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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十】

      我在文森特的沙发上窝了一晚。身在陌生的地界,精神高度紧绷,这一整夜几乎没有入睡。黎明时我才撑不住打了个盹儿,却陷入了不知名的噩梦中。

      梦中有火,有黑烟,还有一双惨白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发顶面颊。

      惊醒过来时,脸上仿佛残留着似有还无的触感。我心生警觉,抬手用力搓了搓,把那莫名的幻觉搓去了。

      我一查时间,只过了半小时,文森特已经不见踪影。

      我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噌”地跳下沙发,捞起他的衣服换上(卷了卷裤腿),检查了枪支弹药。

      此地不宜久留。我走到门边侧耳聆听片刻,转而从窗口翻了出去,壁虎一般攀爬而下,潜伏到他家旁边的树丛里守株待鹿。

      我没等多久,就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文森特穿着一身街坊老大爷一般的太极练功服,手中还拎了一把菜,边走边左右摆头活动颈椎。

      “……”

      我放下枪从树丛里走了出去,把他吓得原地一蹦哒。

      “你去干嘛了?”我问。

      “晨练……”他顶着我匪夷所思的注视解释道,“我喜欢清晨的草地。 ”

      “你是不是还爱啃两下子?”

      “……”

      回到家中,文森特将菜放进冰箱,递给我一卷鸡蛋饼。

      “你吃完就走吧,”他撑着头看我吃饼,“我一会儿还要去上班。”

      我眯着眼看他。

      “我不会泄密的!就像你说的,我自己也怕暴露啊。”

      “你们今天是要采访谁?”

      “哦。”他似乎怕我起疑,忙将日程表亮给我看。

      我一眼扫过上面跟拍对象的名字,清清嗓子宣布道:“从今天起,我就在你家住下了,你每天收到的行程表全部都要向我汇报。”

      文森特大惊:“那你要住到什么时候?”

      我说:“杀完我要杀的人为止。”

      文森特满脸无法接受现实的灰暗,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一共要杀多少人啊?”

      【十一】

      组织也觉得我疯了。

      收到我的汇报,那头立即发来质问:“申一南你又发什么神经?”

      “这安排很合理啊。他们总能提前知道跟拍对象的保密行程,而那些大人物里很可能就有我的目标。”

      “你要的情报我们也能提供!”

      “单凭你们,动作不够快。文森特的情报来源可靠,正好可以跟你们互补。你们也希望我赢这个比赛吧?”

      对于组织来说,我实在是个不太容易操控的杀手。但在关键时刻他们还是得用我,谁叫我最快呢。

      “你要是不听令行动,我们也无法保障你的安全。”那头干巴巴地说。

      “这个我知道,我自己会小心。”我满意地说,“对了,昨晚发去的录像里的那只鹿……请帮我查一下他的背景。”

      【十二】

      许多兽族天生就有好斗因子,这是基因决定的。因此在兽族暴露之前,这些人里有相当一部分在军队和其他武装部门身居要职,甚至掌握了不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在那个关头,人类和兽族距离开战只差毫厘,一旦爆发战争,最有可能的结局就是全灭。

      或许是因为双方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最终各退一步,签署了几个似是而非的和平条约。

      兽族开辟了自己的居住地,从此跟人类互不干涉。虽然小规模的冲突暗杀依旧不可避免,但总体来说,算是迎来了短暂的和平纪元。

      ——当然,以上都是表象。

      【十三】

      文森特的背景没有问题。

      组织调查过他之后,大约是挑不出错来,终于不再提出反对。

      他提供的情报也很准确,我将子弹送入又一个目标的脑门时想。

      每个杀手都有各自的生存之道。我这人出手没什么观赏性,一击命中就全身而退,不留任何痕迹,通常不会上演警笛高鸣的追逐戏码。

      我找了个隐蔽之处将录像发送给组织,待到暮色降临,外头那阵搜捕彻底停歇,这才稍作乔装,不慌不忙地走上了街。

      衣兜里传来振动,那是我专门用来联系文森特的一只手机。

      “阿申,今天回来吃饭吗?”

