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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氤氲情思 ...

  •   沈珏走到溪边的时候,丁宁的假脸已经洗干净了。岸边枫叶落落,夭夭冶艳。她坐在溪边的石头上,脱了鞋袜,双足悬着,半浸到溪水里。阳光濯濯,被她圈起的微小波纹划碎成金色的浮砂。她脸上也沾了水珠,淡金色的,阳光的颜色,却比阳光更耀眼。

      “你不问我是怎么逃出来的?”听到脚步,她斜了脑袋。

      “你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沈珏也择了近旁的一块石头,掀了袍角,坐了下来。

      丁宁掀起一弯水花:“想起来了,你说是要去探病,这么说来,是去看苏伯父的吧。”

      沈珏不置可否。

      “苏伯父病情如何?”

      那人苦笑:“你自己去山庄看看就知道了。”

      丁宁眨眼:“那走吧。”说着转了个方向,跳下石头,这一借力,倒是牵动了膝盖的痛处。

      沈珏皱眉,不着痕迹地绕到那头,托了她一把。两人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他感觉到自己的指尖犹如触电般颤栗了一下。

      “先等等。”他吹了一声口哨,似是在召唤什么,“等撑到官道上就好了。”

      丁宁发现,他似乎对这枫叶林极其熟悉,哪里有溪水、哪里有岔道、哪条路比较近,都是一清二楚。

      “你是涛濯山庄的人?”丁宁暗自琢磨,“又不太像……”

      他答:“小时候在这里住过,好在没怎么变。”

      很显然,他并没有多说的意思,丁宁也并没什么窥探的心思,于是说起了别的:“我从小就不怎么记路,若是离了自己家三条巷子,就很难找到回去的路了。你说,这认路,有什么特别的诀窍吗?”

      沈珏笑了笑,看着她:“当然有,找个擅长认路的人跟着,自然就一劳永逸了。”他的眼眸清澈明晰,像一潭深渊将她吞噬进去,丁宁发现自己的心脏猛地漏跳了半拍。他唇角笑意加重,淡道:“我就很擅长。”

      丁宁未觉他意:“你那天不告而别,是有什么急事吗?”

      “抱歉,听说给你惹了麻烦。”他皱眉思索了一番,“倒也不是急事,只是找了很久的人,忽然有了消息——所以没有思虑周全。”

      “找到了?”

      他摇头。

      丁宁不知如何安慰,便道:“若是有缘,总会再见的。”

      沈珏笑得云淡风轻:“执着了很久,也许该是时候放弃了。”

      丁宁听到这句话,却觉得感同身受,那人说顾殊已死,她是不是同样该放弃。

      觉察到她的沉默,沈珏忽然侧过脸看她:“你呢?打算什么时候要回自己的身份?”

      “回苏州再说吧。”她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弟弟在不在山庄?”

      “本来在,只怕现在不在了——下山去找你了。”他看着丁宁的眼睛,补充了句,“苏翟宇也没回来。”

      丁宁倒是完全忽略了后半句:“那位祖宗难得肯在同一个地方呆这么久。”她心情忽然好了很多,“我们快些去山庄吧。”

      从岔路下来,就到了官道。丁宁惊讶地发现有一匹白马等在那里。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脊,高八尺。它有点老,却不负神姿。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眼神老态,似通人性。见到沈珏,仰头嘶鸣一声,高兴地在原地踏着碎步。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马,有些脾气,但是很稳。”他牵了缰绳,想交到丁宁手中。哪知丁宁甫一靠近,白马便突然抬蹄长嘶,吓得她连忙后退。

      丁宁苦笑:“良驹都认主人,我步行好了。”

      沈珏拍拍马背,不知在马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眼里有沉寂的星光,倒是惹得丁宁失神片刻。

      他笑着转过头,对着丁宁招手:“再来。”

      丁宁十分怀疑那两个字是不是被他附上了蛊,总之,她竟毫不惧怕地依言上前:照着沈珏的动作,试探地抚了抚它的额头。这回,马儿就着丁宁的手,乖顺地低下了头,倒是很体谅她的身量不足。

      “夜照好像同意你骑它了。”沈珏走到马的侧面,翻身上去,向丁宁伸出手。

      丁宁倒是毫不在意地覆了上去,就着他的手上了马,她回过头问他:“你跟它说了什么?”

