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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端午汛 ...

  •   奈何走了许久也没瞧见亭子,只看见一片枯萎了的荷花。荷塘旁边立着几块形态各异的石头,徐敏道:“算了,就你了。”

      那石头是湿的,徐敏拿出手帕细细擦了,才坐上去,慢慢揉着膝盖,还是疼得厉害。

      谁知那泰山石后面却走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素服、麻布、绖带、麻鞋,素步裹着纱帽,生得唇红齿白,只是瞧见徐敏,面色不善,嗤笑道:“徐敏,还真是巧啊。”

      徐敏并不记得此人,想了想,直视那少年:“有何贵干?”

      少年抱着手,慢慢踱过来,仔细打量徐敏,极为放肆无礼,笑:“你这模样,仿佛即刻便要病死似的,倒是不劳小爷我动手了。上次湖里没有淹死你,真是可惜了。”

      徐敏听了这话,大笑起来,夸张得笑出泪来。那少年冷笑:“你笑什么?”

      徐敏摇头:“我笑,定国公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死活的混账儿孙。”

      那少年收了笑:“你什么意思?”

      徐敏道:“七月初,定国公请太子游幸颐园,陛下俯允,谁知道太子回来后便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恐怕定国公这会儿正战战兢兢,你却在此耀武扬威,口出恶言,岂不是祸及家门么?”

      少年反驳道:“陛下圣明,岂会牵连?”

      徐敏见那少年脸色已经大变了,笑:“陛下自然是圣明的。”又道:“世子,其实我们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过节,你为什么对徐敏恶之入骨呢?”

      记忆中徐敏与这个什么世子,并没有什么天大的过节。

      少年问:“你真的不知道?”

      徐敏道:“不知!”

      少年笑:“因为你这幅无比正经,无比正派的脸,叫人看了就直犯恶心。”

      徐敏无语,站起来,抚了抚衣裳上的褶皱,道:“那就只好请世子多多忍耐了,喔,也许世子不必要侍读了。那样也就无需再看见在下这张脸了。”

      少年嗤笑:“装神弄鬼!\"

      徐敏没有心情去教导一个青春期的中二少年,坐了好一会儿,腿已经好多了,转身便要走。

      那少年望着徐敏远去,并没有为难她,只想着有一件事她可说中了,定国公确实战战兢兢,几番上折子请罪。陛下虽然没有下旨降罪,却命通政司明发了奏折,叫人忐忑不安。

      定国公世子宋延转身慢慢踱步而去,先在偏殿换了一套浑身素白的孝服,又用了半碗清粥,这才悄悄地进入大殿内,跪在他父亲定国公身后。

      定国公宋祁浓眉一皱,不满地瞧了眼宋延。宋延只装作没瞧见,恭恭敬敬地跪着,满脸悲戚状。周围跪着的文官大多年迈,跪了半日,又加上水米未进已经是摇摇欲坠,倒是没人注意他父子二人的眉眼官司。

      徐敏不知道路,只往人多处走,等了好一会儿,大约是忙过了,便央求一位小太监送她回去。

      这东宫的太监哪里不知道徐敏深得主子的礼遇,当下恭恭敬敬的应了。徐敏越走便越觉得头脑发沉,脚步发软,心里知道大约是病没好彻底。

      不知走了多久,那小太监道:“徐姑娘,您到了!”

      这里的房子都有一定的规制,倘若不看里边,从外边看来徐敏是认不出有什么不同的。

      徐敏上前轻叩门扉,不多一会儿,果然听见青莲边开门边问:“谁呀?”

      打开门一瞧,见徐敏面色发青,忙扶住:“姑娘,你还好吗?”

      徐敏吩咐:“我无碍,请这位小公公进去喝杯茶。”又冲那小太监笑:“劳烦你一路送我回来。”

      那小太监却没有进去的意思:“徐姑娘哪儿的话,东宫还有差事,奴婢就不进去了。”

      徐敏瞧了瞧青莲,青莲便会意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公公拿着吃茶。”那小太监高高兴兴接了,道:“谢徐姑娘赏赐,奴婢告退了。”

      青莲扶着徐敏慢慢坐到床上:“姑娘,您脸色看起来不好呢。”

      徐敏拖了鞋,把裤腿绾上来,见膝盖青青紫紫一大片,问:“嬷嬷呢?”

      青莲小声道:“嬷嬷说昨晚没睡好,困得很,现正补觉呢。”见徐敏的膝盖黑黑的一团,好似烂了一样:“姑娘,您没事儿吧?”

      徐敏觉得膝盖又痒又疼,吩咐青莲:“去烧一桶热水,把嬷嬷叫醒,让她把药煎了,我要喝。”

      青莲应了,不多会儿嬷嬷跑进来:“哎哟,我的姑娘,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可怜见的,这膝盖莫不是要留下病根。”

      徐敏道:“哪儿这么容易就留下病根,思善门外的大臣要跪足三天,可不比我要厉害。”

      青莲用铜盆端进来冒着热气的水,拧了松江白棉布递过去:“姑娘,是要擦脸吗?”

