掩饰,但很多东西是根本改变不了的。”

      七瓦心里暗暗想道,以前的木蓿像颗小草,卑微又软弱,从来不想去争取什么,只是为了木掌柜努力想要活着而已,但命薄如此,终归逃脱不了枯萎凋零的一天。

      而现在的木蓿,虽然暂时蒙尘,但却似一颗宝石,总是无法掩饰自己的光芒,一眸一笑中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势是无法遮掩的。

      七瓦还觉得,就是木掌柜其实也能察觉到木蓿的变化的,只是在这点上他们很有默契地都选择了保持沉默。

      羊角街上占卜馆的张瞎子早几年就给木蓿占了一卦,说她活不过十岁。

      那时木掌柜听到了这话,差点没和那张瞎子拼命。老实人发起狠来往往比常人更疯狂,吓得那张瞎子再也不敢打棺材铺门前过。

      但是在木蓿病重的那两年,七瓦不止一次看到木掌柜在夜里一个人跪在铺里的神龛前流泪,嘴里自言自语地念叨着,难道真的熬不过去吗。

      没想到,奄奄一息的木蓿竟然活了,只是活过来的并不是以前的她。

      七瓦知道,真正的木蓿终究是撑不住了,也许离开对她来说才是一种解脱。

      我木然地立着,不明白七瓦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潜意识里我并不想否认。

      之前的掩饰是为了安慰木掌柜,现在木掌柜已经走了,我不想继续假装成另一个人。

      虽然已经不是自己原本的身体,但我的浑身上下都还留存着慕容柒雪的记忆,即使我抗拒,可我违背不了我的心。

      七瓦感觉到我的沉默,他又转过头来看着我。

      “不管你是谁,我都认定你是这世上我唯一最亲的人。我自小被抛弃,幸而得到木掌柜的收留才得以活命。木蓿是木掌柜最放心不下的,但我知道,木蓿她已经走了。她这辈子过的太辛苦,也许这样她才能摆脱□□的束缚,真正得到解脱。这几年木掌柜也把你当作亲生女儿看待了,所以你不用害怕,即便你不是真正的木蓿,我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七瓦说完这番话,心里却多了别的想法。

      之前的木蓿,他完全就是当自家妹妹看待。可自从这个新的木蓿出现之后,他不由自主偷偷看她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的每个动作,每个神情都会牢牢吸引着他。

      不知不觉中,他对她的感情好像也慢慢起了些变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虽然有点对不住真正的木蓿,但在七瓦的心里,更加庆幸木蓿是现在这个模样。

      我听完七瓦的话,心里顿时如卸下了千斤的担子。

      自从重生后从未感到这样轻松过。暗暗呼了一口气,一个人因为极度紧张后的放松有些虚软脱力,于是我扶着身边的凳子一下子就瘫坐下来。

      七瓦看着我这副劫后余生的样子有些莫名,但还是以理解的眼神安抚着我。

      面对这样的七瓦我无法不坦诚,挣扎了片刻后我便端正了身子,咬咬牙郑重地对七瓦说:“你说的不错,我确实不是你原来的木蓿妹妹了。”

      七瓦听到这番坦白,心里也是一松,唇角微微勾出一丝笑意,面上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了然于心的模样。

      他心想,这样看来,她应该也是信任自己的吧,毕竟这样的秘密,不是人人都愿意坦然示人的。

      看到七瓦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我稍稍安了安心,继续说道:“我本是一个已死之人,不知为何会进了你木蓿妹妹的身体。其实死后的事情我也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刚死那会儿魂魄似是飘出了身体,逗留了片刻便什么意识都没有了。再到醒来时,已经上了木蓿的身。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的,我本就是一缕游魂,亏得得了木蓿的身子,才能再世为人。对于木蓿我很抱歉,但我真的没有再感受的到她,怕是在我来时,她就已经走了。为了报答木掌柜,我努力扮好木蓿希望他开心点,现在木掌柜已经走了,既然你问我,我也不想再瞒你。毕竟在这世界上,你也是我最后一个最亲的人了。”

      娘和哥哥都已经不在了,父王和那些兄弟们弃下我逃走时,我们就已是陌路之人,上辈子的亲情都已经缘尽于那个惶恐喧扰的夏夜。

      反而是木掌柜和七瓦,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家,护我周全。

      即使现在只剩下七瓦,我也要拼尽全力护他一世安好。

      七瓦的心潮澎湃不已,他有千千万万的疑惑想要问木蓿,可又怕太唐突吓到了她,一下子满脸的纠结格外明显。

      我看到七瓦这副天人交战的样子,一下子不禁失笑。

      这样老实单纯的七瓦还真是可爱!虽然此情此景不太合适,但还是忍不住起了些促狭的念头,存心想逗弄逗弄这般“天真纯洁”的他。

      我清清喉咙,摆出一脸坦诚的神态:“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从前的事儿?”

      七瓦的眸子立马锃亮了起来,那副打了鸡血般的小表情无比亢奋,恨不得马上扑过来抱着我的大腿就不住点头说“是”,乐得我心里开出了朵花儿。

      我又扭扭眉毛,撇撇嘴巴,故作为难状:“说之前呢,有件事情憋在心头很久了,忍不住还是想要告诉你。七瓦啊,我死那年快要十五岁了,死后两年才醒了过来,到今天为止我已经快二十岁了!而你今年才十六,每次你叫我妹妹时我都很别扭,总觉得腆了一张老脸占了你的便宜,这事儿也困扰了我好些时候,不如你以后改口叫我姐姐吧!”

