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旅行社》许乐水

1、从前

　　潘云离婚了。
　　还好，没有孩子，好聚好散，从此倒是落得一身轻松。
　　但是以后做什么呢？她迷茫了。

　　潘云从前大学学的是旅游管理专业。
　　但是在一次陪着同学实习的过程中，因为替同学杨桐强出头，被司机谩骂恐吓，从此有了后遗症，坚决不肯从事跟旅游相关的职业。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杨桐第一次接成人团，捎上了潘云。两个都是刚刚拿到导游证的新人，对前辈嘴里的带团充满期待，对旅行社的规矩一窍不通，路，更不认识了。
　　谁知道第一次就碰上一个难缠的司机。
　　当时在旅行社指定的饭店吃完饭，别的车都陆陆续续出发了，杨桐他们的司机却还在那有条不紊地抽烟，潘云就觉得不对劲了。她去组织游客集合，杨桐去催司机出发。
　　谁知道杨桐哭着就回来了。
　　司机问她要钱，说吃午饭应该有回扣的，不给就不走。
　　天地良心，两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连回扣都是第一次听司机说呢，在哪拿更不知道了。后来没办法，还是两个人凑了点钱给司机买了包烟才作罢。
　　事后，潘云才弄清楚，是有回扣，但他们一车人两桌饭，也才四百多，回扣顶天了也才40。为了几十块钱为难两个小姑娘，也是挺有能耐的。
　　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后来到了商业街，司机就开始跟杨桐扯皮，说回去的路他不认识，让杨桐打车在前面带路。
　　有了中午的事情，潘云现在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
　　可是商业街这么多店，谁知道游客去哪买的商品，她们该去哪要回扣呀。更何况，因为之前跟前面的几辆车分头行动，电话也打不通，也找不着人去问。
　　最后，潘云直接打了旅行社老总的电话。
　　司机挂了老总的电话，又是冲过来对着杨桐一顿骂。潘云挺身而出，拦在前面。
　　“你是什么人啊？钻钱眼里了？别问我们要钱，问老总要钱！我们没钱！”
　　“你是什么东西？啊？信不信我弄死你！”老大三粗的司机伸着根手指头指着潘云，一脸的狰狞，潘云忍不住抖了抖。
　　但听到身后传来的杨桐的哭声，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上。
　　“有本事你试试看！现在是法制社会！我马上报警你信不信！”
　　“行了行了！”被老总连环call打过来的当地旅行社的一个负责人充当了和事佬。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事情的主人公杨桐倒是没受多大影响，但是小陪同潘云彻底跟旅游say88了。

　　一是潘云觉得，司机简直是牛鬼蛇神的代名词，以后带团岂不是要跟无数的司机打交道，想想就生不如死。不要看当时潘云那么英勇敢于跟恶势力直面对峙，那是被逼的。她不出头，看杨桐被人欺负啊。
　　二是，以前潘云一直带的老年团学生团，老年团就是专门去些名胜古迹，学生团更好玩，就是一领队。潘云专业知识学得很好，各种讲解手到擒来。很受那些疗养院的老干部的喜欢。所以她天真地以为带团就是拿工资呗，根据游客的反馈，你服务好，讲解好，再拿些提成。谁知道主要是靠回扣呀。旅游简直是赚黑心钱，如此纯洁正直的自己，怎么可以去干赚客户外快的钱呢。所以，必须坚决抵制。
　　后来，潘云就找了份跟旅游完全无关的瑜伽馆前台的工作。她形象好气质也好，因为旅游管理要修形体课，被老师拉进舞蹈团，跳了四年的舞蹈，往前台一坐，倒是挺有点范儿的。
　　一开始说就是接待接待来练习的学员，倒是挺简单的。
　　谁知道后来也开始要她推销了。根据推销拿提成的。
　　这又跟潘云的想法背道而驰了。
　　什么，我都跟客户处成朋友了，你让我去挣客户钱？天哪，一年年费两千五，我拿百分之十的提成两百五，天哪，我怎么可以这么昧着良心？
　　可以啊，你可以不挣客户钱，那你一个月就拿一千多的底薪呗。
　　现实面前，潘云选择不低头，光荣辞职。
　　后来又找了份舞蹈老师的工作，教教小朋友跳舞。可是连这个也离不了销售，她所在的舞蹈教室是个私人开的，老师也要兼职前台。
　　潘云一边扮演着高雅的不识人间烟火的老师，一边低下她高贵的头颅卖力地向着家长们推销者课程，她觉得无比鄙视自己。

