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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山抹微云 ...

  •   我伸出手,轻轻把门欠开一条缝。

      温熙的阳光直直地钻了进来,跳过我的指尖,洒在我的眼角,阳光很好,让人错觉前几天的风雪如暮全是幻觉。

      楚晏枫与嘉漠兴许是听到响动,倏然回头。我略略一笑,装成浑若无事的样子,问:“我们在青鸾峰了?”

      楚晏枫点头。看着周围熟悉的草木,被雪覆了树尖,滤过的阳光形成光影,坠在他的眉间,无端地教人心安。

      “你饿不饿,想吃什么?”嘉漠神情不怎么自然,只忽然问我。

      “很饿,想吃冷面,小时候你做的那种。”

      嘉漠忽而一笑:“我去做,你们聊。”

      我凑过去,坐在楚晏枫身边。他沉默得有些不太自然,我忽而说:“我并不怪你们瞒我,你不必愁云不展。”

      楚晏枫听到我这么说,倒也没意外,只是笑容仍旧隔山似雾,似乎并未得到开解。

      “你在生气,因为我私自溜走?”

      他倏然看我,只是摇头,“不是,铜板,你太过平静,而我一直在等你醒来、等你质问、等你审判……”他转过头来,恰巧看着我,目光厚重、语声缓缓,“你是不是还会留在我身边?”

      “你后悔了,打算悔婚吗?”我倏然一笑,却见他愕然,我笑,“现在洛旖回来,很有可能向你逼婚,你这么秀色可餐,我只怕你承受不住她的如狼似虎。”我调戏似的挑起了他的下巴,笑得鸡贼。

      “欢迎你的如狼似虎。”楚晏枫配合我抬高下巴,并不做反抗,只是神色仍旧凝重,“我会害怕,你记忆回来,我害怕在你心里,我的位置没有他重要。”

      我自然知道“他”是在指谁,我收起戏谑的神色,郑重其事道:“楚晏枫,我答应和你一起,不是头脑发热、一时兴起,你和他在我心里没有比较,所以也不会有重要次要之分。”因为我已经认定你是独一无二,所以无论是谁,好像都不能与你匹敌。

      “我之前,的确喜欢过云淼,或许是因为年少记忆,他对我有吸引。如今这份喜欢变成遗憾,成为煎熬我的内疚,我对他做了错事,辜负了他的好意,甚至伤害了他的性命。只怕这份内疚此生都不能消解。我也有担心,担心你是不是会接受一个始终无法忘记他的我——所以是我,在等你审判。”

      他凑了过来,吻了吻我的额头:“傻姑娘,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至于审判……”他低低轻笑,“你必须记得今天的话,让我陪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什么。”

      “好,那你不要愁眉不展。如果我惹你生气,要马上原谅我。”我回抱住他,低声说,“还好你在我身边。”

      “恢复记忆的感觉怎么样?”他抵着我的额头,将我的指头一根根分开,纳入他的。

      “之前一直在排斥抵触,觉得那是另一个人的人生。只是该面对的逃不过,既然山抹微云如此执着,那我必须与他们做个了结。”

      “我陪着你。”他的眼眸如棋子般分明,目光中的英气令人信服、教人沉溺。

      听到楚晏枫这么说,我倒是忽然想起那时我们闯青鸾峰的情境,那时的他也是此般义无反顾。只是此次前路凶险、仇敌强大,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不愿意将他牵扯进来。

      而现在,我在他身边、被他庇佑,似乎被娇惯出了惰性,这样的苗头十分不好,但我偏生又贪恋,总觉得留给我的时间不多,因而虽然还拥有着,却又生出一丝惋惜,而这份莫名的惋惜令我心不得安,如一方小石膈在我的心上。前路凶险,我怀着他的祝福只身前行便好,如果要堕入地狱,我一人足矣。

      楚晏枫将我的手握紧,丝毫不容我躲避。我只恍然一笑:“我问你,你在弦歌坊中选定我,是因为洛旖?”

