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雾里青

3、第3章

　　今天流的血、流的汗，都是当初选专业时脑子进的水。这句话在医学生当中更加广为流传，每逢期末考试尤甚，叫苦不迭嚷嚷着要去复读重选专业的人大有人在。可是真到了毕业的时候，大家的心境似乎又不同了。

　　许半夏的同班同学当中有很大一部分人一毕业就转行了，也有暂时不想找工作继续读书或者留学深造的，也听说过不少学长学姐在大医院干得累死累活最后回老家养老的，还有的中医转了西医……

　　中医比西医，更难就业，中西医结合则更为尴尬。然而许半夏没有打算放弃，因为这是她的兴趣，也是她的使命。

　　路，既然是自己选的，那便一直往前走吧。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疾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
　　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入学时曾经宣读过的誓言，今天，在许半夏进入第一中心医院实习时，又再次宣誓了一遍。比起当初的好奇、热血，现在的许半夏感觉多了一份神圣与庄严。

　　许半夏一心想进中医科，但是作为实习生，去哪个科室都是听分配的，轮不到自己选，况且比不上拿补贴有宿舍的规培生，实习生的地位某种程度上，处于医院的最底层，没有任何的收入不说，连资历稍微老些的护士都能随便使唤你干着干那的。

　　顾南星今天排休，但是还是按照习惯，来医院查看几个刚做完手术的病人情况。叮嘱完最后一个病人，顾南星拿着病历回科室办公室，在电梯正好看见许半夏。

　　穿着白大褂，抱着一大摞查房本和各种化验单，显得她人更加瘦弱了。还是跟以前一样，一个人的时候喜欢低头看着脚尖发呆。

　　“半夏。”顾南星出声叫她，然后顺手就将她抱着的东西全数拿了过来。

　　许半夏手里的东西被拿走，不禁疑惑地抬头，毫无准备地撞上顾南星宁静又深邃的目光，竟然一时之间语塞。

　　“我自己拿就好，谢谢师兄。”许半夏说着便要从顾南星手里把东西拿回来。

　　她现在叫他师兄。
　　曾经的许半夏总是一口一个南星哥哥的喊，到了大学在周围同学的各种起哄和嘲笑中才改口偶尔叫声师兄，但是私底下，她还是喜欢叫他南星哥哥的。

　　打记事开始，许半夏就和顾南星在爷爷乡下的老房子里一起玩、一起研究爷爷晒在院子里的那些药材和制药的老器具……“南星哥哥”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叫了。

　　顾南星小时候身体很不好，总是生病，家里嫌去医院太贵负担不起，便把不到一岁的顾南星扔在了许半夏爷爷的院子门口。村子里的人都说许爷爷是神医，心地好得也跟活菩萨似的，不会见死不救的。

　　就这样，许爷爷收留了顾南星，悉心调理他的身体，将他和许半夏一样当做自己家的孩子对待。

　　中医方面，顾南星的天赋和领悟力不输许半夏，许爷爷毫无保留地将毕生所学教给这两个孩子，希望他们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将中医这门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贵财富和华夏医学文明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然而，许爷爷最得意的弟子顾南星，放弃了银针、火罐、刮痧板，不在药房里制膏煎药，而是转了西医，拿起了手术刀，进入了第一中心医院的心胸外科。

　　许爷爷最疼爱的孙女，许半夏，也没有遵从爷爷的安排毕业后回乡下的小诊所，而是选择了去第一中心医院进行临床实习。

　　近年来，虽然网络上关于中西医到底孰优孰劣的争论一直不断，但其实中西医有时候并没有那么的泾渭分明，至少在学习期间是这样。中医专业的学生在大学期间西医理论和实践都是要接触的，而且找西医院临床实习也是公认的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只是有些辛苦罢了。

　　顾南星可以做到的事情，她一样可以做到。

　　“反正都是我们科室的病历，我拿也一样。”电梯门叮咚一开，许半夏思绪被拉回，顾南星已经长腿一迈，径直出去了。

　　七楼。心胸外科的办公室在这层。许半夏也急急忙忙拨开人群下了电梯。

　　顾南星从病房回来习惯性地洗手，指尖指腹，手心手背，包括手腕，完全是标准的六部洗手法，遵循无菌原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擦干手上水分的时候，看似随意地问起许半夏：“你要在我们科室轮岗两周的吧？”