      冒着热气的棉布一敷到膝盖上,徐敏便感到一股热气从双腿往上涌,惬意道:“真舒坦。”

      嬷嬷瞧了,忙一把掀了棉布巾子:“姑娘,这刚刚跪出来的淤青得用冰水冷敷,可不能用热水敷。”

      徐敏当然知道要冷敷了:“我就是太冷了。”

      嬷嬷吩咐青莲:“去,打盆冷水来。”又冲徐敏解释:“虽然没有冰水,但这时节的井水也冷着呢。”

      细细给徐敏冷敷了好一会儿,又从柜子摸出一个小瓶子:“这本是姑娘给黄锦寻的药,没曾想自己儿倒是也用上了。”

      那药是半固态的淡绿色药膏,一抹在膝盖上便觉一股清凉,嬷嬷用纱布细细包了,问:“姑娘还要去守灵吗?”

      徐敏越加头昏,摇摇头:“我困了,嬷嬷我睡一会儿,药好了再叫我。”

      不过一会儿,徐敏便渐渐睡了过去,却觉得越来越冷。

      恍惚间,外边有人敲门:“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

      徐敏披了件衣裳,见外面天已经黑透了,下着瓢泼大雨,打开门:“什么事?”

      来人身着长齐膝,窄袖,山字纹的铠甲,显然是军中的军官,只浑身被雨浇透了,他一脸焦急:“大人,新安江决堤了,五处堰口都裂了口子。”

      徐敏好似并不吃惊,问那军官:“堵不堵得住?”

      那军官道:“大人,端午汛来得急,大雨又连着下了三天三夜,沙包丢下去,不过一瞬就被冲走。”

      徐敏叹气,叫人:“来人,更衣。”

      军官退后几步,避了出去。暖阁内的丫鬟忙捧着绯色官服,乌纱,素金束带,一一服侍徐敏穿戴好。

      徐敏大步走出去,那军官忙撑了伞跟上:“大人!”

      徐敏吩咐:“牵我的马来,去堤上。”

      军官大惊:“大人,雨这么大,大坝随时都可能全线崩塌,您三思啊!”

      徐敏转过头:“三思?三十思都有了。文仲,你可知道这大坝一决堤,杭州府几十万的生民可就都活不了了。到那时候,自有大牢让我三思。”

      府衙外徐敏的护卫队早就整队列好,打着火把,立在雨中。徐敏翻身上了马,吩咐道:“文仲,你去军营里点齐三千将士,到堤上来见我。”

      大坝被冲开了一个豁口,雨越下越大,豁口也越来越大。岸边立着一人,纵使是有人撑着伞,也湿了半个身子。不过那人毫不在意,反而略带惬意地望着滔滔而去的江水。

      走进便听得他口中念得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转过头了望着徐敏:“徐大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更何况这区区新安江决堤呢?”

      徐敏问:“河道监管盛宣呢?”

      男子道:“喔,他去巡抚衙门、总督衙门报灾情了。他胆子小,不禁吓的。”

      徐敏怒不可遏:“还真是敢想敢干,这新安江下游几十万的百姓,都被你们付与笑谈中了。真是翻云覆雨,好生厉害啊!”

      男子见徐敏发怒,反而笑起来:“徐大人,你下车伊始,刚刚履新杭州知府半年。这去年新修的河堤决了堤,追究谁也追究不到你头上。更何况,你奉命开海禁,重建市舶司,皇帝要靠你来弄钱,绝不会动你的,你大可放心。”

      徐敏闭眼,厌恶至极,对面迎上来一位军官:“大人,江水太急了,根本堵不住。”

      天色已经有些亮光了,望着那江水,徐敏忽然想起一句词——大河上下,顿失滔滔,道:“现在的关口是确保下游百姓的安全,你快马去报下面各个县,辅助县令疏散百姓。”

      远处大坝的豁口处,上百位将士结成了人墙,往江水里填装了碎石的麻袋。一个浪冲过来,便打散了人墙,大半的将士冲进江水里,不一会儿便不见了。

      徐敏挥手,便有一青衣文官上前:“叫人都上来吧!”

      那青衣文官迟疑道:“大人,这话原不该下官说,您不该叫他们上来,这样的大水灾,原本就该死人的。”

      徐敏语气不善,道:“是该死人,死那么多百姓还不叫死人吗?”

      青衣文官道:“大人,下官不是这个意思。这样的大水灾,几个县的堰口都开了口子,百姓伤亡不计其数,淹没的良田几十万亩。可要是救灾的官兵一个不死,一个未伤,那个时候大人又怎么向百姓交代,向朝廷和阁老交代?”

      徐敏苦笑:“长清,你比我会做官,也比我会做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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