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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塞外诗·血吻 ...

  •   将他尸身埋在山崖上雪中,天渐渐亮了。
      雪地映得对面山坡上一双一双绿色的眼透亮,眨巴眨巴,像一簇绿色银河。
      叶玉棠坐在坟茔旁,喘了口气,起身来。将那毛色潋滟的马儿牵过来,将仅剩的马草喂他吃下。
      她与它额首相贴,理了理马鬃,轻声道,“快跑。跑回去,继续做你的天马。”
      这种时候不得不承认,好马的确有灵,越名贵便越通人性。
      一松缰绳,青海骢嘶鸣着,向来时的路上疾奔着窜了出去。草丛中一双双豆绿的眼,便也有一大簇,从雪丛中奔出,追了上去。

      疾走的马儿引开大片狼群,叶玉棠趁机背着长孙茂遁逃。

      前头是一片断崖,一脚上去,雪堆出来的道路顷刻垮塌,扑簌簌的滚落万丈深崖。
      后头狼群中已有几只从低洼处冲上这山崖。雪山上与旁的地方不同,稍有一点焊猛之力,便可使顶上雪山崩塌。
      叶玉棠仰头一望。那高不见顶的雪峰若坍圮下来,别说人与狼,这山中万物,恐怕都会被悉数掩埋。
      人力有时的确难与天地之力相抗。
      她丈量那断崖距离,借外家轻功壁虎游墙,抱着他往山壁轻轻一滚,堪堪落在对面山道上,又将他负在背上,逃出一段距离。

      本以为躲过一劫,谁知后头紧随狼群,一个接一个往山壁突进,借着力道过了崖。只有两三只孱弱些的滚落了悬崖,其余都顺利过了那截断裂山道。

      叶玉棠一刻不敢耽搁,往前路直奔。逃出不知多远,渐渐没有了路,有时只能踏着碎冰积雪,艰难攀爬。一脚下去,冰雪扑簌簌往下头坠去。
      到了这山上,树木几乎全然消失,只剩一脉光秃秃的白。白的云雾,白的雪,大片大片雪花夹杂着呼啸狂风落下来,刺得人眼生疼,根本分不清何处是雪,何处是天。
      而老虎峰冰川依旧如宝石遥挂天上,每一次过了一处山崖都仿佛触手可及,却又好似永远也到不了。

      身后狼群,在这山中,怕也是饿极了,连追了数个时辰,仍穷追不舍,不曾散去。
      而且双脚不敌四足,她也远没有这群四脚兽知悉山中环境。
      狼群渐渐越来越近了。

      到后来,她几乎是被撵着跑的。
      韦长风的血被冻结在她脸上、睫毛上。风中夹杂细小冰屑,砸在脸上、身上,几乎刮破肌肤。高山巍峨,山路险峻,她拼命睁着,想要辨认前路,不多时,眼疼得厉害,渐渐模糊一片几乎不能视物。
      其间他缓缓出声,声音轻哑,气若游丝。
      她轻声问,“冷吗?”
      一阵沉默过后,头垂在她肩上,听见几近无声地说了句,“渴。”
      叶玉棠稳住脚步,趁机探了探他额头。烫得厉害,唇色煞白,耳朵脖颈都烧得通红。片刻之后,忍着心酸,“还剩两粒梅子了,得省着些……前头还有一段路,等到了地方,寻着水源,就给你吃一颗,好不好?”
      他轻声答,“好。”
      再没作声,又沉沉睡去。

      叶玉棠心头着恼,眼越发疼,一不小心踏空一步,整个人山路上滚下去。幸好半道捉着一颗枯死古树,方没如脚下那块寒冰一般,摔成肉泥。

      十余头狼眨眼便到了那断壁上,威风凛凛,虎视眈眈下望。
      上去是不行的。
      她一眼下望,望见一片莹蓝色、广袤无垠的冰原,离她所在之处,不过丈余。
      再往前望,老虎峰山脚虽被云层遮挡,依着那如出一辙的色泽,叶玉棠仍是猜出——这冰原,与远处老虎峰,是连在一处的。

      由此一想,她纵身一跃,落地拖着长孙茂一滚,背着他站起来。
      回首一望,月色里,狼群跃跃欲试,跟着头狼,接连从断崖上滚落下,跃进冰原里。
      叶玉棠一刻也不敢耽误,负着长孙茂往冰原上空旷处一个纵掠,几步狂奔,迅速将狼群甩在后头。
      前路被老虎峰截挡。仅此一条通天大道,狼群在身后追赶……
      看来免不了要厮杀一番。

      月头初升,劲风扫去冰原上覆的一层薄雪,照得冰原如一汪碧蓝粼动的湖泽。
      老虎峰近处,有一株结满冰凌、覆了雪的云杉,随冰川一道被亘古地冻结在此地。
      叶玉棠将他放在树下。
      风雪冰霜将他眼吹得通红,以至于有些睁不开。
      她摘下束发的带子,替他将眼睛缚了起来。
      他有了感知,却无法动弹。整个人靥在梦里,被烧得有些神志不清,混乱地出声,“好热……”
      她需得使出七分力气,才堪堪能将他制住,轻声安抚,“这就去给你找水。”

      狼群围拢过来。
      在身后几十步,无声散开。亮蓝的冰川如宝鉴,映出绿色眸子的光,在月下渐次闪动。
      像是在对猎物行死前的哀悼,作无声的注目礼。

      叶玉棠直背弯身,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着头狼,属意四周,看哪一只会朝她先扑上来。

      绿莹莹的眼,目不转睛注目着她。
      僵持片刻后,头狼像是突然觉察到危机,龇着一口利齿尖牙,向她发出嘶叫。
      旋即,群狼亦跟随头狼,向她发出此起彼伏的嗥叫。
      恐怖的嗥叫在山谷回荡,经久不息。
      头狼却领着狼群,缓缓后退了两步。

      叶玉棠终于觉察到不妥,猛地回头。
      在一片冰川雪原之中,有个劲瘦低矮的身躯,雪白布了斑点,从容似猫,却比猫大得多,也凶悍得多。
      那东西,从老虎峰,慢悠悠,闲庭信步而来,在冰川上一层薄雪上印上一行梅花足迹,顷刻又被凄厉的风扫去一切走来痕迹。
      是雪豹?
      狼群怕的是它。
      这可不就是老一辈说的前有狼后有虎?

