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十二章 ...
-
醒来后,我曾细细瞧过这两具壳子,同我与司命的真身竟有那么七八分相似,只是这面相上更较少年些。
我问司命:“真正的莘窈同萧霁止现下如何?”
那时司命越过我的目光淡淡的,不知落在何处,“你不必担忧,此二人命数长着。”这开口的声音也是淡淡。
许是他的回答太过笃定,我颇为疑惑:“为何?”
他却不肯再多说。
我只好又问:“你我何时才能正位?”
总不好一直霸占着人家的壳子,倒叫这俩人无故做了那冤大头般的孤魂野鬼,实在委屈,而况凡人的寿元再长也不过百年,人小姑娘好好的命格我可不敢随意折腾。
司命仍是未答话,半晌,他抬了抬眼睫,看我几眼,唇角牵起一抹淡薄的笑,才慢慢道:“那得看那老妖精何时能找到你我了。”
是以要解这困境,临了还是全都寄托在释离君身上了。
然则一无迹象二无信物,哪怕他歪打正着猜着了,巴巴地跑下凡来,这芸芸众生,他又从何来寻我?
我呜呼一声趴倒在桌子上。
“司命你也忒仗义了,你不该同我一道下来的……”
不该啊!
似有什么东西轻抚过发梢,我趴着没心思去管。
“青刹,还有一事我要提点你。”司命的声音悠悠在我头顶响起。
“说罢。”我有气无力的。
“凡人的命数都是定好的,眼下你既是借的这身体主人的运道,言行举止就不可太过随心所欲。”
……
“是是是,我一定规行矩步,司命大人。”
“如此甚好。”
即便是瞧不见司命的脸,我也能辨得出他这话音里的笑意。
我很怀疑他此番下凡来,其实就是为了整我来着。
我并不清楚先前莘窈同萧霁止俩人之间的事儿,只听如碧说过这俩人原先也是挺恭亲友爱的一对姑侄儿,当初萧霁止遇刺,莘窈夜不能寐。可在去年,这俩人就不知因何生出了嫌隙,莘窈借着出宫散心的由头躲了大半月,然在宫外将将见了萧霁止一面,就出了后面的祸端。
这才白让我同司命捡了个现成便宜。
如今见我同司命这样儿,如碧他们却是松了口气,主子们关系缓和了,做下人的差事自然也好办些。
“我这几日都蛮规矩的,你尽管派人打听就是,倒不必自个儿来跑这一趟。”
他占着这壳子,有的是事儿要忙,还非要来瞧我,倒真像是我不老实似的。
我嘟囔着拿起笔,歪侧了下身子,手肘转撑到书案上,支着脑袋看先前被我毁了一笔的画。
斗大的墨汁印,当真不大好补救。
“哦?”司命两步走近,瞧瞧我的画儿,再一瞧我这模样,没个体统样儿,“你也就这点规矩了。”
我愤愤瞥他一眼,四目相视,他一双淡漠无澜的眸子正静静望着我,我心头又是一虚,赶忙坐端正身子。
“你果然……”小声愤愤的。
“果然什么?”
“果然是来借机挑刺的。”我手腕一抬控诉他,却忘了手上还握着沾了墨水的毛笔,那墨汁点子就这么甩了出去。
淡淡的笔墨香气瞬间弥散开来。
在这墨香之中,只见司命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脱下沾染了不少墨点的外披,挽起月白纱衣的衣袖,睇我一眼,跟着朝我摊开手来。
我福至心灵,立马闭了嘴把手里的笔呈了上去。
人间有句话说的好,见好就收。
司命缓缓上前,提起笔仔细给我补救着画儿,修长身姿舒展开来,俊朗如玉树。
“万年来修为不见长,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学得好。”
这人嘛委实是个标志人儿,就是出口的话忒不中听了。
晓得他这是笑我呢。
我也没得记性,磨着墨不假思索就回嘴道:“啊呀,萧霁止,怎么跟姑姑说话呢?”
司命淡淡抬眼,轻声哼笑,停笔道:“好了,青刹,来看看。”
“欸?”我惊诧一声,凑上前去。
他也挨过来,在我还未有所反应之际一只手轻松捏住我的脸颊,眯眼看住我,“姑姑?”
我吓了一跳,眼珠子转了又转,随即龇着牙咧着嘴给他睨回去,恶狠狠道:“说我没规矩,你才是没规矩,如今我这凡胎肉/体,可经不起你折腾,还不快松手,这般目无尊长,真真疼死我了。”
他怔了一下,很快松开手。
我却趁机踮起脚,两手用力掐了掐他的脸,一下乐得笑出声来,“乖侄儿,兵不厌诈啊!”
这个傻瓜!
