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木春华》犹罹忧

3、金陵来客

　　这晚阿木并没有再去查探，反而早早的睡了。桐生并不十分靠睡眠来休息，只是在阿木面前装一装，又想起白天阿木的样子，便幻成原貌，偷偷站在帐子边看阿木。

　　阿木看桐生睡觉闹腾，其实是自己睡觉太一丝不苟，身子平躺，头发梳理好安置在一侧，双手交叠，一夜也不怎么乱动。有风轻轻吹来，带起帐子一角拂过阿木手腕，许是在梦中也感觉到了，阿木无意识的挥了挥手，再放下时却压住了帐子。桐生轻轻握着阿木的手腕拽出帐子，那手腕纤细温暖，细腻可爱，仿佛植物开春的嫩枝桠，却也同植物一般，没有血脉的跳动。怕扰了阿木好梦，桐生未多停留，只是望向阿木的目光复杂难言。

　　阿木没有脉搏。
　　看着她睡得红润的脸，桐生很难相信。

　　当初在金陵城郊见她时，蝠蝠正在耳边碎碎念着哪里的仙草长成了，要去偷一把，哪里的仙娥样貌出众，不知用了些什么水粉膏脂，自己无可无不可的听着，反正山中长日无聊，忽然一只野狐狼狈的窜到了他脚下。

　　“哪里逃！”
　　“我虽曾有害人之心，终究也没害成，求姑娘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今天你为保修行，自然捡好听的说，谁知道日后你会不会再生邪念！”

　　桐生低头细瞧了瞧，这野狐也有一百多年的法力，这样狼狈应该是有旧伤，否则这小姑娘怎么都占不了上风。

　　“这样说，你是不肯放我一条生路了！”那野狐被逼急了，弓着背龇着牙，凝出内丹，打算拼死一搏，阿木却没有退却，反而向他冲过来，“公子小心！”

　　桐生这千年大妖怪本来只是遇到挡路的看了会儿戏，万万没想到被卷了进去，也万万没想到被一个姑娘扑了满怀，更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护着的时候。此时此刻躺在草丛中，看着近在咫尺干净清丽的脸，心跳有些不受控制。

　　“啊啊啊啊你俩压着我尾巴尖儿啦！”蝠蝠煞风景的叫起来，“狐妖已经逃走了，你俩还要搂到什么时候!”听闻妖怪逃了，阿木才利落的拍拍裙角站起来，道了声告辞就走了，那时候的她像是新抽出的枝条，满是鲜活的生机，怎么这样的人，反而是最没有生机的那一个呢？

　　出了屋，桐生准备回去一趟，却感觉到蝠蝠在附近，顺着气息，看见蝠蝠正蹲在路边茶馆的屋檐上。

　　“你怎么来了？”
　　“我是寻着荆荣来的啊，没想到在这儿偷茶吃被他发现，然后就跟丢了……呸呸呸，这家茶可真涩，苦死我了。”

　　桐生默了默，“这恐怕不是巧合。”
　　“当然不是！他从砀山出发一路直接赶来金陵，瞧着路很熟，不像是第一回走，进了金陵地界熟人很多，应该是在这里定居过不短的时间。”

　　“哦？还有什么发现。”
　　“我听人都叫他荆道人，交谈之间感谢的言论居多，可见这些年他在人间该是做了不少行善积德的好事。还有人问他的徒弟，不知他什么时候还收了个徒弟，我正急着见呢，也不知仙主知不知道自己后继有人，已经有徒孙了！想起来就好笑……”

　　桐生弹了蝠蝠一指，也笑道“仙主也是你能取笑的，真是顽劣。”随即又陷入了沉思，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阿木姑娘，我两日后回来，勿念。”

　　看着这封留信，阿木简直莫名其妙，勿念什么啊勿念，根本也不会念的好吗？桐生真是怪人，从见第一面起，就一天一个表情，说什么也不变变，之前在院子里抱她被她踹开，现在又写什么勿念……

　　想着想着耳朵就红了，阿木拍拍脸，不想了，练功去！

　　正练着，听见邻居街坊一阵喧闹，“荆道人回来了……当日多亏你……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声音虽不大，却如惊雷般在耳边响起。是师傅！师傅回来了！阿木转头便看见荆荣进门，心里高兴极了，想迎上去说些什么，又倍感生疏，最终只是低低的寒暄了一声。

