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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封驳之权 ...

  •   杨维仪道:“那道广西的乡试试题本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九月的时候,广西巡抚黄维宗上疏说广西瑶乱迟迟未平,实乃上下掣肘,令出多门。矛头直指两广总督傅岚。”

      总督虽然在级别上比巡抚要高,但巡抚是常设的官职,代天子牧野一方。总督则通常是专事专设,事毕回京。种种权责不明,总督与巡抚的争执也往往不能避免。更加上广德帝实乃猜忌之主,总督、巡抚人选上要能互相监督,于是相互掣肘便也免不了。

      “黄维宗说了实话,陛下却恨他不知忠君,只知弄权,便道‘既然上下掣肘,令出多门,那便叫傅岚一人做主,兼任广西巡抚吧’。崔阁老调黄维宗进京任职,黄维宗心灰意冷,挂冠而去了。”杨维仪娓娓道来

      徐敏明白了:“和谁都能争,就是不能和皇权争!”

      杨维仪:“皇权?”默念几遍,突然笑出声:“对,皇权!”

      文渊阁在文华殿的后面,黑色琉璃瓦顶,绿色琉璃瓦剪边,只是此刻被雪覆盖,只能瞧见白茫茫一片。阁前凿一方池,特地引了金水河水流入,池上架一石桥,桥上有小太监持了扫帚扫雪。

      桥上结了冰,用芦苇粘子铺上一条路,才能勉强通行。杨维仪问:“对了,这个旬休,你出宫吗?”

      原来伴读旬休是可以出宫的,徐敏毫无疑问:“出去!”

      杨维仪浮现出暧昧的笑:“果然,青梅竹马的师兄来了就是不一样。往常,你可是从不出去的。”

      徐敏没有否认:“那是自然。”

      杨维仪摇头:“真是无趣。”

      走进,便见六开间的二层小楼,楼下六间一字排开,宽阔明亮,阁顶及梁柱上饰以青、绿二色的水锦纹和水云带。这样的规制,徐敏一眼便认了出来:“天一阁!”

      天一阁是浙江宁波的私人藏书馆,为明代典型的建筑,徐敏前世跟着领导去过一次。

      杨维仪收了伞,抖落上面的积雪:“天一阁,是代不分书,书不出阁,据说好些孤品绝版便是连文渊阁也比不上。不过,这书还是要给人读,才能尽其用。”这是在吐槽天一阁从不借书,书不出阁,只可在阁中翻阅。

      其实,皇家藏书馆文渊阁本也不许带书出阁,宣宗朝的首辅杨勒言道,百官治学不倦,开文渊阁,允其携带书卷回家,只要按时归还即可。

      太、祖奉天门之东建文渊阁,尽贮古今载籍,亲书“文渊阁”匾额,太宗迁都北京,为屋凡若干楹,高亢明爽,清严邃密,仍旧榜为“文渊阁”。

      千古文章,读书乃第一事。太宗下令,收天下藏书,倍加看重。当时主持清点编目的陈旬、三杨,也就是后来的太宗朝初代内阁的阁臣,于是乎文渊阁又有“内阁”之称。后来内阁权威深重,独立出去,有了专门的办公之所,这文渊阁也就恢复了原本的藏书之所。

      内阁的阁臣虽有文渊阁大学士的头衔,却并非实职,只是虚衔,又设直阁事六人、校理十六人,这二十二人,无一不是科举头榜。

      廊下走来一青袍官员,面白无须,大约二十左右,见着徐敏、杨维仪远远便道:“雪天路滑,二位姑娘真是勤学不缀!”

      杨维仪拱手:“沈大人,又要劳烦你了。”

      那位沈大人一面开门,一面道:“不劳烦,今日下雪,文渊阁冷清,难得见人。”这是实话,这个天气没有谁来借书的。

      无逸阁,为了便于通风,前后都有门,此刻风雪颇大,都齐齐关了。阁内光线暗淡,无一丝烛火。

      几人高的檀木书架高高耸立,各个朝代的经史子集次第摆放,仿佛回到了大学时的图书馆。

      徐敏慢慢走着,忽然瞥见前方挂着一幅画。画已经上了些年头,纸张有些泛黄。

      见那水墨画一层层晕开,深深浅浅,图上的水牛低头饮水,憨态可掬——这没有什么可稀奇的。

      那画的留白之处提了一首诗——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徐敏一个激灵,这分明是鲁迅的诗。

      杨维仪跟了过来,问:“怎么了?”

      见徐敏犹自定定的望着那副画,道:“杨文正公的《渡水牛图》,有何不妥?”

