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心》末雪

32、眉间砂（4）

　　僻壤小镇云来县。城镇虽小，五脏俱全。此地的县令怕也是个会享受的，青楼茶馆无一不全。

　　小镇偏西的一座老宅院中，青苔爬上墙壁，这儿一块，那儿一块，斑驳岁月的痕迹。墙角根下，毛尖的杂草疯一般的生长，恨不得把整面墙都吃尽。

　　沿着墙行，在这户人家门前停步。抬头见‘叶宅’两个大字，经些风吹雨打，笔墨凋零，木匾泛旧。经得一层薄灰包裹，整个变了个色。

　　曲径通幽处，青路延巷深。

　　四周更无人间，幽静得很。只听得一声瓷器掉落在地的碎裂之声，紧接着又传出争吵声来，将这寂静的深巷炸开。

　　“娘，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嫁给他。”少女哭哭啼啼，一双眼红的很，哭花了妆容。

　　“琳琅啊，这可是桩好姻缘，多少人求不来的。”妇人在旁苦口婆心地劝道。

　　“娘，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庞公子是个怎样的人。他自持是县令公子，横行霸道，强取豪夺。他纳了那么多小妾，有哪个是好的？”叶琳琅泪眼婆娑，让人瞧了真是心疼。

　　“你这是听哪个烂嘴的说的。”叶母顿时一怒，眉眼一挑，中气上提。转而又是和煦笑容，伸手来劝道“你莫要信他们，这定是他们巴巴地看着眼红，说这些话来气你。毁了这桩美好姻缘，好叫他们得意。”

　　叶琳琅转过身子，不大愿意信她这套说辞。若一人说那县令公子的坏话，她尚且不信。可如今是五人、十人，甚至是更多的人，她怎能不信？

　　“琳琅，你听娘说，庞公子是个好的。你嫁过去，便是少夫人，穿金戴银，吃喝不愁，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好姻缘啊！”叶母笑容满面，细细数说着这桩姻缘的好处。

　　“我就是不嫁。且不说嫁过去是给人做妾，即便是为妻，我也不嫁。”叶琳琅扑在床上，将自己整个头埋进枕头里，依旧是止不住的哭声。

　　“你这丫头，怎就这么不知好歹呢！为娘连聘礼都收了，如何能不嫁？”叶母顿时脸一黑，气得不行，肺叶上下扑腾着。似乎火冒三丈，瞪着那哭成泪人的叶琳琅。

　　“娘，您不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呀！”叶琳琅哭得肝肠寸断，好不伤心。她伤心不仅因要嫁那县令公子，更是因母亲为了荣华富贵，将女儿的幸福断送。

　　“我是你的亲娘，能不为你好吗？放着堂堂的县令公子不嫁，那你要嫁谁？”叶母一通怒火咆哮出来，真是恨不得把自家女儿的脑袋瓜子掰开，看看里面装了什么，怎么就这么的想不通。

　　叶琳琅倒也硬气，顶着红肿双目，坐起身来，与叶母对视。“我就是嫁给街头的乞丐，也不会嫁给他。”

　　“你……你这个逆子，真是反了你了。”叶母双肺气炸，一耳光扇过去，手下没个轻重，声音响亮。

　　叶琳琅捂着脸，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她不敢相信母亲会打她，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做错。若说为自己争取幸福也算错的话，那她就从未做对过什么事。

　　“你就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叶母撂下这句话就离开，省得看着这张脸更加生气。

　　叶琳琅整个人一惊泣不成声，她怎么也想不到生母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自从父亲死后，母亲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蛮不讲理不说，为人也暴躁蛮横许多。

　　“爹，你说女儿该怎么办呀？”叶琳琅对着上方哭喊，多希望此时能有谁出来为她指出一条明路。

　　叶琳琅哭得越发伤心，甚至动起了不该有的念头。“今生我已尝尽悲苦，只愿来世莫要再生在这样的人家，婚姻不自主。”

　　母亲的命令她不敢违背，可与其嫁给那庞公子，还不如死了算了。这种的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很难消除。

　　叶琳琅翻出白绫，抛上房梁。站到凳子上，将白绫两头给打了个结。想着种种苦楚，任由无声的眼泪流下，滴落在地上。

　　“娘，请恕女儿不孝。”将脖子挂到白绫之上，一脚踢翻了凳子。死亡，于她而言，或许是最好的解脱。

　　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不会再有烦恼。可同样的道理，死了，也就不会再有快乐。所牵挂的人和事，都将随之而去。死亡所留下的，只有亲友无尽的痛苦。

　　沈画心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这苦情的戏剧。因她施法隐身，是以叶家母女都瞧不见她的存在。

　　“你倒是想死，可现在你还死不得。”沈画心抬头看着悬梁自尽的叶琳琅，目光深邃。

　　母女之亲，母女之恨，可惜她自己一种也没有体验过。母后虽然去世才一百多年，可自己却连她一面也没见过。

　　据说，母后生下大姐后，身子就一直不好，常年在灵山修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之后每一位姐妹的出生，于母后而言都是一场场劫难，可母后还是坚持着生下她们。父王恐扰了母后修养，便将她们姐妹都接回王宫抚养。是以在她的记忆中，根本就描绘不出母后的模样。

　　再后来，妖界内乱。以妖龙和白月为首的叛军，起兵造反，甚至逼近王宫。母后正值待产之时，听闻此事，心下焦急，导致十妹早产。本就虚空的身子，如何能受得，生下十妹就早早离世。

　　当看着叶母与叶琳琅争吵之时，她竟隐隐有些羡慕。即便再恶，再不慈，好歹也有个母亲在啊！

　　沈画心出手，指尖轻弹，轻而易举地散去白绫之结。

　　结一散，叶琳琅没了之力，整个身子都掉了下来。地板生硬，少不得些许碰伤擦伤。可□□之伤，如何能比的过心灵之痛。

　　“老天啊，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叶琳琅趴在地上，满脸泪痕，豆粒大的眼泪珠子不要钱地砸在地上，打湿一片。

　　沈画心静静地看着她。自己费尽心思地想要活下去，为何这人偏偏一心求死。

　　一醉解千愁，一死解百忧。不过都是想得美好罢了。

　　生命只有一次，所谓的转生，不过是骗人的幌子。再来一世，那个人也早已不是自己。执着于前世今生之人，不过是有着一股执念，看不破生死罢了。

　　叶琳琅求死的念头未消，沈画心看着越发心烦。

　　那般想死，倒不如把你那条命送给我，让我好好地活下去呀！想虽是如此想，可叶琳琅那条烂命，自己却是用不着。

　　从叶宅中出来，沈画心一个人走在路上。因叶宅偏僻，路上也没多少行人，零零落落，怪冷清的。

　　她也想回头，她也想享受亲友之情。只可惜，手上的血红，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回头只是奢望。

　　出海迷失方向的人，又哪儿来的回头是岸？只能不停地往前，寻找着可以停泊的陆地。

　　路的尽头，连着一座青石桥。因受得风吹雨淋，早已布满青苔，满是斑驳的痕迹。过了桥，便离云来县更远了。

　　“喂。”桥头之上，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被牵扯出往事的忧伤之人，连反应都慢上许多。慢悠悠地转过头去，看清来人之后，她叹了口气。“我没心思开玩笑。”

　　“带你去个好地方。”将她手一牵，也顾不得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拉着就走。

　　生命诚可贵，爱情直接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