我诓他呢。
“青刹。”司命的声音近在咫尺。
“嗯?”我才不怵,仍还掐着他的脸不撒手。
就在我颇为得意的时候,司命的两只手顺着我的手腕缓缓覆了上来,冰凉的手立时握住我的,惹得我浑身一颤。
我不明所以仰头去瞧他,但见他垂眸又低低唤了下我的名字,眼睫悄然阖动,目光沉沉。
这是又要作哪门子的怪?
怕他真恼起来,我赶忙撤回手,后退一步,宽大的衣袖不经意掠过书案,再一拂,不小心就把那砚台给带了下去。
饶是再上好的砚台也经不得这么一摔,应声裂开,我方磨好的那墨也很是给面儿,溅了我俩一身。
“对不住。”
我弯下腰去,手忙脚乱地拾掇起来,这回可决计不是我要故意作弄他了。
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后,司命拉住我,“我来罢。”
我竭力表示我可以。
司命却只拉着我的手臂稍一使劲,生生让我后退了好几步,跟着顾自收拾起那一地狼藉。
我扶着书案站稳,目光不经意划过案上的画儿,上头被司命细细添了几笔,将那墨汁印儿变作了磐石,一株株苍劲挺拔的竹子破石而出,与我画的梅树倒是交相应和,端的是风骨照人。
屋内墨香混着梅香纠缠到一起,糅成一股独特的香味,辩不清也道不明的意味。
冬日里的风透过开着的小窗拂过我的脸颊,我回过神来,眨眼看向一旁专注的司命,他微微侧着的那张脸,清寒绝艳,分明还是那疏离冷淡的神态,一瞬却让我觉得分外柔和。
我笑了笑,拿起毛笔悄悄蹲下身去。
等司命发现的时候,我已然在他的纱衣上就着墨点添了好几朵墨梅。
“如何?”我咬着笔,笑得眉眼弯弯。
他认真瞧过那些梅花,隔了半晌,才抬起头来,清寒的眸光对上我,“你说你怎么总也不学点好呢,青刹?”
声音仍是淡淡的,说完,不待我反应就将我嘴里咬着的毛笔取了下来,力道勉强还算得上温柔。
他这话总似有那么些耳熟。
不过这人惯来是爱说教我的,也不算得稀奇。
只是这说教嘛,谁不会?
见他起身,我也毫不在意地站起身来,从案上盘子里捡了块桂花糕,掰成两块,嘴里扔进一块,边嚼着边对着他语重心长道:“司命,你怎么总是这般不近人情?”
我端出做长辈的语气来,“你的灵根法性虽皆在我之上,然这多少万年,却也未曾见你有缘无量大乘。”
“司命,你这是心有牵绊啊。”
然他闻言只是抬眸横了我一眼,那股子淡泊寡欲的气度,就好似不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于是我继续循循善诱:
“释离君常同我道,做神仙多么多么累苦。”
“因而这万把年我想了又想——尽此一生,最妙境遇不过,世间诸种,我心意所想皆能遂我;再次为所得即所求,释怀那些得到又失去,亦或是从未得到的;最次乃是,惦念过去人事,所求不得人事。”
“只是这孜孜以求的最妙,你我皆知,根本不能,而这最次一种境遇,是妄念,是欲界贪嗔,是要遭罪的。所以说,司命,凡事得有个退让,看得破、放得下,那才最是自在,晓得不?”
不等他应我,我再一笑,把另一半桂花糕丢进他嘴里,“如何?”
司命的视线又重新落回我身上,他慢慢嚼了嚼嘴里的桂花糕,难得夸了一句:“还挺甜。”
听到他这样说,我忙又捡了个递到他跟前,这次他却伸手推了。
“青刹,你想我悟道大乘?”少顷,司命清冷的声音问我。
我吃着他不要的桂花糕摇摇头,直言道:“没得那意思。”
嚼着嚼着我又起了占他便宜的心思,咧嘴笑得无赖,“我自然不舍我的乖侄儿去受那苦。”
“那我既有牵绊,又有何不可?”他此刻倒不同我计较这点口头便宜了,看着我的样子带着几分的漫不经心,只眸光愈发深邃起来。
我塞进手里最后一点桂花糕,待到嘴里的软糯香气咽下肚,抬眼对上他淡漠的眸子,皱了眉道:“这于你终归不是个好的。”
他那点牵念再一日日地重下去,只怕到时成了执念,累他愈深,使他再脱不了身。
这个司命,尽不去想想我后头那/话/儿,非要逮着前头几句说事儿。
一时无言。
蓦地,司命微微笑开,侧首斜斜睨着我,缓缓扬起眼梢,薄唇微启轻声问我:“青刹,你可知绊住我的是什么?”
窗外树上积雪簌簌落下,复有多情花瓣随之而落,彼时,他的眸中似万年冰雪消融,那样的柔和,委实温柔过了头。
我一时惊诧,下意识开口问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