　　荆荣并不以为意，他对阿木一直都淡淡的，不格外宠爱，也不格外苛责，好像阿木只是一个普通的物件一样。外出七年，阿木独自守着这儿长大，这无法宣之于口的苦涩，阿木不会说，荆荣自然也不会问。

　　“这些年，你的进益不多啊。”
　　这话刺的阿木白了脸，这些年阿木对于练功从来都勤奋上进，一日不落，可惜到现在还是皮毛功夫，吓吓小妖可以，其实根本不够看。

　　看出阿木的自责，荆荣出言开解，“也不是你懈怠，只是你资质如此，再练也……现在你年龄也到了，该是云游历练的时候了，过几日收拾收拾便出发吧。”

　　“师傅……说的是，明日……我就出发，旅途劳顿，您快去休息吧。”

　　转身旋起的风不合时宜的轻快着，那一点带着心事的水汽缠绵破碎在脚步中。

　　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屋子，做好了炊饭，望着院子里晾着的被单被风鼓起来又落下去，李婶儿给的鸡蛋零零落落的散在角落，槐树投下一小片惬意的阴凉，晴空万里，炊烟直上，记忆中的大院子越变越小，离金陵城的路也越来越近，她不记得有父母，只有师傅这一个亲人，如今，也要放下这一切，自己闯荡去了。

　　翌日，阿木如同往常一般早早起了身，练了一遍功夫，走的时候师傅屋门没有开，阿木只悄悄磕了头，出门沿着条小路随心所欲地走着。

　　要是桐生在就好了。

　　阿木脑子里突然闪出这个念头。

　　他在的话，什么都不用干，安安静静的陪自己走路就好了，捉妖也不用他去，他太瘦弱了些，得多接些活才能给他补补……

　　“阿木，大清早你去哪儿？”李婶儿一面在路边攀着枝子摘桑椹，一面疑惑的看着阿木，大嗓门儿格外醒神。

　　“师傅回来了，让我跟您道谢呢——就是那些鸡蛋。”阿木下意识的撒了谎，好岔开话题，果然李婶儿顺着阿木聊了下去，不再追问了。

　　走了一早上，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正午暑热难行，阿木随意进了一处林子避暑，想找些水喝，一翻行李便丧了脸，水袋忘记拿了。得，水也喝不成了，百无聊赖的靠着树干，手里绕着根草茎子来来回回打发时间。

　　这儿人迹罕至，一路都没听到什么人声儿，这会儿反而恍惚听到有人在喊什么莫娘，顿一下喊一声，抑扬顿挫分外悠闲，几十声过去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简直是精神折磨。阿木烦极了，两步跨出路上，想看看到底是谁。

　　远处那个人影摇摇欲坠的向阿木晃过来，有些眼熟，可一时也分辨不出。越近那背后的大包裹就越清晰……

　　这样的出场方式只此一家了。

　　“桐——生——”阿木的呼唤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传来，“你——带——水——没——？”

　　林子里几只鸟扑棱扑棱的被惊飞，桐生突然有些后悔看上这个傻姑娘。

　　阿木终于喝到了水，歪着头眯着眼睛乘凉，“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当然是用妖法，可惜桐生被晾在一边许久，早就不满了，“你还不知道吧？”

　　阿木一下来了精神，“怎么了？早上发生什么了？”

　　“也不算大事儿，不过别人嚼的一点舌根。”

　　阿木一下子不厚道的想到了李婶儿，年纪大的婶婶姨姨们，最喜欢聚在一起说东家道西家，况且今儿早见得最后一个人也是她来着。

　　“李婶儿说什么了吗？”

　　“哦？”歪打正着，还没钓就上钩了，桐生禁不住想笑，强忍着说下去，“她可说你法术不精，没捉到前儿那只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呢。”

　　“啊？是她给你指的路，难怪了……”阿木楞楞的又歪回去，手指对啊对，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妖怪报复成功，终于圆满了。

　　“我是听师傅的话外出历练的，没想到竟然被说成这样……”，阿木闷闷的说，“也没办法回去解释……”

　　“很在意？”桐生觉得玩笑是不是开过火了，这小丫头很上心啊。“外出游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不跟李婶儿直说？”

　　阿木沉默了好久，“可是师傅刚回来，就……”

　　桐生不懂阿木的心情，可是却分明的心疼了。她单纯木讷，没有心眼儿，你说她迟钝，她却偏偏用这些小伎俩来保护自己的秘密。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在被抛弃七年之后，她的又一次被抛弃，可恨的是她还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