      “回。”

      “好,那我做烤肉。”

      回到家时果然迎面一阵扑鼻的肉香。文森特正在厨房忙活,烤箱里传出滋滋的煎油声。

      我双臂抱胸盯着他细杆儿般的背影,脑中一瞬间竟然浮现出了幼时归家的回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我连忙冷静了一下,挥去心中的错觉,招呼道:“我买了酒。”

      饭菜上了桌,我与他干杯:“谢谢你的情报,帮我又拿下一分。”

      文森特当然知道我这“一分”指的是什么,不由得面现忧色。

      “放心吧,不会让你被怀疑的,改天我就去杀一个不在你们日程表上的人。”

      他摇摇头,犹豫地问我:“你说过你要赢这个,这个什么比赛……为什么这么拼命?”

      “为什么?”我笑了,“你知道奖金有多高吗?足够我下半辈子不干活了。”

      “啊。”他顿了顿,“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英雄情结,或者跟人类有什么血海深仇……”

      我晃动着酒杯不吭声。

      他似乎自悔失言,连忙换了个问题:“所以到底为什么要举办这种杀人比赛?”

      “那说来可就话长了。”我笑眯眯地说,“如果你在兽族的学校接受过教育,就会知道十年前发生的一场屠杀。”

      文森特明显地僵了僵:“屠杀?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人类当然不会提及,这对他们来说太不光彩了。十年前,他们表面上在与兽族和平谈判,甚至已经划分出了兽族居住区,结果转头就朝居住区投放了生化武器。当时那块区域还没有完全安定,兽族里混杂着来不及撤离的人类,尸横遍野,有些倒在地上还在抽搐着爬动,然后绝望地死去……”

      我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哑,忙喝了口酒润喉。

      文森特的一双碧眼默默注视着我:“你是幸存者吗?”

      “开什么玩笑,现场没有幸存者。”

      “可你说得好像亲眼见过一样。”

      我耸耸肩:“我见过啊,见过视频。”我见他还要开口追问,当即强行拉回话题,“不过人类耻于提及这场屠杀,倒不是因为他们耍了阴招,而是因为他们的下场也不好看。就在武器投放的同一个晚上,所有参与决策了此事的领导人都在一夜之间死于非命。”

      【十四】

      他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是被兽族杀的吗?”

      “没有人知道。课本里说有个兽族杀手以身殉道,让人类对兽族保留的实力心生忌惮,不敢再挑起战争,这才换来了如今的和平期。不过大家也都知道,会有这种传说是因为当时需要一个英雄,更需要一个由头。”

      “什么由头?”

      “反击的由头。那场屠杀让兽族彻底认清了人类的嘴脸,认清了真正的和平永不可能到来。每个族类都暗中培养了自己的杀手组织。为了纪念无名英雄,兽族的所有组织联合起来,共同设计了这个一年一度的比赛。”

      “猎杀人类的比赛?”

      “人类也在猎杀我们,这是双方的暗战。总之,比赛的组委会每年拟定一份目标名单,上头都是对兽族构成最大威胁的人类。每族都可以派出一名杀手,拿下最多人头的那个就是获胜者。”

      “那除你之外,还有多少参赛的杀手?都是哪族的呢?”

      “那就是属于组织者的机密了。反正能活到最后的往往只剩一个。”我望着他笑,“还有什么问题吗,好奇宝宝?”

      文森特明显还有问题,却被我一句话堵得涨红了脸,只得闷头夹菜。

      我笑着干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试图压下心头的烦闷。

      我们这些参赛者名义上都是单枪匹马,但背后当然都有组织支撑。虽然这比赛是为了兽族共同的未来,但获胜者可以拿到巨额奖金,还可以换到很多不可言说的奖励,所以比赛结果代表的是各自族群的荣耀和利益。

      正因如此,在这十年的演变间,比赛规则渐渐被修改得极为凶残,能够活着回去的参赛者越来越少——他们不仅要猎杀目标,还被允许猎杀彼此。一旦杀死一名竞争者,便可自动继承对方名下的所有人头。比赛发展到最后,往往就成了部族之间的自相残杀。