      “初初接近你的确是因为知道你是洛旖,后来存的是什么心思,想来你也知道。”他轻扬嘴角,“当时你不肯乖乖听话,我想用婚约来胁迫你,却觉得这样对一无所知的你很不公平。好在你迷途知返,免去我心神衰弱。傻丫头,我们的缘分起于紫鸾暗玉,但真正将你我维系在一起的,却不是那块石头,而是真心。你是洛旖,也是铜板,我钟情的是你,至于到底用哪个名字,有什么过去,并不重要。你的现在、未来都由我接管,我会令你安康,免你忧虑。”

      我被他说得脸红,只得将头埋到他的怀里,不肯再被挖出来。我知道自己正在苦海之中挣扎翻腾,楚晏枫是我的浮木,我像溺水的人揪住浮木一般抱住了他。但我明白,如果扯住我脚的恶龙不松手的话,我只怕会和他一起永坠海底,所以,在恶龙收紧爪牙之前,我要偷偷放手,不让他察觉。

      云淼的信我已经看过,那封信并不是他写的,而是师父写的。云淼耗费心神,只不过想让我免去误会,师父是自己求死。她说她命数已尽,苟且偷安了些许年,已是老天打盹。至于山抹微云,她多年之前以为那些亡命之徒不过是觊觎沐曦灵岛的秘宝,现在看来,却绝非那么简单。

      浮生若梦是沐曦灵岛的不传之秘,传说之中,沐曦灵岛族人得天神庇佑,能够以画卷施咒,这种咒术一生只能用一次,以血为盟,向天神献祭,既能锁人灵魂,也能挽救生命。因为咒术怨毒,必须以命换命,且施咒成功率极低,故而少有人使用。

      倒是不知道为何白山如此执着于此事。

      我很快就从怪老头那里得到答案。他虽然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基于楚晏枫请他出面,倒是忽然回来。

      彼时,我正做好饭菜,招呼楚晏枫和嘉漠来吃。

      怪老头忽然出现,从树上溜了下来,抢了楚晏枫的碗碟,红鼻子瞪眼的跟我说:“好你个铜板丫头,自己师父家的房子烧了,就打起了老头子我的主意儿。占了我的屋子不算,有坏人可以对付居然不算上我一份。”

      我坦然一笑,将自己的碗碟送到楚晏枫手上:“反正你这里也没有人住,我过来帮您打扫一下,也是好的吧。况且那时,我昏迷不醒,你就快意江湖去了。论心神不定,我比不过您。”

      “瞧瞧瞧瞧,怎么跟长辈说话的。”怪老头并未动怒,只是摆起了谱,说话间,夹了块排骨,瞬间眯起眼睛来,啧啧点头,“徒弟媳妇,你这手艺真不错,这房子送你住都可以,只要你给我做菜。”

      楚晏枫鄙夷地望他一眼:“我的媳妇,只怕不是专门挑拣出来给您作厨娘的。您要吃什么,我来做就是。”

      “你想谋害亲师。”怪老头下了论断,然后两人同时看上了碟里的一块鸡,开始用筷子较量起来。

      我笑笑,觉得此般剑拨弩张之下的温馨和美于我有些奢侈。顾念旧事,我便跳转话题,说了正事:“师父给我的信上说,浮生若梦埋在了青鸾峰下的这个桃花林里,所以我才在这暂住,桃林这么大,我们也只得慢慢找了。”

      “你师父……”怪老头瞬间像个瘪了气球一样叹了一口气,“原以为那个老姑婆脾性古怪、小气霸道,定可以长命百岁,没想到……”

      我知道他是伤心,他们是故友也是对手,鲜少见面,却彼此欣赏、惺惺相惜却又生硬否定。当然。如此矛盾的关系,方才凸显这份情谊的至纯至性。

      “铜板丫头,你别急,我们慢慢找,我猜到一个藏宝贝的绝佳地方。”

      嘉漠也计上心来:“我也想到一个。”

      怪老头和嘉漠所想的地方倒是不谋而合,是曾经的桃花林中雾气最为浓密的一处。大火之后,这里满目苍夷,光秃秃一片,一目了然,再难得令人迷失方向。

      我没有想到“浮生若梦”如此易得,我们一行人并没有找多久,就在一株大桃树下,挖到一只盒子。

      我一直好奇,浮生若梦究竟是件什么样的物什。现在有了机会揭开这个谜底,自然不会错过,我将盒子打开来。入眼的却是一副深青色为底的画卷,画上什么也没有。我只觉得上天跟我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无笔无墨、无迹无痕的一张废纸,居然就是山抹微云不惜一切代价得到的?

