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临安公主》是鹿

5、第五章 两世

　　她真不知道，亲眼看到“自己”躺在棺木中会是种什么心情。
　　因为害怕失仪失态，做出许多难以自圆其说的举动，所以萧玉姬干脆让青蓉去外面等她。
　　青蓉担心道：“公主胆子小，若是把公主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出了什么事，奴婢可担待不起啊！”
　　“没事的，我就是想跟永寿道个别。”
　　“公主——”
　　“青蓉，我说的话你不听了？”
　　萧玉姬执意不要青蓉陪伴，态度强硬到几乎在驱赶青蓉，青蓉无法，多叮嘱了几句，然后才慢腾腾到外面去了。
　　今日这天，好阴沉，太阳都没有出来过。
　　萧玉姬右手紧握着左手，无比紧张地走进了奇华殿。
　　殿上冷清，连燃香都似乎带上了冷清的韵调，哪怕这熏香曾经是她最喜欢的，以前的奇华殿多热闹啊，连丁贵嫔都说，奇华殿里的熏香，光是闻着都能叫人想起永寿公主无忧无虑的笑声来。
　　萧玉姬缓缓走近杂金错的厚重棺木，躺在里面的人，脸上盖着轻纱，她穿了一生当中最华丽庄重的衣裳，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指上戴着两枚她平日里最喜欢的戒指，萧玉姬伸出颤抖的手，揭开了棺中人脸上的轻纱……
　　已经死去的永寿公主萧玉媛，面目如生地躺在那里，尸身早就冰凉无温。
　　这张脸，她在铜镜中看过无数回了，唯独不曾像现在这样，以旁人的目光来看过。
　　丁贵嫔素喜简约，是谨小慎微的人，按照她的性格，她更喜欢乖巧懂事的孩子，偏偏萧玉媛不是，萧玉媛脾气大、不爱讲道理，认定了的事非要别人让着她才行，不然就哭哭闹闹个没完，大梁有那么多个公主，丁贵嫔却最喜欢萧玉媛，偏爱的最初起因，就是因为萧玉媛生得漂亮，小时候是机灵鬼小美人，长大了是窈窕无双的大美人，莫说建康城寻不出第二个，就是整个大梁也难找出能与之媲美的姑娘来。
　　漂亮的人儿，谁都喜欢，可她以前只知道自己漂亮，却不知究竟是怎么个漂亮法。
　　萧玉媛像是受到了老天爷的独宠，老天爷不仅让她生在帝王家成为了尊贵的公主，还给了她最出众的容貌，她有胜雪的肌肤，昳丽的眉眼，不点而红的樱桃口，云鬓花颜，美得明亮而热烈，如同春夏之交时候带刺的蔷薇花。
　　但是，她死了。
　　大梁最耀眼的公主，或许同时是整个大梁最美丽的姑娘，在天监十八年香消玉殒了，不是天降灾祸，而是自己服毒自尽。
　　活着的她，看着已经死去了的她，这是何其怪异的景象？
　　萧玉姬被巨大的惶恐和后悔包围着，仿佛一个快要溺死在水里的人，她抓紧自己的领口，想悲痛哀嚎，却不敢，她知道躺在那里的人是“萧玉媛”，而她此刻不是，所以，她只敢咬住唇角沉默着落泪。
　　十五年来，她过得顺风顺水太顺利了，以致于给点挫折就受不了，没能坚强地熬过去。
　　萧玉姬浑身颤抖着，一边在心里骂着“没用的萧玉媛”，一边哭得五脏摧折疼得快喘不上气来……
　　“是谁在这里？”兀然有人在身后肃声问道。
　　萧玉姬来不及擦掉眼泪，她惊惶回顾，看到了太子萧统。
　　“九皇妹？”太子见是她，目光很快放软了几分，诧异问道，“听说你病了很久，不好好养着病，天阴风大的，到奇华殿来做什么？”
　　萧玉姬睁大双眼望着他，心口嘭嘭直跳，吓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太子走上前一步，再缓声问她道：“你的病是好了吗？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骤而回过神来，她想到自己是人微言轻的萧玉姬，慌忙低头擦了泪，支支吾吾地解释说：“太、太子哥哥，我……我只是想来看看永寿公主……”
　　她感到惊怕，不待太子再说什么，就下意识地夺路而逃，跑出了奇华殿。
　　太子肯定会觉得他的这位“九皇妹”很奇怪吧？可她就是抑制不住想逃的冲动，更管不住自己飞奔起来的双腿……反正，萧玉姬原本就是个胆小懦弱的公主，像这样无端端落荒而逃，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踉踉跄跄下了大门口的台阶，青蓉却不在，萧玉姬喊了好几声，青蓉才急忙从远处跑了来。
　　萧玉姬青白着脸训问她：“你到哪儿去了？”
　　青蓉说：“刚才有一位老姑姑搬了点东西从这里过去，我瞧她样子辛苦，就去帮她搬。公主没事吧？眼眶这样红，是哭过了吗？”
　　萧玉姬惊魂甫定，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只说乏了想回去了。
　　青蓉没多想，只当她是难过哭过了，并未多问，顺服扶着她往回走。