      当然,“能不能活着回去”这个问题只会极其偶然地掠过我的脑海。

      上天留我一条命,不是用来怕死的。

      【十五】

      或许是酒精作用,又或许是因为提起陈年旧事,当晚我做起了梦。

      梦里一切颠倒,我不知为何脱去人形,变成了一只幼豹,被关在巨大的笼子里,身旁都是挤挤挨挨的兽群。

      笼外燃起火光,滚滚黑烟从四面八方涌来。我惶惶然不知所措,身边的野兽发出一阵阵凄惨的哀鸣,它们的身躯撞在铁笼上回响不绝。熊熊火光忽然燃成了人间炼狱,转瞬间一片荒野上只剩焦黑的尸骨、经年不绝席卷而过的大风,还有被遗忘的我。

      我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慌不择路地伸手乱抓,企盼着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带自己离开……

      我是被摇醒的。

      文森特站在沙发前,犹犹豫豫地弯腰推着我。他的另一只手还被我紧紧攥着,指尖都快被捏紫了。他不敢呼痛,龇牙咧嘴地抽着凉气小声说:“你做噩梦了……”

      我头痛欲裂,松开他的手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心中万分诧异。作为一名合格的杀手,我当初接受的培训中包括一项“睡眠训练”。被组织安在床板下的装置会在我们进入深层睡眠后发出最微弱的振动,持续时间仅一秒钟。一秒钟后,天花板上开始下子弹雨。

      文森特从靠近我到推醒我的这点时间,足够我将他杀死十次。而我竟然没有惊醒。

      我阴沉地看着文森特。他似乎毫无察觉,将我的手机递了过来:“你的手机刚才响了。”

      是与组织联系的那只手机。

      我打开组织发来的紧急信息,只扫了一眼就一跃而起:“我出一趟门。”

      【十六】

      目标七号出现了。

      此人与列表上的其他目标不同,并非什么政要高层,也不是家财万贯的激进派金主,而是个科学家。

      我不知道他研究的是什么逆天的东西,让他被兽族列入了最高威胁名单,但人类政府显然也很宝贝他这一条命,给他的办公楼和住所都配了层层安保,还派了一群保镖对他前簇后拥。

      组织针对此人调查了足有半年,才找到一个理论上的下手之机:他交往了一个情妇,会不定期地秘密联系。

      然而此人什么时候去私会情妇、私会时身边还带不带保镖,却都是未知数。

      更重要的是,谁也不知道那“情妇”是不是另一个组织设的一枚棋子。

      因此,今晚组织突然发现他在单独行动,可谓千载难逢之机。我必须抢在半路上就把这条命收了,以免夜长梦多。

      我很快赶到最近一处车库,从组织长期租用的车位开走了一部车。

      “我出发了。”我说。

      “很好,”车中回荡起了组织联络员的声音,“现在把他的实时定位发给你。跟上之后不要贸然行动,汇报一下周围情况。”

      我跟着指示左绕右拐,二十多分钟后远远缀上了一辆黑色私家车。

      此时已经是深夜,城市的街道上车辆极少,视野颇为开阔。

      “我看见了,目标正在匀速朝前行使,预计一分钟后转向。”我汇报道。

      “附近有障碍物吗?”

      “没有,但很快就要有了。”我踩下油门,“这么跟踪反而容易引起警觉,我动手了。”

      “等等,申一南!”

      我将油门一踩到底,猛然提速追去,眨眼间赶上了那辆私家车,调整到了与之齐头并进的位置。我举起枪侧身瞄准,心脏猛然一沉。

      “申一南,快汇报!”

      “他死了。”

      “什么?”

      “目标已经死了,窗玻璃破碎,头部中枪,那车现在是自动驾驶。”还是被别的竞争者捷足先登了。

      组织的人只迟疑了半秒:“那你快撤退,对方的人很可能还没走远,说不定这车子都是引你上钩的陷阱!”

      想杀了我、夺取我的胜绩么?

      我的冷笑浮起到一半:“等等。”

      我盯着车内科学家那死不瞑目的脸,豹族的夜视眼捕捉到了他瞳仁中闪过的异样光泽。

      “他戴着摄像用的隐形眼镜。”

      “哈?!”

