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眠不觉晓》子荣

1、出发01

　　如果不是时间紧任务重，你打死李晓他都不会相信：死抠门刘天路会让他们坐飞机进藏。
　　副刊编辑部的李晓，在今年七月份接到了上司刘天路的指示，与搭档王昀进藏，完成下一期副刊的主打文章，一个类似于壮美高原的名字，李晓没用心去听，也没用心去记，反正他只是负责摄影，文书工作是由王昀全权负责的。他只听见“这次出差机票报销”，心里松了口气，继续盘算晚上去哪家店吃凉面。

　　都说坐飞机去会高反严重，他提前半个月就开始熬藏红花喝，虽然这次与他同行的搭档王昀对此嗤之以鼻，李晓还是坚持把熬好的汤水从过去，看他喝得精光才肯回去。
　　王昀的精神头一直是副刊编辑部里最好的一个，赶稿子死线的时候他熬个通宵，第二天照常工作什么也不耽误，与平时一样，好像刚睡足八小时。王昀并不是精力旺盛到需要倚靠跑圈来消磨才能睡着觉的那种精神头好，他的日常是摆出懒洋洋但清醒的样子，抱着保温杯，坐在办公桌前工作，副刊编辑部里的同事背地里喊他“王老干部”。然而李晓还是在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敲响了对门王昀的家门，对着那张写满不耐烦的臭脸又叮嘱了一遍千万不要睡过头。
　　住在王昀宿舍里的还有他妹妹王筠，这姑娘原本在Q市读大学，后来公司在某小区买了一幢楼作为新的员工宿舍，王筠就果断舍弃作息不规律的超不靠谱室友，投奔他哥来了。王昀的作息其实非常规律，每个月就那么几天开夜车，再说又是分开房间住，她摸清楚规律了，也就不觉得打扰了。
　　“晓哥不进来坐坐吗？”王筠笑嘻嘻问他，脚上踩着人字拖，“要不你干脆去我哥屋里住一宿，他早上赖床。”
　　李晓只是笑笑，把这话当作王昀妹妹对王昀的调侃，他当然不相信王昀是那种会赖床的人。
　　“我不在就中伤我啊，李晓你看她是不是很过分，”王昀把行李箱从屋里拖出来放到门口，“那我们说好了，明天早上六点半在门口集合，反正是对门，你收拾好了就过来敲敲门。我原话奉还：你可别睡过头。”
　　李晓默默地摸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机，从六点到六点十分闹钟五连击，应该不会睡过头。李晓没在王昀家坐，回家之后也才八点出头，他把单反包外面加固了几下，顺了几遍行程，神经质的把水电煤气门窗检查了三遍之后，时间也还早。李晓的手机放在床头，他没敢动，一则担心没电再忘充电，第二天路上会很麻烦，二则他拿起手机时间就不受物理法则约束，不小心就两三个小时过去。
　　李晓和王昀是固定搭档，但这是第一次他们坐飞机出差，也是第一次早起出发。

