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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环卫临时工就是穿着黄马甲露天作业的那种,多数是下岗职工或者是街道办事处安排就业的无业人员。

      秦徵负责的这条街道,跟他对班的就是个下岗阿姨,孩子才上初中,晚上放学回家要吃饭,一个单身女人凌晨三-点上班又不安全,秦徵就包揽了晨前和晚班,一天跑两次,好让阿姨每天上8:30-16:30的班,与人方便嘛,反正他单身一人,时间灵活。

      这条街道两旁种的是高大的法国梧桐,不比常绿树种,春天落毛絮跟苍空怒雪似的,漫天飞舞,到了秋天就是成堆的落叶,只要下一场雨,两小时不清理就层层腐积,更难清扫。

      今天下午两点开始下雨,秦徵特意早些去接班,好分担工作量。一直忙到晚上八点,他推着垃-圾车扫至分岔口的小道,迎面撞上刚从反方向扫过来的阿姨。

      “您怎么还没回家?”秦徵的雨衣帽檐上雨水淋漓往下,睫毛都是湿的。

      阿姨笑道:“没事儿,今天孩子不上学,不用做饭。”

      秦徵今天早来了一个小时,阿姨却还了他半个班的时间。

      还有半小时下班,责任区域已经打扫完毕。阿姨先回家了,秦徵推着垃-圾车往清运车辆处送,顺便沿途更换垃-圾桶。

      他手上的塑胶手套脏兮兮的,睫毛上水珠掉进眼眶也没法擦。

      雨水刷过脸庞,染湿眉梢鬓角,那眉睫便跟洗过了一样,黑得惊心动魄,衬着灵动传神的眼瞳和微微苍白的脸,跟白绢上了新墨似的,纤毫均见匠心。

      一家奶茶店的门口,站着七八个小姑娘,捧着奶茶挤在伞下,叽叽喳喳的围观帅哥。

      “就是他就是他……”

      “天哪真的很帅啊,最美环卫工呵呵呵呵……”

      “难怪你们每天放学绕路走,你们不觉得他像那谁么?”

      “是很像,不过他的脸型窄一些,棱角没那么硬朗,轮廓柔和点,鼻子也不像,秦徵的鼻子可是典型的驼峰鼻。”

      “嘿!帅哥!”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女生打招呼,“来喝杯奶茶吧,淋雨怪冷的。”

      另外几个捂着嘴偷笑。

      秦徵暗暗叹了口气,装作没听到,搂掉垃-圾桶里的垃-圾袋装上车,推着车往前走。

      忽有闪光灯照亮半张脸,秦徵回头,那些女生已经举着伞一窝蜂的跑了。

      他在这条街干了两年,早就习惯被围观,今天带着雨衣帽子所以没戴口罩,怕就怕全脸被偷-拍后传到网上。

      那几个姑娘一路小跑着拐了个弯,确定他没追上来,才忙不失迭的挤在一起看照片。

      抢拍的是一张侧面,因为下雨,又是夜晚,闪光灯拍出来的照片不如肉-眼直观的好看,却也架不住人物硬件耐糙,能把反光雨衣和垃-圾袋穿得跟披风衣拎手袋走机场航站楼似的,衣品碉堡天,简直不要太任性。

      “卧-槽!我的微博转发今天要爆肿么办啊啊啊!”

      “我觉得能完爆最帅贴膜锅锅有木有有木有!!!”

      几个姑娘捂着嘴小声尖叫,全然不察不知何时一个打着黑伞的男人站在她们旁边,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她们的手机伸出了手。

      那姑娘手中一空,几人霍然抬头!

      黑西装的男人拿着手机快速划拉几下,把手机递了回来。

      “照片我删了。”男人把手机塞进吓傻了的女生手里,转身时半警告半威胁的说:“不要再有下次。”

      前后不到十秒钟,把几个女生吓得大气不敢出,眼睁睁看着男人在几步外收了伞,钻进了停在路边的黑色小车。

      “办妥了,关先生。”男人上车后没有直接启动,问后面的人:“要等他过来吗?”