　　这期间正好，潘云抽空相了个亲，结了场婚。
　　年纪到了，家里催得紧，对象也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工作听说还可以，是一名室内设计师。本地人，有房有车，都不用烦。
　　没有接触不了解？
　　没关系，先结婚后恋爱嘛。
　　住进新家的时候，潘云还是有些恍惚。
　　看着陌生的装修和陌生的新郎，潘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结婚得跟别人过一辈子的。一个陌生人。
　　她忽然有些想要逃离。
　　可是残酷的婚姻生活也才露出冰山一角。
　　原来做饭这么累。
　　要想好做什么菜，然后在菜市场跟小贩斗智斗勇。在又一次买回一堆小贩嘴里的“新鲜毛豆”而实际上的“枯黄毛豆”之后，潘云有些无力。更不要提指挥油盐酱醋听自己号令，每次做完饭，简直跟打了一场仗一样，汗流浃背，腰膝酸软。
　　原来做家务这么累。
　　洗碗洗锅，定期还要打扫油烟机，消毒抹布。细细保养的娇嫩的手都变粗糙了，结婚时买的戒指一段时间不戴都要调整了。还有地板和家具，一天不擦就落了一层细密的灰。秋天的时候，不停掉头发，更是难以清理。
　　原来，跟一个陌生人相处这么累。
　　潘云的对象是李铭。跟潘云一样，家里的独生子。嗯，也一样被老妈娇惯上了天。
　　李铭工作的装饰公司是他叔叔开的，李铭在那跟着个师傅画画图纸，基本不用干什么累活。
　　对了，李铭的这个工作也要兼职销售。
　　不过李铭的销售业绩倒是很不错的，经常接到活，因此他的待遇也不错。有时候吃饭的时候会有客户的电话过来，他就边吃饭边跟客户周旋。客户倒都很吃他那套。
　　潘云由此判断，李铭是个狠心肠的主，能硬下心来宰客户不是狠是什么？
　　反正潘云不喜欢这样的人，油头滑脑的，感觉就没个真心实意。
　　也许是觉得自己收入还可以，李铭每天回到家就是大爷，鞋一拖，腿一伸：“今天吃什么，我累死了，打会游戏。”
　　他的“打会”可以理解为一整晚。
　　反正没有哪次潘云睡觉的时候，他停下来过。
　　有一次潘云肚子疼，以为是痛经，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在喊了李铭数次无果后，自己爬起来吃了止疼药，冲了热水袋，还是不管用。她冒着冷汗跟李铭说：“送我去医院呗。”李铭说：“等下啊。”
　　这一等就等了两个小时，从晚上七点等到晚上九点。等到潘云觉得自己是疼昏过去又醒过来了，等到外面都没有声音了，坐在电脑前的身影依然不动如山，电脑里战况激烈，李铭十指翻飞。
　　潘云只好自己爬起来，抖抖索索穿好外套，带上钱包、手机和钥匙，准备自己打车去医院。
　　李铭后知后觉追出来了。
　　那天潘云流产了。医生说太过操劳了。

　　潘云要离婚，李铭这会倒显得很在乎她了，坚决不同意。
　　李铭道歉了两天，那两天很勤快，后来又故态重萌。
　　不过潘云不在乎了，她依然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办理各样手续，她准备回家了。
　　李铭把他妈喊了过来，潘云一向在他妈面前唯唯诺诺，他以为这次依然好用。
　　他不知道的是，潘云只是电视剧看多了，总觉得要做一个好媳妇，不能对婆婆太凶。
　　不过，现在潘云都打算离婚了，也就无所谓了。
　　李铭妈妈说：潘云啊，我们家李铭不会做事，你就多做做，他没学过。
　　潘云说：不好意思，我也没学过。
　　李铭妈妈说：我们家李铭还小呢，你多包容包容。
　　潘云说：我好像比他还小。
　　李铭妈妈怒了：你个外地丫头，嫁了我们本地人，你拽什么拽？！
　　潘云说：我就是拽了，你看不惯啊，看不惯就滚啊！
　　李铭冲出来说：“潘云你什么意思？你怎么跟我妈说话呢？！”
　　本来也曾经想过要好好过日子，谁知道嫁了个妈宝男，酱油瓶倒了都不会扶一下的，连结婚都是老妈来跟自己谈。
　　潘云觉得自己真是撞了大运了。

　　离婚之后，她准备回老家，就辞了舞蹈教室的工作。
　　结果老妈死活不肯她回去，她说了，他们抹不开那个脸，让她留在外地，省得回去被人说道。
　　这下好了，潘云成了无业游民，外加没房没车。
　　是的，潘云多清高呀，你说我外地人拽什么，我拽就拽在，离婚的时候我能够一分钱都不要，净身出户。
　　潘云想到了杨桐。
　　这么多年下来，下班就往家跑，忙着做饭打扫，单位同事邀约一概拒绝，终于练就了没有朋友。
　　吵架的时候，被李铭指责的罪责其中之一就是“不会做人”，看看人家李铭多潇洒，结婚了跟同事同学该聚餐聚餐，该看球赛看球赛，该出去旅游出去旅游，人际关系多好。自己呢，老同学在外地，同事也就维持个点头之交，做人怎么能不失败。
　　还好还有杨桐。
　　杨桐跟她是老乡，这么多年坚持带团下来了，又考了英语导游证，领队证，最近几年都在带日本韩国团，倒也存了不少钱，在本地买了一套房子，听说她离婚了，盛情邀请她过来。
　　于是潘云开开心心拖着行李投奔了杨桐的怀抱。
　　杨桐家在这座城市的西南，跟李铭家距离还挺远的。
　　电视新闻里播报着全球最新动态，潘云窝在这小小的房间里，看着主持人嘴巴一张一合，开始神游物外。
　　“还记得上学时候讨论阿娇时候我跟你说的话吗？”杨桐递给她一杯暖暖的柠檬茶，倚在潘云旁边坐下来。
　　“什么话？”潘云还没缓过神来。
　　“你就是典型的好傻好天真。”杨桐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居然离婚还能做到净身出户，也是服了你了。你就不能提前跟我商量下吗？”
　　潘云有些不服气：“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做事自己有数的。”
　　“是是是，你有数。几年的青春就这么白白浪费了，钱，钱没存下来，人，人白跑他们家服侍他们家人去了。你真有数。”杨桐狠狠白了她一眼，拿起遥控器换了个频道，“看这个电视剧吧，你以前不最爱看这种剧吗？”
　　潘云转了转手里的杯子，有些不能认同，嘴巴嗫嚅了几次，最终还是闭上了。
　　如果是在从前，潘云估计要跟杨桐顶起来了，好好劝劝她女生不能只在乎钱，要多谈谈理想多聊聊人生。
　　经过几年的婚姻生活的磨炼，潘云好歹能成熟些了。
　　这几年的婚姻大学，也不是白上。
　　也终于理解了女人可以没有爱但一定要有钱的真正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