　　“恩。”许半夏乖巧地点点头，知道被分到心胸外科的时候心里就像松了一口气一般，虽然只是打杂，但是有顾南星在，她就莫名的安心，就像以前爷爷要考她病理和药剂的时候，只要他在旁边，哪怕不说话，她也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似的，一点儿也不紧张。到后来第一次单独问诊、针灸治疗，他也都是在身边的。想一想，那好像都是十几岁的时候了。

　　“有不懂的多问，写病历虽然枯燥，但是对你的学习会很有帮助，查房一定要跟着，除了了解各个病人的一些基本情况，也要多学些医患之间的交流方法。”顾南星像师长一样耐心地叮嘱许半夏，临了，淡淡说了句，“这里是医院，不比老家，要谨言慎行，多学多做。”

　　许半夏嘟着嘴，犹豫了一会儿，开口：“爷爷说是明天来市里，探望一个老朋友……南星哥哥你要不要……”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车站接爷爷？

　　话还没说完，顾南星沉声打断：“我明天有三台手术。帮我向爷爷问好，让他老人家注意身体。”

　　“你还在和爷爷闹别扭么？”顾南星的理由滴水不漏，但是许半夏仍旧不放弃，“他快过生日了，我还想着我们俩给他在乡下热闹热闹呢，你虽然放弃中医了，但也不至于和爷爷闹得水火不容啊。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让你滚，那都是气话。”

　　“手术早就安排好了，往后压家属不会同意的，让别人做我也不放心，这几个病人的情况我最了解。”顾南星回答得很诚恳。

　　“好吧。”许半夏没办法，轻叹了一口气，内心说不失望是假的。

　　“住在哪里？”顾南星凝神看着许半夏，语气中满是关心和柔情，在这儿实习免不了要值各种大夜班小夜班，怕她太晚了回去路上不安全。他真的是太忙了，忙到自己这个“小师妹”毕业、实习，他都不知道，以前，对她的事情，他都是事无巨细要处处过问到的。

　　“挺近的，新兴路那个花园小区，离这儿不远。”

　　“租的？”

　　“恩，合租的。”

　　顾南星闻言眉心更是拧成一股：“和什么人合租？方便么？”

　　“还行吧……整租太贵了，房源也蛮难找的。和我合租的也是个上班族妹子，应该不难相处的。”许半夏粲然一笑，表示不用担心。

　　“那个小区太旧了。”

　　“还行吧。”

　　顾南星还是不放心，提议道：“住在我那儿吧，两室一厅一卫的公寓，今天晚上就搬。”

　　“还是别了……不太方便。”许半夏摇摇头，“再说房租我都付了，这会儿搬肯定拿不回来了。”

　　顾南星知道许半夏的脾气，沉默了半晌也不再多说：“我医院宿舍住得比较多，你要是那边住得不好就搬到我那个公寓里去。在医院我们就还装作简单的师兄妹关系好了。”

　　“恩……”许半夏心里嘀咕，这话说得好像他们还有其他复杂的不正当关系似的，不过他确实帮了她很多，“那个我在这边实习的事情，谢谢你。本来还以为被刷下来了呢……”

　　顾南星愣了一会，回答道：“我没有帮你，你能来这儿，靠的是自己。”

　　“真的么？”许半夏喜上眉梢，语气中难掩激动，“我还以为是上次跟你在电话里抱怨你给我推荐的呢。”

　　顾南星摇摇头，否认：“我没有。”

　　许半夏闻言一副深受鼓舞、自信心爆棚的样子，她，靠的是自己哎！

　　“有时间我帮你引荐，中医科的郑通郑医生很不错。”

　　“恩恩。一楼还有点事，我先去忙啦。”许半夏猛地点头，然后看看时间，就先走了。

　　顾南星的话，不假，他的确在许半夏进医院实习这件事情上没有出手也没有跟任何人打过招呼，但是就前几天张院长忽然在各科室群里要找一个来医院面试过、叫许半夏的人，这种情况还是比较罕见的。

　　想进这个医院，从护工、护士到实习生、规培生，乃至门口的保安和楼里的保洁，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