　　王昀来副刊编辑部比他晚一年。李晓在副刊创办之前已在公司，副刊成立后他是第一批调动过来的成员之一，因此面试新人的时候他也在。恰巧刘天路又个会来不了，副刊的面试决定大权就全部掌握在他手上了。
　　人事处一如既往只给他们分了一间小小的会客室。李晓和其他部门的编辑坐在房间的一侧，应试者坐在他们对面，由于房间长宽距离都受限制，两方间距不大，李晓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个应试者的表情变化。
　　那时候王昀还是人海中的陌生人，坐在应试者的小板凳上，看上去白净清爽，除了他顶着的板寸让李晓皱过眉头外，其余各项均和他心仪。王昀回答问题时显得格外沉稳，李晓把这归结为他的理科生出身，简历上写着他是R大生物系的学生。李晓问他为什么会有生物系的硕士学位毕业生跑到这里来面试——虽说他们公司福利待遇很不错。
　　王昀犹豫了一下，一板一眼的说：“我的梦想是成为诺奖获得者，其次就是成为一名文艺工作者。”
　　“你为什么要理平头？”李晓问。
　　“自己理发失败，只能这样弥补狗啃发型了。”王昀脱口而出。
　　李晓没再深究他这些奇奇怪怪的回答，只是他的确写得一手好文章，就大手一挥把他招进副刊实习。副刊的主编，也就是副刊编辑部的老大，刘天路，再见过王昀的文章后激动地拥抱了李晓，“我还一直提心吊胆，担心搞摄影专业的你会找个写打油诗糊弄的人进来，没想到见了这么个宝贝回来，”刘天路很满意的摸了摸下巴，“看来缪斯女神还是没放弃你嘛。”
　　李晓冷笑一声，随即在副刊群里发了“刘天路今天心情好说请客”的消息。于是群里炸了锅，由胡云泽一个人组成的吃大排档派和由其他全体成员组成的吃麻辣香锅派迅速热锅朝天的开始了讨论。胡云泽不愧为S大中文系才子，舌战群儒，一人辩倒麻辣香锅派全体成员。
　　麻辣香锅派迅速在群里做出回击：
　　张律：那么就算是胡云泽胜利吧，咱们照常吃麻辣香锅去啊。
　　刘天路：那就这么定了，用“麻辣香锅”欢迎来实习的新同事王昀。
　　胡云泽：……
　　胡云泽：万一新同事喜欢吃大排档呢？
　　正在疯狂□□轰炸拖稿作家的张律已经收拾好背包，准备去作家门口蹲点儿了。他瞥见胡云泽的消息，撂下一句：“那你就和他单独凑一桌吃大排档去吧——但是没有谁能抵挡住麻辣香锅的魅力，胡云泽你有本事下次跟我们聚餐一口香锅也不吃啊，每次辣的不行还老是欺负林元给你买酸奶。”
　　被点到名的林元正在处理本月刊用到的图片，还挂着新买的耳机，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一脸茫然地望着张律急匆匆离开的背影，仍然在状况外。
　　李晓记得两天之后关于“欢迎新同事的聚餐”活动，刘天路一脸和蔼的笑容从背包里摸索了一个门牌出来，上书“麻辣香锅”四个大字。原来刘天路玩文字游戏，自始至终没提到过“去吃饭”，也没表示过李晓一开始起哄的那条消息是真是假。李晓一边心里骂刘天路心机，一边按照刘天路的指示去人事处领人。
　　王昀的头发比上次长了一点，穿着系扣的衬衫，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外面套着长款的军绿色羽绒服。牌子倒是大牌子，版型也蛮好看，王昀本人的身材也还说得过去，可李晓硬是从他身上看出了一种穿着军大衣的风范。既然衣服和王昀都没有什么明显的违和，那么是自己的问题吗？李晓心里疑惑，下班之后买了在报亭门口徘徊了几圈，无奈女同事太多，他实在不好意思伸手去拿《晨星》时尚杂志。
　　两人怀里抱着人事处发给每个人的标配办公用品和王昀并不多的一点私人用品，在李晓旁边的桌子上落了户，虽然王昀现在只是临时工，但李晓知道这样有才的人十有八九会留下。
　　王昀进办公室之前被门上挂着的“麻辣香锅”门牌给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问：“你们不会都喜欢吃这个吧？”李晓哭笑不得，也觉得丢脸，没想他们真把这牌子挂出来了。他给王昀好一番解释，伸手把牌子摘下来，领他进去。
　　没想到剧情急转，当晚全员自愿加班，由王昀提议并担任主厨的火锅聚餐在办公室举办。李晓后来每次吃火锅，都觉得不如王昀准备的那次好吃，他一闭眼就能想起当时的情景：王昀照看着锅，把袖子挽起，露着一截小臂，窗外的车水马龙，华灯初上，全映在王昀眼里。