      七瓦没想到我要和他说的是这个,先是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时一张俊脸立马涨的通红。

      一不小心沦为小弟的他大声反驳我道:“我管你多少岁,你现在用的是木蓿的身子,你就得按她的岁数算!你今年下半年才十四!你就得叫我哥哥!”

      说罢,自觉的吃了大亏的七瓦还气鼓鼓地瞪了我两眼,活像个受了气就撒开嗓门儿,不管不顾要大吵大闹的小媳妇儿。

      原本有点郁闷的我此时简直要捶地狂笑了,从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七瓦哪能这么好玩呢!

      哥哥就哥哥呗,虽然我说的是事实,但哪个姑娘不希望自己年轻点,谁还真愿意做个大姐头呢!

      我本就乐得装嫩扮小,这么说不过逗逗他而已。谁知他就气了,还气的那么好玩!刚那会儿略为沉闷的气氛被这撒泼的“小哥哥”一下子扫荡的一干二净。

      稍微冷静点下来的七瓦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了,羞愤地咳嗽了两声,闷闷地问:“那你叫什么,哪里人,还有当年你为什么会......”

      对着死而复生的我,七瓦说不出那个“死”字,只是顿了下来含糊带过。但是我还是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一改之前嬉闹的态度,抬起头来思考了半响。

      其实七瓦问的这几个问题我自己都答不上来。我叫什么?慕容雪?叶雪还是淳馨公主?连自己都无法做出选择。

      我从哪来?垣国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万里江山如今已归楚国所有。

      而我曾经所居住过的未央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刻怕也已是一片荒芜了吧!

      而上辈子的我为什么会死?心中更是苦笑一声,这个问题我更答不出来。

      是因为父王在危难关头抛弃了我?还是因为我太自不量力一心求死?

      或者根本都是楚国的错,楚子珞的错?如果没有他们不安于室,蛮狠入侵,也许我就不会死于非命?

      然而无论曾经有过多少个如果,过去的我已经死了。

      我苦涩地笑着,已经既定的事实,再去追忆论证还有什么用呢?

      七瓦看我半晌不回答,怕我是心里恼了,脸上也是一阵愧疚之意,忙对我说着,如果不愿意说就不用说了,不打紧的。

      我只是笑笑,心里却明白的很,不是我不想说,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来回答。

      一个人是无奈的沉默,另一个人是后悔的无语,两人间的气氛突然有点尴尬起来。

      七瓦对自己刚刚这么咄咄相逼懊悔不已,而我却又不自觉地神游出去。

      木掌柜在的时候还好,我每日疲于掩饰本心,倒也没心思东想西想。

      如今大把闲暇时间涌来,自己却是不由自主,总是会忆起以前的事情。

      如今七瓦提到那些我往常不愿触碰的忌讳,我觉得自己该静下心来,好好面对这段回忆,等心境平和了些,时机成熟了点再把事情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七瓦。

      做定了这个打算,我又觉得心里舒服了多,心中的几丝焦虑之气也消散开来。

      而七瓦却耷拉着一张脸,一副沮丧的模样,估计是因为我没有老实交代,生我的气了吧。

      我叹了口气,走到七瓦身前,像很久很久之前去讨好哥哥一般,先是轻轻拉住他的手,把头蹭到他怀里,然后软着声儿向他认错伏小。

      “七瓦哥哥!莫要恼了我!不是我不说,是我还没想好怎么说。等我想清楚了,我一定原原本本都告诉你好不好。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小时候的我很是淘气,三天两头总是惹哥哥生气。每次犯错后,哥哥眉毛一竖,眼角一吊就要发怒时,我总是拿这招对付他。

      每每这样,再大的毛病,他也立马就能消气,百试不爽。我琢磨着七瓦既然把我当妹子看待,天下的哥哥应该都吃这套的吧?

      怀中如抱暖玉般的少年此时身体一片僵硬,那颗软绵绵毛绒绒的脑袋不由分说地就凑到他的胸前,如同把一团熊熊烈火丢到了他的心中,烧的他浑身燥热无比。

      刚才好不容易才慢慢退去的红晕以加倍的速度重新占领了他整张脸庞,这下可比烧熟的大虾颜色更精彩了。

      七瓦仿佛可以感觉到怀中女孩身体里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跳声,仿佛已经随着两人牵起的双手和自己的脉搏跳成了同一样的节奏。

      不,并不一样!

      他的心跳已如擂起战鼓般轰隆作响,快的已经快要超出负荷,而他的喉咙似乎都被心里的火苗烧的嘶哑干裂。

      他轻轻舔了舔自己略有些干裂的嘴唇,硬是挤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好”字。

      我耳聪目明地听到七瓦细如蚊吟的答应声,便立马放开了他的手,暗喜这招果然好用啊!

      为了表现良好的认错态度,我笑眯眯地望着七瓦。也不知是不是幻觉,总觉得他的脸上有抹阴晴不定的尴尬神情。

      我在心里暗暗吐吐舌头,看样子那声“好”应的也是牵强,这气还没全消呢!

      这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还真是惹不得的炸.药.包,点哪炸哪,难伺候的很。

      七瓦平复平复了心情,努力压下心头撩人嗜骨的欲望,不想多提那些令人不悦的往事,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清楚,对着木蓿他不愿意勉强,此刻也只剩这么一个要求了。

      “木蓿,过去的事都随你,你不愿意说的话,都可以不用再提。但是从今往后我们俩祸福相倚,我对你不会有任何的隐瞒。而我也希望你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不要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一切。你可能答应我?”

      我讨好般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七瓦的要求绝不算过分,荣辱与共本就该坦诚相待,俗话不也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嘛。只不过,我身上还有着一个更大的秘密。

      坦白还是不坦白?

      我突然有点无奈,也许有时做个小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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