      徐敏勉强笑笑:“这诗与画的意境,不甚相符,令人诧异。”

      那位青袍沈大人慢慢踱步过来:“这是因为,作画时悠然自得,而写诗时却满怀忧思,一代文宗,百官之首,令人不甚唏嘘呀!”

      说着,搭了梯子,慢慢把画从高墙上取下来:“这样放着见光,只怕只能保存几十年。”细细卷了,放在锦盒之中。

      沈大人抱了锦盒,道:“二位姑娘,请自便。我去把这画放好,免得又不知被谁翻出来了。”

      待人走远了,徐敏问:“画上的题诗是杨文正公亲笔?”

      杨维仪点头:“自然,那个时候杨文正公已经是首辅了,头天早晨接到西南平叛大胜的捷报,喜不自胜,作了这幅《渡水牛图》。午时,杨文正公接到太后的懿旨,命其拨付内库三百万两白银。杨文正公与诸位阁臣商议之后,深觉此例不可开,用封驳之权封还了此道懿旨。”

      徐敏跟在杨维仪身后:“封驳之权?封还懿旨?皇帝的圣旨也可驳回吗?”

      杨维仪笑:“本朝并没敢驳回皇帝圣旨的大臣。封驳之权,乃是太、祖赋予六科廊的权利。如果六科廊认为皇帝的圣旨不合时宜,或者违背了祖制,便可动用此项权利,将皇帝的诏书驳正并封还。同样,如果六科廊认为内阁的票拟不合情理的话,也可驳回,这称之为科参。”

      六科廊的封驳之权,上可封还皇帝的诏书,下可驳正内阁的票拟,可以说是位卑权重。可是,这个封驳之权往往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且还需要六科廊全体言官的同意。对于文武百官来说,大多数时候往往只闻其名。

      “杨文正公驳回了太后的懿旨,心知自己恶了太后,并不会有好下场,心中已经有了隐退之意。于是提了这首诗。”杨维仪停了下来,从楼梯爬到书架的二层,拿起一楠木书函,打开来便见衬以夹板,束之绸带:“我记得《龙门十二品》是放在这儿的呀?”

      徐敏跟着爬上楼梯,拿起旁边的一卷:“在这儿,你这什么眼神儿?杨文正公最后什么结局?”

      杨维仪接过书卷,翻了翻:“就是这个了。结局?流放琼州,病死它乡。”奇怪道:“你怎么突然对杨文正公感兴趣了?耿师傅可是从来不提的。”

      徐敏笑:“正是讳莫如深,才引人入胜!”

      杨维仪歪着脑袋想了想,笑:“你要想知道杨文正公,读他的书即可。”

      说着走下梯子,绕过几列书架,从上面抽出一本线装书,递给徐敏:“杨文正公的书大多都是禁书,文渊阁收录的唯有这本《浮生小札》。”
      徐敏接过来,书页有些泛黄,布满了灰尘,翻开来,便见上边醒目的朱批——眷眷此情,耿耿是心。略微扫过几行,才知:“一些风月之事?”
      杨维仪无奈道:“准确的说,写的是杨文正公思念夫人。就连陛下读了此书也感慨不已,朱批‘眷眷此情,耿耿是心’八个字,文渊阁这才收录此书。”
      说着瞥见积灰:“六十年前的事了,早埋在故纸堆中。”
      徐敏拿了书,坐在楼梯上,渐渐看入了神。
      杨维仪摇头,心里想着那套宋版的《韩昌黎文集》应该在哪儿。
      雪落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徐敏脖子都僵了,抬头从阁中二层小窗望去,见阁后叠石为山,四周列植松柏,白茫茫一片中点缀一两点绿色,一时间看住了,觉天地之寥廓。
      徐敏拿了卷轴,往旁边的偏殿而去,一路都没瞧见杨维仪。偏殿之中空无一人,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
      徐敏把卷轴放在桌上,出了偏殿的门,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狗,冲徐敏汪汪直叫。那个似乎是谁养的,颇有灵性,咬着徐敏下摆,拖着她走。
      走到长廊处,便看见杨维仪和那位沈大人立在廊下,不知说着什么。
      徐敏笑:“怎么在这儿站着?”
      那位沈大人还未说话,杨维仪便接道:“阁中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沈大人似乎认得那狗,蹲下来:“疾风,这是徐姑娘,不得无礼。”
      那狗却仍旧咬着徐敏下摆,发出呜呜的声音。
      徐敏问:“敢问沈大人,这是你养的狗吗?”
      沈大人摇头:“是宫里一个小太监养的,时常窜到文渊阁来,冯兄便时时喂它东西吃。这狗也算通人性,只不知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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