      沈珏失笑:“我让它帮我忙。”

      “就这么简单?”

      他答得坦然:“就这么简单。”

      沈珏拉紧缰绳走了几步。丁宁坐在他的阴影里,拘在他拉着缰绳的双臂之间,后脑勺抵在他的胸口。丁宁皱眉,这与苏翟宇载她的感觉不一样:但究竟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

      沈珏忽然低眉看她,丁宁慌忙地避开目光,佯装无事,垂头去摸马背,努力使自己呼吸平顺、语调无异:“果然如履平地,真不愧是千古名驹。”

      沈珏失笑。他觉得心情没来由地十分愉悦,但究竟因什么愉悦,他理不出半点头绪,便只任由这股莫名的情绪在心间膨胀,不去理会。

      另一边,苏翟宇在一堆黑衣人的尸体之中绝望:利落的剑口,丝毫不见拖泥带水,几乎全是一招毙命。

      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可以平安回来?如若有所损伤,他又该如何自处?

      楠岚拉着他的胳膊,不肯让他拉下黑衣人的面罩、一个个去确认。她笑得冷然:“你疯啦?这里全是男人,看身形就可以看得出!你真是疯了!”

      可他连夜搜寻,几乎碾碎永夜崖的每一个角落,就是不见她一丝一毫的踪迹。不能!他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害怕找不到她,又害怕只找到她的尸体!

      那个人已经回来了!若是他再失去她,岂不是一败涂地?

      “看来是真的,你对她果然不一样!”楠岚一把揪住苏翟宇,高声质问。

      苏翟宇冷声一笑,仿若挑衅:“当然不一样。”

      话音未落,楠岚就扬起右手,“啪——”地一声掴在他脸上。

      众人皆是瞪大眼睛、倒抽一口凉气。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楠岚也有些慌张:她不是有意——从没想过要这么做。她惶然不安地去看苏翟宇,只见那人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连姿势也不曾改换一下,眼神却越来越冷。

      苏翟宇望了她一会儿,勾唇笑得冷然,随即便要离开,楠岚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胳膊。

      苏翟宇终于转了头:眸子冷冷地扫过她,却比不看更教人难受。

      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用另一只手,慢慢地将她攀附着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掰开,沉声:“我累了。”

      楠岚的手掌有些发麻,空落无力地垂了下来,绝望自手心膨胀至全身,她觉得身体里的蛊虫好似蠕到了心口,慢慢啃噬,有如凌迟。

      玄泽皱眉,他从未见过他家少主如此失态。他想起清晨,手底下几个弟子私下议论:“听说只是个丫鬟!”

      “管她是谁?过了一夜,即算回来,也难得清白!倒不如死了干净!”随即是一阵调笑。

      苏翟宇当即顿了脚步,脸色阴沉,凌厉的目光回头横扫:“你们几个,给我滚回山庄!去思过崖面壁!”

      玄泽跟了苏翟宇很久,清楚他的秉性,他一向习惯于隐忍,从来也只就事论事,不会迁怒。这次,却破了例。

      苏翟宇不再翻寻,冷笑一声,语调很轻,却带着透骨的寒意:“没有。”

      玄泽劝道:“少主,不如先回去。兴许其他人马找到了也莫可说。阮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定当没事。”

      苏翟宇皱眉,良久才提步。

      回程的途中,他的面色一直阴沉,旁人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天空又下起了沥沥小雨,苏翟宇回到涛濯山庄的时候,已有近侍撑了伞来迎,是向来狗腿的阿福。苏翟宇无视他递上的伞,将缰绳扔给小厮,径自往雨里走:“人回来没有?”