      车后的人表情淡淡的“嗯”了一声,视线盯着反光镜,车窗上沾了雨水,影响视觉,他打开车窗,扭头等待拐角将出现的那个身影。

      这是两年来,他第二次回国,第三次来这座城市。

      母亲不放心吴忧兵痞子的办事作风,怕把人整的太过分有损阴德,又担心没把药下足,那个小明星不安分,所以关昱礼出了院就叫他过来看看。

      他被母亲委派干这些事是挺不情愿的,五岁被收养,父亲把他当亲儿子照顾,撇开送他去部队历练的目的不谈,关家确实是对他有养育之恩,也该他结草衔环来报恩。

      原本依他的脾气,不分青白皂白首先一顿好打,先给点厉害瞧瞧,事后再给点遣散费就行了,何必弄这么麻烦,所以他当时也有点懊恼,之前为了关氏集团忙晕了头,打发小明星这事他出手绝对能一劳永逸,不该交给吴忧去办。

      第一次来,是十一月,他也是这样坐在车子里观察那个孩子,用“孩子”形容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男人有点不合适,可在他眼里,那就是一个孩子。

      他戴着口罩,拿着大扫帚扫落叶,形象年纪跟工种莫名违和,可扫街的动作熟练又利落,看上去干得还挺愉快,当真是一道风景线。

      不怪附近学校的女生绕路过来,只为了每天多看几眼。为此,在处理偷-拍照片发到网上这事上,就耗费了关家不少人力物力。

      跟着他来的助手曾经提议,干脆把人给送到偏远地区去算了,省的麻烦,他当时也有这种打算,只是一拖再拖,直到两年后的今天,都还没付诸行动。

      荧光雨衣的身影出现在转角处,手推垃-圾车摞得跟山包似的,把脸完全遮住了。

      关邵杰皱了皱眉,心说这小子是作死违规,不但没按照规定逆向作业,还超载,真该罚得他光屁-股才能学乖。

      清运车上跳下来一个带袖章的女人,气势汹汹的走过去把人拦住,严肃的指着两边的道路训斥着什么,那女人大概是跟车过来抽检违规作业的监督员,秦徵干笑着赔小心作保证,满脸讨好的双手作揖,女人不为所动,在本本上划了一个叉。

      关邵杰不悦的“哼”了一声,助手从后视镜瞥他一眼,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老板了。

      他去年回国也是这个季节,小侄子满周岁,关家大肆操办,母亲没让他过来,他自己却懒得在那种场合假意寒暄,酒席过后谎称散心,开着车漫无目的的穿行了几座城市,最后来了这里。

      停车的位置也是原地,深秋的寒潮刚刚过境,天色阴沉沉,很冷。

      他靠在驾驶席睡了一觉也没等到人,发动-车子准备走的时候,后备箱突然被人大力拍击。

      他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寻衅,准备捋着袖子下去揍人。他运一脑门邪火,没闲工夫照镜子看看脸色,但从车门砸出的巨响中判断,当时的脸色应该是挺可怕的。

      看到站在车尾拿着扫帚的秦徵那一刻,表情或许是僵硬的。

      再看车轮下跳出那只脏兮兮的猫……

      再之后的记忆好像出现了断档,充斥着类似“被青春撞了一下腰”的错觉,大脑空白整整一年,所以他今天又来了,大概……大概是来求证吧。

      秦徵被罚了三十,对于一天生活费也只三十块的临时工来讲算是一笔“巨款”。

      算了算时间,年节将至,也到了各执法部门大刀阔斧开罚单的日子,一年到头也就赶这么一回,红袖章们也怪不容易的。

      秦徵决定今晚吃一顿热乎乎的冒菜安慰自己。

      这家冒菜馆是地道成都味道,秦徵以前去那边拍戏,把当地小吃整个轮了一遍,最爱的还是冒菜。

      九点钟这个点刚过客流高峰期,不过人还是挺多。秦徵单独一人,另一条腿还没跨进门槛就瞅准一张四人方桌的空位置,见缝插针的给自己镶了进去,回头再看被店员堵在门外的俩黑西装,觉得自己特别有成就感。

      点了一个经典拼菜,坐了没多大工夫,这一桌的三人就吃好结账走了,一桌子残渣,碗都还没收,桌子对面就坐下来俩男人,正是刚没空位被堵在门口黑西装。

      秦徵从手机抬起头,朝对面多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低头看菜单的男人可以忽略,另一个长相凶狠的寸头,感觉有点眼熟。

      咦,他还对自己笑?

      笑的这么瘆人……

      秦徵赶紧低下头看手机,想不过又朝对面瞥了一眼,那男人已经移开了视线没再看他。

      他俩怎么不聊天?