　　“嘀嘀嘀——”闹钟扯着嗓子尖叫，李晓猛地从梦中惊醒，已经六点了。因为是夏天，所以天色已亮起大半。他麻利的穿好衣服，洗刷完毕，从冰箱里拿出冰凉的粥放在桌子上复温，然后揣上钥匙出门去喊王昀。
　　他看了一眼手表，刚好六点二十五分，王昀一定已经起床了。
　　开门的是王筠。
　　“惨了惨了，忘记叫我哥起床了！”王筠看见李晓，反映了两秒，丢下他就往屋里冲，“晓哥你先进来坐，我忙着做饭没看表，你有什么想吃的自己拿吧——哥！老哥！起床了！李晓过来了！”李晓没想到王昀真的会赖床，难道他的作息规律都是假象？还是自己再次看错了王昀？想起昨晚的梦，再看看如今办公室里已经于大家混的稔熟的王昀，他都不敢相信那天从人事部领回来的与现在和他共事的是同一个人。
　　李晓扫了眼餐桌，不禁诧异：难不成会做饭是家族遗传的？王昀家的餐桌上同样摆了粥，唯一的不同是这里的粥是新鲜出炉，冒着热气。就在李晓对着一碗鸡蛋羹咽口水，考虑着要不要实在一点，按照王筠说的想吃什么自己拿的时候，王昀终于打开了房门。睡眼惺忪头发蓬乱的王昀可不多见，李晓手痒，想要拿手机拍下来。他觉得这个角度用单反拍效果会更好，从窗户外投射进来的光影让人看不出王昀没洗脸，反倒多了几分恬淡。李晓用手比划成取景框，远远近近试了几下，知道王昀抬头看他，李晓才有些尴尬的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那……你赶快吃饭，我再回去收拾一下，咱们就出发。”六点三十五分，李晓圆满完成喊王昀的任务，并在六点四十坐车出门。王昀坐在副驾驶上努力眨眼保持清醒，不时头猛得一顿，看上去昏昏欲睡。
　　“王昀，醒醒，到机场了。”李晓晃晃王昀的肩膀。
　　“要是我说，我没到身份证会怎样。”王昀保持闭眼。
　　“那你就看着我拍的照片呆在Q市给我写出花来。”李晓心里凉了半截，“喂，你不会——”
　　“骗你的，咱们走吧，睡了一路也清醒了。”王昀笑嘻嘻睁开眼，推开车门晃晃荡荡往后备箱去，伸展胳膊腿。
　　李晓与他搭档一年有余，已经生不起气来了，再想想小区门口与买菜大汉用才学来的Q市方言熟练砍价的王昀，李晓觉得自己的待遇已经很不错了。
　　登机前王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拉着李晓在各个免税店瞎转悠，李晓身上缠着单反包，完全没兴趣听“电动按摩枕”和“橡胶保暖袜”分别对老年人有什么好处，最后他硬是拉着王昀坐在登机口前，自己去买了两倍饮料回来稳住他。王昀用吸管戳了戳杯子里的珍珠，搅了搅奶茶，翻出沉在杯底的一层红豆，于是捅捅李晓，嬉皮笑脸的说：“李晓，我不喜欢放红豆，我要和你换。”
　　“两杯都一样。”
　　“你能不能有点创新精神。”
　　“我出的钱。”
　　“那你就更应该担负起这个创新的责任来。”王昀只能把习惯提高，避开底下的红豆，只把奶茶和珍珠喝净。
　　临登机前，王昀拿着两个人的空杯子去丢垃圾，李晓接机瞥了一眼：王昀的杯子底下剩一层红豆。
　　李晓每次和王昀出差，都折腾的像是带小孩，可偏偏王昀在正事儿和突发事件上都异常靠谱，加之一副基本人见人爱的皮相，让人很难对他发火。况且李晓不仅远观过对方的嘴炮技能，还切身体会过几次，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索性随着对方的性子来，总归不会太出格，还不如自己忍着，剩下力气在脑海中胖揍他一顿。
　　检票的时候李晓走在王昀后面。不知道王昀对检票小姐说了什么，两边都笑了，看起来气氛融洽，似乎是如果没有后面长长的队伍，两人就要聊着聊着走进旁边的咖啡店了。检票小姐冲王昀挥了挥手，才继续扫李晓的机票。
　　看到前面回身他满脸笑意的王昀，李晓隐约预计到，这次出差大概会很麻烦。
　　他加快脚步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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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