      阿福寻思一会,才明白苏翟宇问的是谁:“回少主的话,尚没有消息。”

      苏翟宇没说话,只是眼睛眯了起来。楠岚接了伞,上前遮在苏翟宇头顶。苏翟宇上台阶的步子却更大,走得更快。丝毫没有顾忌身后这位金贵小姐。

      忽然一阵细碎马蹄在背后响起,苏翟宇顿住步子,回了头。楠岚猝不及防地磕在他的后背,脸色微变,却还是吃力地将纸伞举得很高,防着伞沿磕着他。

      石阶之下的大道上停了一匹白马,马上坐了两个人。

      “到了。”沈珏提醒。遮雨的斗篷下露出半个头,正是阿阮。雨滴打在她脸上,惊得她又缩了回去。正巧窝在沈珏怀里。

      站在石阶上的苏翟宇将石阶下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看出了丁宁对沈珏的依赖,于是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阿福凑到他的身边小声嘀咕:“是……庄主悉心养着的夜照。平时都不让人碰,自己也舍不得骑;沈少侠一来,倒是大方给牵了出来。偏偏这性子很烈的马到了他手里又十分乖顺……”玄泽冷眼看了过来,阿福一惊,没有再往下说。

      沈珏下了马,毫不避忌地又将丁宁给抱了下来。见着苏翟宇,略微点头示意了下。转身对丁宁说:“斗篷别拿下来了,还下着雨,你伤口进不得水。”

      丁宁听话地只露出两只眼睛,看到台阶上站着的一干人,倒有些惊愕。她依礼招呼:“小姐、公子。”

      二人没有反应,仿若成了石雕。却是玄泽拱手:“阮姑娘,少主……和薛小姐都很担心你。你没事就好。”

      丁宁这才注意到,苏翟宇穿着的衣服仍旧是昨日的那身。袍子上沾了泥水,因为下雨,又皱巴巴地贴在身上。素日白衣翩翩的他,今日却失了风度。

      “多谢沈少侠将阿阮给救回来。少侠真是我涛濯山庄的福星。”苏翟宇终于出声,脸上笑容虚浮。

      沈珏答得简洁:“举手之劳。”

      苏翟宇转向丁宁,语调有些冷:“如何逃出来的?”

      丁宁早就打好了腹稿:“有批黑衣人袭击靳十三,我趁乱……”

      “哦?”苏翟宇明显不信,“我也看过,那些黑衣人剑口整齐,靳十三应付他们颇有余力。阿阮姑娘,你隐藏武功,又能教靳十三失察。倒真是不简单。”

      被堵得无话可说,丁宁这才觉得自己借口单薄。她隐隐觉得苏翟宇是在逼她,但究竟在逼她什么,她也不清楚。逼她承认她是凌越楼安插的眼线?承认自己目的不纯、包藏祸心?呵,他果然还是不信她。

      沈珏抬头看了下天,淡道:“这雨越下越大,少庄主身旁有佳人撑伞可能不觉得。倒是可怜了我们这些孤家寡人。不如回山庄再议?”他回头看了眼丁宁,“阮姑娘不是一个人逃出来的,我搭了把手。”

      丁宁皱眉,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怎么有种被讨债的感觉。呃,那分明是在说:记好了,我又帮了你一次,记得还。

      她觉得寒意飕飕,却还是加快步子,跟在他身后。却忽然醒悟过来:沈珏和苏翟宇是认识的?所以在船上的“帮忙掩盖”完全是多此一举?所以说,她这是被诓了?

      她自己醒悟得后知后觉,却也不敢找祸首讨论自己“堪忧”的智商,只决计将此事揭过不提,乖顺地跟在众人身后,进了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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