      穿着考究的黑西装,在热火朝天的小吃店正襟危坐的等待上菜,这画面给人的感觉后背凉飕飕的有木有?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下一刻就会从桌底抽-出一把白茫茫的刀,或者是在菜碗里捞出一把油淋淋枪。

      店员端来了一个类似脸盆的器皿,“duang!”一声,墩上了桌。

      关邵杰目瞪口呆的瞅着一盆子火-辣辣的红油汤,在秦徵舀了一勺喝下去后,他可耻的怂了。

      助手是了解老板的,除了在部队那几年,他饮食方面就非常挑,喜欢精致的法国菜和日料,真没法想象有一天他的碗口直径会直逼“脸盆”。

      秦徵吃东西的脸部表情,看上去特别引人食欲,可能是因为食物烫,他的嘴唇就不停的蠕动,间或撅起嘴呼热气。助手的余光就瞥到老板的喉结隐忍着滚动。

      这家冒菜的汤底只有中辣的辣汤一种,秦徵发了一身汗。关邵杰佯装不经意的瞥了他几眼。灯下看美人,平添几分颜色,而秦徵却恰恰相反,在灯光下看上去远不如刚才在黑暗中那么惊艳。常年风吹雨淋又不注重保养的皮肤干燥显而易见。眼尾可见细纹,唇形饱满,却翘着死皮。大概是常年紫外线的作用,皮肤暗沉,刚才在雨中看他肤色白的晃眼,纯粹是给冻的。

      去年因为那只躲在车轮里的流浪猫,不远不近的说了几句话,那时的精神面貌还挺显年轻,才一年不见,就染上些许沧桑,看上去更像一个男人,可关邵杰的心中却无端涌上酸楚。

      秦徵捧着碗喝汤的时候,桌对面那两人的菜上来了。

      关邵杰气定神闲的夹了一筷子进嘴,接着面无表情的放下筷子……

      秦徵放下汤碗,嘴还没来得及抹,就被喷了一脸。

      “咳咳咳咳……”关邵杰捂着嘴,泪眼迷蒙,“抱……咳咳,抱歉……咳咳咳……”

      助手七手八脚的边给老板顺背,边抽了把纸巾递给秦徵:“这位先生,实在是抱歉,他从小生活在国外,吃不了辣,非常抱歉……”

      秦徵怔怔了坐了半晌,接过纸巾抹了把脸。

      吃不了辣还来冒菜馆?这不是找虐么!

      秦徵摆摆手说“没关系”,起身去收银台结了账,拢起卫衣的帽子,迎着雨走出了菜馆。

      他租的房子在本市的一环,地市级城市总面积不大,五个区,常住人口和外来人口集中在中心区域巴掌大点的地方,所以房价虚高,以他的收入,相当于是没有存款当后盾,只能靠每个月的工资过活,租房子也只能勉强租个地下室。

      地下室除了潮气重以及终年不见阳光,其实也有它的好处,就是冬暖夏凉。在没有供暖设施的南方小城,无疑是节省了一笔取暖开销。

      他回到家,开门就是一阵潮味扑面。

      地上铺的瓷砖,泛着密密麻麻的水汽,这个季节还算好,每年春夏交替的梅雨那会,墙角就会爬满青苔,被子和床垫跟浸了水似的简直没法睡。

      今天吃的太饱不想动,秦徵把自己直接丢上了床,靠在床头发呆。

      标杆一样过了七年的艺人生活,除了谨言慎行就是随时开屏,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然而干回老本行之后,又一朝回到了解放前,以往那些被摒弃的臭男人习性,又争先恐后的钻进了骨子里。

      所以啊,“人”是一种非常能适应环境的物种。

      为洗澡还是不洗澡思想斗争了半小时,他索性闭上眼睛睡着了,管他的,臭也是臭自己,臭不着别人。

      闹钟在三-点差五分准时炸响,是那种头顶带小铁锤的机械闹钟,动静堪比防空演习,就算没闹醒他也能闹醒隔壁的,只要两分钟没按停,隔壁那个每天三-点才进窝的“心生工作者”就会用踹门的方式进行叫醒服务。

      秦徵晕乎乎的关掉了闹钟,掀被子的手抓了个空,难怪做了个跟冰河时代有关的噩梦。

      按部就班起来刷牙洗脸,套上卫衣出门,不喜欢打伞,兜上连帽就行,凌晨的气温低,卫衣肚子上的大口袋方便揣进两只手,相互搓搓,到掌心搓热了,正好走到巷子口,掏四块钱买一碗汤粉,边走边吸,十分钟一碗汤粉吃完,人已经卡着点到了活动岗亭点卯。

      他每天都这样过,好像没什么不好,能为自己而“活着”就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儿,时间是个好东西,能规划将来,也能沉淀过去。

      两年了,从一开始心惊胆战的过一天算一天,到现在无人打搅,放心的将过去束之高阁,平静的拄着扫帚,站在街口迎接崭新的朝-阳冉冉升起,他的人生仿佛刚开始。

      晨光驱散雨雾,路灯一盏盏熄灭,早班公交车呼啸而过,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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