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生缘》豆腐炖鱼

2、贰

　　小宛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早就大亮，有鸡鸭吃食儿时候发出的声音传进来，枕边放着一件青布衣裳，最上头压着她的那面镜子。被子下头干干净净的身子套着一件有些宽泛的亵衣，两只脚都如释重负，休憩的足够恢复知觉。她眨了眨眼睛，爬将起来，莫名的很熟悉这样的穿戴，麻利的收拾妥帖，镜子被放进了贴身的地方。床下一双鞋略大，这倒是没办法一时片刻改好的东西，只能套上，踢踏踢踏的走出了屋子。
　　太阳迎面照过来，有一种灼烧的痛。脸上抽搐过痛苦，一阵过后也就消散了，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迟钝如她，只来得及反应这日头好晒人，就被迎面过来的中年妇人搂进了怀里。她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只听到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她张了张嘴，最后说了小宛两个字。
　　胖婶抿抿嘴，心里的猜测越发的有了佐证。穷苦人家的姑娘谁还会起这样秀气的名字，顶多叫个什么妮子春花春红。再问下去，就一问三不知，瞧着小姑娘眉眼里透露出来的痛苦蒙昧，她撸了一把她干枯的头发丝儿，扯开笑。
　　“饿了吧，咱们先吃两口粥，你叫我婶子就行。”
　　小宛很喜欢她笑起来时候的慈爱温柔，仿佛是暖暖的温水漫过手掌带来的感觉。乖巧的应了一声，跟着去了厨房，抱着木头碗坐在灶头后面烧火的座儿上，呼噜噜的吃着。明明应该是很香甜的滋味，可吃到嘴里如同嚼蜡。喉咙口涌动着，想要将它们吐出来。她看着胖婶子关爱的目光，强忍着吞下去，半碗并不多，很快就见了底。
　　胖婶问她还要么，小宛摇了摇头，露出个腼腆的笑，害羞的模样像极了院落里种的那一丛茉莉花。还不等两个人说什么，院子外头就传来了叫喊声，那是隔壁家的赵婶子，平时就爱跟人唠叨点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儿。
　　胖婶将这个碗麻利的洗了，然后牵着小姑娘迎了出去，三个人就坐在院子里，打的简陋的小板凳正好够数。
　　赵婶子打量了会子这个昨天自己男人提起过的孩子，见她穿着大妮儿的旧衣裳，心里也有了数，再不会多嘴说什么。朝人笑了笑，忙不迭的跟胖婶说起了自己才听来的消息。
　　“妹子你还记不记得村尾陈板子家的那个姑娘？”
　　胖婶一边给小姑娘打着辫子，一边点了点头。那陈板子也算是有福气，闺女让个耕读人家的看上了，听说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家里还有长工和洗衣烧饭的下人，再不用动手做事儿的。这不回门的时候虽说是姑爷身体不好没陪着一起过来，但是带了一车的好东西，那滑不溜秋的布匹都带了两匹过来，陈板子的媳妇，可是炫耀了半拉个月。
　　赵婶子一拍大腿，啧啧两声，话里全是可惜跟同情。
　　“你可不知道啊，听说人家那姑爷没了，这才过门一个月不到，你说这叫啥事儿。好多人都猜当初是为了冲喜才叫娶得，不然人家那门户能看得上陈板子那样的泥脚跟。”
　　胖婶手上停了停，皱起了眉头，转过头去看她。
　　“不能吧，冲喜那多害人的事儿，谁家愿意把闺女嫁到这样的人家去，那陈板子的闺女还不得哭死。”
　　赵婶子挤眉弄眼的，活似里头有多少说不出的门道。
　　“大家都猜陈板子是卖闺女呢，当初那么多聘礼，陈板子的儿子借着这事儿还娶了媳妇建了新房子，有多少是叫她闺女带走的？咱们这村也算是风气正，这事儿可别是真的，不然里正可饶不了这一家子。”
　　这年头名声可比命贵，这村里但凡有一个人品行不端，旁人说起来都是这个村的不是，故而这些年也没人敢冒大不违，做那起子不要脸的事情。
　　胖婶给小宛扎了个漂亮的发髻，随手摘了朵丛开的野花，别上去，人都显得水灵几分。忙完这些个事儿，搂着人在身边，跟赵家婶子继续唠嗑。
　　“那陈板子的闺女怎么样了，这隔了二十多里地的，消息传的也慢的很。”
　　“陈板子的弟媳妇跟他媳妇一道赶过去了，也不晓得赶不赶得上送灵。到时候看看闺女，也不落口实，哎，这不到一个月，也不知道肚子里能不能留个种儿，若是侥幸有个孩子在，日后她也能有个依靠。”
　　“话就是这么说，可上次回门不就是说身子不好么，这地再好没种子哪里就能开花结果了，可别迁怒了我们好好的大闺女。听说那村里还有殉葬的旧例子，再不能够的。”
　　“我倒是没想着这一茬，回头她们送丧的人回来了我去问问，再怎么也是出过读书人的门户，不能够吧。”
　　两个人巴拉巴拉说了好一会子，赵婶子过了嘴瘾，念了一句家里的羊还没喂，就起身回去了。走之前还摸了一把小姑娘的脸蛋，叫明天去家里吃鸡蛋。小宛羞答答的将脸埋进胖婶肩头，不敢应话。胖婶笑着把人赶了，看人出了院门才起身，拉着小姑娘一起去给家里的鸡鸭切食儿，只叫她搬一般切好的料到桶里，也没什么重活儿。一边劳作，一边又问着小姑娘的身世，揣摩着她的口音不是附近的，心里也渐渐有了底。
　　总归是个小姑娘，要是真没地方去，叫家里养着也不费什么口粮，过几年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也是功德一件。这年头帮一把是一把，谁家都不好过，可也没有见死不救的。
　　小宛忙碌着，胃里突然不舒服起来，找了尿遁的由头躲进秽房里，将肚子里方才的吃下去的都尽数呕了出来。到底是个才十岁上下的小姑娘，害怕的掉下了眼泪。在臭气熏天的地方躲了好一阵，直到胖婶来唤，才擦干眼睛上的眼泪，跑了出去。不敢说这事儿，权做了害羞的样子，到灶头后头去烧火，一点点自己压下去这些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