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one》未木一

5、5

　　人来人往的自行车道上，一个老婆婆正费力地推着小车往前迈步，车上用K国语和中文同时写着各色宣传话语，车顶架着大大的中文招牌——“李奶奶卷饼”。各式各样的玻璃调料瓶随着小车的前行相互碰撞发出响声。前面路口是红灯，正要停下的时候旁边一个戴红色帽子的男人骑着自行车猛地插了进来，老婆婆忙使劲把车把向边上打，这才刚刚避开自行车，好一会儿她都吓得心脏怦怦直跳，连车上的调料瓶也没来得及看看是否完好。而那人什么也没有说，绿灯一亮就又向前骑去，不一会儿就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李奶奶，您车上东西撒了。”
　　老婆婆听见声音扭头一看，常来买卷饼的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车旁，正在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拭脏了的案板。她不由得心里一暖：“哦，谢谢你姑娘。我自己收拾吧，不用麻烦你啦，别把你衣服弄脏了，这东西沾上不好洗。”
　　李奶奶从三年前开始在K国汉江边这个小巷卖卷饼。那时老伴刚离世不久，儿子工作调动，不放心她一人在中国，她便也随之一起来到了K国。刚来的时候，儿子常常加班，她在这异国他乡无人聊天，常常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心情也日渐阴郁，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没什么活头，不如随老头子一起去了好。结果有一天被儿子偶然发现了她偷偷藏着的自己治疗失眠的安眠药，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带她人生第一次去看了心理医生。
　　看起来和中国人无异的医生说着听不懂的话，儿子在一旁频频点头，时而插上几句。不知怎么，她觉得她的病生的很置身事外。后来离开了医院，儿子少有的一直牵着她的手，没有说要加班也没有赶着工作，两人一直沿着汉江散步回到家里。她在厨房里准备卷饼的时候，儿子突然问她，“妈，你有什么想做的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报个旅行团，你跟着出去转转怎么样？”她不舍得花钱，好说歹说也不肯去。儿子铁了心不让母亲闲在家里想东想西，又说了几个备用选项，她都一一否决。后来儿子也着了急，哭着让她放宽心给自己找点事做不要让自己伤心云云，她愧疚又心疼，不知怎么脱口而出，“那我卖卷饼吧。你爸还在的时候我们在Z城不就是卖卷饼供的你上学吗，我还有经验。好了好了别哭了。”儿子本不愿让她触景生情，但是也没有想到什么别的办法，最后便也允了她。但也不愿她去的太远，自己在汉江边工作，便让母亲在他上下班的必经之路卖卷饼，早晚自己帮忙推车。于是李奶奶便每天在这个巷子口卖卷饼了。
　　可能是因为车顶有中文招牌的缘故，她的卷饼车中国人来的很多，她也有事没事都和大家聊聊天。这个姑娘便是常客之一，说是在X律所K国分部当律师，二十多岁，每天早晚饭都在她这里解决，人也长得温婉，性格讨人喜欢，于是慢慢便熟悉了。她也常想，自己的儿媳要是这姑娘就好了。甚至还真动过念头介绍儿子给她，但是又觉得自己的儿子年龄着实偏大了些，怕委屈了人家才作罢。
　　“没事。奶奶。”姑娘笑笑，“我帮你把车推过红绿灯吧。您一个人不方便。”
　　“那就麻烦你了姑娘。”李奶奶笑笑，没有推脱。
　　绿灯亮起，他们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走的轻松了许多。过了马路，她把车停在路边的超市前，姑娘走过来要跟她道别的当口她突然开口：“你……晚上吃饭了吗？”
　　“没呢。今天领导让加班，下楼的时候看你已经走了。准备回去路上买个面包。谁知道还没买就碰见您了。”姑娘话锋一转，“奶奶您不用那么客气，我叫江说，您叫我小江就行。”
　　“好，小江，”李奶奶想说什么，突然打住了，看了看表，七点十三分，又环顾了四周，这才犹犹豫豫地说，“我这儿……有留一个卷饼，估计已经有点凉了，你不嫌弃的话我给你热热吃吧。”
　　“那就太好了。我就不用吃面包了。奶奶我给你找钱。”江说急忙从包里拿出钱包来。
　　“不用啦，你都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了。而且啊，这个也是别人付过钱的。这个点不来估计就不来了，你就吃就行。”李奶奶笑眯眯地摆摆手，然后就熟练地打开煤气开关，拿出留着的卷饼准备热一热。
　　“付过钱？”江说奇怪地问，“有人在你这里提前预定了吗？”
　　“是啊。一个小伙子。这几个月每月三号都来付一个月的钱，有空就来吃。约的是七点十分在这里拿，说是不来的话就让我自己吃或者送给别人都行。我看这已经七点十几分了，估计今天是不来了。所以你就放心吃吧。”
　　“真是奇怪啊。”江说喃喃，突然醒过神来，“那今天我就先吃啦，奶奶您下次见到他帮我谢谢他。哦……这是我的名片，让他有什么法律相关的事都可以随时来找我，就当还他卷饼钱啦。这您可一定要帮我转达啊，他要不要都行，但是我白吃人家的心里实在过不去。”
　　李奶奶笑笑接过来，“好，我一定帮你转达……好嘞，卷饼好了，给，你也回去趁热吃。”
　　“嗯，那我先走啦！奶奶您路上小心！”江说接过卷饼，朝老人摆了摆手。
　　“嗯，快回去吧。你也路上小心。”
　　李奶奶看着姑娘的背影渐渐远去，才扭头准备收拾干净小车再回去。突然，小车旁边的黑色轿车的门开了，一个男人从开着一半窗户的驾驶座下车来，他戴着帽子，口罩也捂得严严实实，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男人慢慢走过来，拍拍正在收拾东西的李奶奶，似乎还笑了一声——
　　“奶奶，我来拿江说的报恩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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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四舍五入这也算是认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