      怪老头儿接过画卷,他的神色变得分外凝重,他说:“原来传说是真的。我约摸知道山抹微云的宗主是谁了。”

      怪老头所说的江湖传闻,要牵扯到二十年前的一桩旧事。

      那时候,殷云城和傲剑门还不是江湖中的名门望派,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武林门派要数唐家堡。

      唐家堡的小姐唐思是家中独女,一次下山游历,阴差阳错地喜欢上一个旷古绝今的英雄人物,那人是个独侠,名叫白山。

      唐家有意拉拢白山,故而想将女儿嫁给他。白山抵制不住锦绣前程的诱惑,虽已有了一位名叫抹微的发妻,仍旧将唐小姐娶进了门。

      听到这里,我有些愤愤不平了,说:“依我看,那白山就是朝秦暮楚,朝秦暮楚完还要拿前程当借口。”

      嘉漠摇了摇头,他说:“男人想要前程,想要江山,无非是为了护住心爱的女子。若我猜得没错,他心中所系依旧是抹微。不然不会成立一个叫做‘山抹微云’的门派。”他顿了顿,怜悯一笑,道,“可是白山,选错了夺得江山的方式。”

      怪老头点了点头,又将思绪放回了二十年前。

      白山的心中所爱依旧是抹微,所以,他仅仅将唐家大小姐视作了摆设。娇生惯养的唐小姐几时受过这等眼色,自然是要反击的。那日,她和抹微一起在花园里散步,正瞥见白山朝亭子这边走来,她故意失足从阶梯上摔了下去,串通着大夫、侍女一起将罪责推给抹微,说抹微害得她没了孩子。

      而抹微的确来历奇怪,在嫁给白山之前,她说自己是一介孤女,但身上饰物无一不精,武功招式也与中原大统相差甚远。除了生性善良、容貌殊绝,她有太多太多的秘密。有人说她是另一个世界的鬼魅,有人说她是巫女,这么多诋毁的传言,因白山风头日盛而日益激烈,因唐思的不受宠而众口铄金。

      抹微百口莫辩。但她生性骄傲,自然不会低头。白山盛怒之下,错手将她推倒,却不想,当即血流成河。唐小姐掉的孩子是假,抹微却掉孩子是真。

      或许是抹微不愿忍受这样的生活,她彻底对白山死心。留书一封,一切也就有了解答。她来自海上,是沐曦灵岛族长之女,因贪慕中原繁华,私自出海,原想为白山留在尘世,却无法再因为单薄的爱慕,承受诋毁。所以,她选择死亡。

      抹微失踪了,连尸体也没有找到。

      故事本该在这里就划下句号。但江湖之中又显现了关于浮生若梦的传闻。因为白山中了咒。

      怪老头说到这里,忽然转向我:“铜板小子,那抹微只怕就是你的姑姑。”

      经怪老头一提醒,我才觉得这个名字果然很是熟悉。我的确有个姑姑叫抹微,她的墓碑还在沐曦灵岛上。阿娘说,她很多年前便病死了,怎么一转眼,又成了白山的妻子了?

      怪老头继续说:“既然沐曦灵岛不是传说,这件事情兴许也不是空穴来风。你的姑姑因爱生恨,她用血祭奠了这幅从天神那求来的画,在白山的身上施了个阴毒的诅咒。铜板丫头,你可不要学你姑姑啊……”

      我呼了口气,真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前一刻还挺正经的,后一刻又马上现出了原形。我问:“那是什么诅咒呢?”

      “永远不得安睡。”

      很简单的五个字,却是世上最难过的惩罚。怪老头说,从那以后,白山便消踪匿迹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第二年的同一日,唐家堡遭受了灭顶之灾,那人用的是雷霆手段,唐家一百三十口人无一幸免。

      我忽然有些害怕,若是怪老头说的是真的,那么,山抹微云的目的就不仅仅是这幅画了,他们想要的,应该还有我的性命。鲜血之契要用鲜血来解,我是沐曦灵岛的小主,能开启封印的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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