　　元月十三，永寿公主发丧出殡。
　　天子痛失爱女，悲痛难平，建康的臣民不敢有所忤逆，纷纷为这位韶华短命的公主穿上素缟麻衣，跪拜在道路的两侧，恭送灵柩出城。
　　永寿公主“因病早夭”，谥号昭。
　　容仪恭美曰昭。
　　昭德有劳曰昭。
　　昭，这个字是很好的。
　　修陵是天子的陵寝，永寿昭公主陪葬在修陵的右侧，大梁以右为尊，可见永寿昭公主生前多受天子厚爱。
　　丧礼隆重，百官齐聚，彼此间摩肩接踵。
　　满山哀哀的素色，知道的知道是大梁一位公主殁了，不知道的只怕是会道，如此大的排场，薨的定是天子哪位煊赫的手足王爷吧？
　　落棺的时候，阴沉的天上开始飘雪了。
　　早就晓得山上风大，出来的时候，因为没有合适的披风，青蓉急得要哭，最后没有别的选择，就让萧玉姬穿着那件不知是谁家公子好心借之一用的貂裘斗篷出了宫。
　　山上确实很寒冷，但再寒冷，不及萧玉姬看到棺椁落定、往上撒土封盖时，心底的寒彻：萧玉媛被埋葬了，萧玉媛是彻底地死了，永永远远从这世上消失了……
　　萧玉姬再次控制不住地哭起来，她紧紧抓着貂裘斗篷的下摆，在人群中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其实人们有各自的关注点，谁又有空去关心一个默默无闻的公主呢？
　　“不哭，不哭。”泪眼婆娑的萧玉姬一遍遍擦去脸上的水泽，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从今往后，我是萧玉姬，我只是九公主萧玉姬……”
　　薄雪纷落，修陵的石兽头上积了一层晶莹雪。
　　寒风越刮越猛，开始立碑了。
　　帝心之哀，致龙体不适，群臣劝谏天子保重身体，又在太子及皇子皇女的跪请下，天子答应返驾回宫。
　　之后，许多人陆陆续续跟随圣驾走了。
　　那树立起来的碑文上密密麻麻，写尽永寿昭公主的美德、一生的尊荣，还有公主不幸早夭后帝王慈父的悲伤。
　　人走空了，萧玉姬能更清楚地看到元昭予的身影，他深衣素冠，立在飞扬的碎雪中，从始到终，都是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位置，定得像是另一块石碑。
　　元昭予消瘦了太多，他身上的衣裳也穿得不够厚实，风雪之盛，不知他是否能扛得住？萧玉姬不觉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她立刻清醒过来，想起她没有理由去关心他，因为是他，间接害死了“萧玉媛”。
　　萧玉姬闭上眼睛，她握紧拳头，心里恨恨道：“活该！你做再多都不足以弥补你的罪过！”
　　她胸臆里闷着一口难纾的恶气，扭头就走，不想却迎面撞着一个人，不知道到底她身子太弱还是对方胸口太硬，总之她捂着额头还来不及喊疼，整个人就歪歪斜斜倒身往后栽。
　　好在对方反应够快，急忙伸手挽住了她，才叫她不至于摔到化了雪的泥地中去。
　　萧玉姬双手捂着头，眼冒金星，疼得直嘶声，她非常犯恼，脱口就道：“你……你悄无声息站在本公主身后做什么？”
　　言语中气十足，训斥的意味明显。
　　素衣素服的少年愣了一下，尴尬地回道：“我是刚巧看见了公主，准备来跟公主说话的，谁知——”
　　她都落魄成一枚软柿子了，还能有人来主动和她说话？别是认错人了。
　　萧玉姬揉着撞疼的额头抬眼瞧，这回，换她愣住了。
　　咫尺跟前这双清澈的眼睛，她是怎么都忘不掉的，是那日与裴政在一起的锦衣少年！
　　萧玉姬惊讶指着他：“你？”
　　少年松开手，退后弯腰揖礼：“在下郗灵，见过九公主。”
　　这还是自重新活过来以后，第一次有人如此待见她这个没娘疼爹又不爱的落魄公主，萧玉姬有点儿开心，不过她很快就想起了另一桩事。
　　“啊，斗篷——”她顾不上冷不冷的，就光是知道不能白白霸占别人的东西，于是连忙脱下身上的貂裘塞到少年怀里，“这斗篷还你，谢谢你的好心。”
　　名叫郗灵的少年眨了眨眼，他低头看看貂裘，再抬头看看单薄瘦弱的萧玉姬，忽地一声笑开了，他抖抖貂裘，重新把它披上萧玉姬的肩头，再替她别好了锁扣，抿着嘴角打量道：“我发现，这貂裘公主穿着比我好看，还望公主不嫌弃能收下。”
　　萧玉姬惊望他：“你的意思是，送给我？”
　　“嗯。”
　　“可我……”
　　她从来没白拿过别人的东西，可依着她现在的境况，委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更不谈是跟他交换这么贵重的貂裘，她因而赧然羞愧，声音渐小，再说不下去了。
　　郗灵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笑语道：“物尽其用是最好的，公主莫要推辞，要不然我会觉得很没有面子的。”
　　寒冬腊月能有一件像样的貂裘，是美事，其实这貂裘毛光水亮，又柔又暖，萧玉姬十分喜欢，干脆顺着台阶下，欣然接受了。
　　但她还是要强道：“那说好了，以后我要是有什么东西是你喜欢的，你只管开口。”
　　郗灵没有忸怩作态，而是爽朗应了。
　　眼看着山上没剩几个人，天又昏暗，郗灵对萧玉姬说：“人都快走光了，山下的车马肯定不多，若九公主不介意的话，就让在下送公主一程。”
　　也好，的确是不会有人记得她的，如果没了车马，岂不是要连路走回去吗？就现在这副身子骨，估计会累死在半路。
　　萧玉姬颔首应允了，临下山前，她忍不住再回头去看元昭予，他仍旧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任凭飞雪白了头。
　　郗灵好奇问她：“我见九公主一直在看元世子，公主和世子很熟吗？”
　　萧玉姬惊骇，忙将目光收回，低头掩饰着内心的慌张，毫不迟疑否认道：“不，我只是觉得，他看上去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