      觉察到叶玉棠的视线,雪豹忽然伏低身形,在冰原上奔驰,眨眼就近到云杉近处。
      她没有多想,顷刻纵了出去——

      几十只豆绿的眼睛注视下,那女子一起一落,冲将出去,堪堪在云杉前将壮硕的雪豹截住。
      二者转瞬扭在一处,在冰川上滚出数尺。
      忽而雪豹占上风,轻巧的将女子制在身下,张开血盆大口,将要撕咬下去;
      转瞬那女子一个翻腾,拿腰带一缠,将雪豹上下颌死死缠住;
      突然那绳索被雪豹生生挣脱开,将那女子扑飞在冰川上,几欲要撕开她的脖颈。

      ……
      群狼候在近旁,侍立着,等着坐收渔利之时。
      那女子半躺在地,手起剑落——
      雪豹被斩断半截头颅,嘶鸣着,挣扎着,鲜血四溅。
      那雪豹骨头太硬太硬,几乎将那太乙弟子的剑上豁出口子。叶玉棠看着喷涌而出的淋漓鲜血,想也没想,一口咬在雪豹脖颈上,以口齿咬合之劲助力,两手擒刀,一扭。
      雪豹彻底伸手分离。
      她拎着雪豹头颅站了起来。
      回望身后的狼群。
      她一脸鲜血,含了满口东西,以衣袖抹了抹嘴。
      头狼被这眼神看得莫名生畏,嘶鸣着,嗥叫了几声,领着狼群后退几步,旋即转身,快步退去。

      滚烫热液喷溅在冻僵的脸上时,长孙茂就已被烫醒了。
      眼前雾蒙蒙一片,布帛上染了点殷红血迹,什么也看不见。
      他不知是谁的血,他怕是她的血,想摘了看看,四肢却似不受控制,一动也不能动。
      试着出声轻唤,咽喉干渴异常,发不出什么声音。
      月光下,有人近前,影子笼罩过来。
      唇舌嗡动间,面前人覆了上来。

      像是图省事,就着唇齿,就着口腔,以叼吻猎物的姿态,将满口滚烫腥膻的热液,悉数灌进他嘴里。
      两人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一个是顺应天性施与,一个是全凭本能索取,不过最原始的求生欲,全然没有更多,更复杂的情绪亦或欲念掺杂。

      ……
      分开后,周身上下的烧灼与渴意消弭些许,神志也有片刻回到体内。

      眼前仍模糊一片,不能视物,四肢百骸有些许回温,却仍不能动弹。
      隐隐只知道她背着他往前走。
      像是怕他睡着一般,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都是些古怪枯燥的故事,听得他更困了,却强撑着,不愿就此睡下去。
      渐渐连她说什么都有些听不清,说话也似天外的话音。
      她实在不太会聊天……
      他只好自己找话题。问,“你……如何发现他有问题。”
      自然指韦长风。“你听到了?”
      他轻嗯了一声。
      她笑着说,“我自始至终不曾与你透露半个字。这一路走来,哪怕只你我二人在场的地方,你亦会替我隐瞒身份。他这老江湖,如何能不懂?”
      他说,“因为我聪明。”
      她笑起来,笑声在空谷回荡。
      片刻无话。他声音也低了低,趴在她肩头,说,“师姐,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拖累了你。”
      她说,“我也骗了你。哪里还有什么梅子,都在那枣红马上,跟着一道坠了崖。”
      片刻之后,他出声道,“我知道。”
      她有些诧异,“你知道?”
      他嗯地一声,“没有梅子,我一直都知道。怕你伤心,所以装作不知道。”

      她谎称有梅子,给他作定心丸。
      他也装作不知道没有梅子,做她那粒定心丸。
      这个人,也是一粒梅子。
      想到这儿,她微微笑了起来。

      又听见他道歉,“对不起,师姐。早知道会是这样,我便不跟来,做这累赘了。”

      她叹口气,“答应你跟来,便不会当你是拖累。也多亏有你,夹在我与邪|教|徒之间,做这第三个人,否则我也不会轻易对他起疑。若没有你,我与他结伴同行,行了他套话的方便……好话歹话被他套尽,哪怕不死在他手里,进了密道,也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你看,明明她做了一切,却要反过来安慰你,仿佛你才是存亡安危之重。

      他渐渐有些困倦,强撑着问,“师姐不辛苦吗?”

      她摇摇头,“师父走过的路,才不到一半;师父经的凶险,远不及我十一。师父都不曾喊累,我又如何会觉得辛苦?”

      良久没有回答。

      肩头呼吸轻缓平稳,信手一试,烧竟也退了不少。
      仍有些微呓语,辨不出说的是什么。

      叶玉棠不由一叹。

      “我不过就是个鲁直又愚钝的凡人,哪里是什么佛陀与鲲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塞外诗·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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