      “里面的芯片也许记录了他白天的工作,能分析出对兽族有用的信息。”

      组织要被我逼疯了:“这个比赛没有附加分,拿到名单上的人头才能算数!”

      “我要杀的可不止名单上这么点人。”

      我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在外人听来如何,但联络员似乎一时噤声了。

      我将车子靠近旁边那辆,设置了自动驾驶,从车内爬到副驾座,打开车窗探出身,然后将手探入对方窗玻璃上的破洞,揪着死者的头发将他拽过来,粗暴地从他的眼眶里抠出了隐形眼镜。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我刚刚舒了口气,倏然间遍体生寒,近乎凭着本能钻回车中,只来得及握住方向盘,旁边那辆车就爆炸了。

      这果然是个陷阱!

      来不及挽救,我的车被掀飞了出去,翻了个四轮朝天。

      【十七】

      这车子的减震措施十分过关,我被挤在弹出的气垫里,只晕了几秒钟,又被求生欲强行唤醒。

      “喂,你还在吗?”

      我叫了几声,始终听不见组织的应答,联络已经断开了。

      我挣扎着滚出车子,赶在为数不多的行人聚拢过来之前爬了起来,就近找了条巷子一瘸一拐地钻了进去,一边跑路,一边从紧紧捏着的隐形眼镜里分离出那微型芯片,塞进手机,将芯片里的讯息连同自己此刻的定位一道发给了组织。

      组织的应援不可能那么快赶到。而竞争者既然设了这个局,必然还有后着,恐怕救援也不会顺利。

      身后果然很快传来了重叠的脚步声。追兵来了。

      巷子很窄,而且七拐八弯岔道极多,黑夜里更是如同迷宫。我仗着夜视能力,尽挑黑暗狭窄处钻去,猫科动物的脚步点地无声,尽己所能地推迟着被追上的时间。

      不同族群总是在互相渗透、刺探情报。如果那车子的爆炸不是事先设置,而是即时遥控,那么对方很可能正通过某种方式监视我,说不定还能黑进我的手机,拦截甚至篡改我发出的信息。

      想到这种可能性,我摸出了另一只手机,将一模一样的内容又发了一份给文森特。

      那只鹿自己是帮不上什么忙了,我让他立刻报警。如果警察来了,至少能制造混乱,而混乱就增加了我逃脱的机会。

      两条消息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又逃了一阵,我终于中了头彩:死胡同。

      【十八】

      往后退是不可能了,我闪身躲进建筑物构成的一处三面环墙的凹槽里,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追兵似乎分头展开了搜查,靠近过来的只有三个人的脚步声。我极其缓慢地抽出了一把匕首。我必须无声地解决他们,不能闹出动静引来其他人。

      应援和警察为什么还不来?总不可能两个手机都被黑了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走到了咫尺之距。匕首猛然刺出时,我的脑中闪过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这群竞争者究竟为何能步步抢先?

      他们是在我之前发现并杀了目标,还是……截获了组织发给我的情报,然后先下手为强?

      我猝然发难抢到了先机,霎时间捅死了一个,然后拦着剩下两个展开了近身搏击。他们害怕误伤无法开枪,正给了我可乘之机。

      “截获”这个字眼让我恍惚了一瞬,身上顿时挨了一记。

      脑中闪过一双无辜的碧眼。他把手机递给我时,是怎么说来着?

      敌人在我的快攻之下抢到了一息,慌忙对天鸣枪,召唤同伴。我功亏一篑,不禁咬牙切齿,扑过去将他压到墙上一阵乱捅,却又被另一人从背后制住。身后这人力大无穷,我狠命挣扎却为时已晚,更多的脚步声朝这里聚集了过来。

      申一南啊申一南,你这辈子自作聪明,难怪死得如此之蠢。

      早知如此……

      我刚刚想到此处,就听见一串属于消音□□闷响,陋巷里飞溅出一地血迹,像是奇异的图腾反射着月光。

      那没想完的下半句被活生生惊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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