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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红发碧眼 ...

  •   一众戎装军士,粗暴地连拖带拽,将一名人犯押入后园。

      那人身形窈窕,是个女子,显然已经遭受酷刑,一身白衣都被鲜血浸透,撕得近乎粉碎,裸-露之处,遍布鞭痕烙痕。颈上身上,都锁了铁链,腿上血肉模糊,似已不能行走,被两名军士拖下联廊,随手一推,便扑倒在廊前浸满冰冷雨水的青石路上。

      李重耳披一领猩红斗篷,缓步行出卧房,在一众宫人侍从小心服侍下,走进廊下凸出的阳台内,在石案边铺设的锦褥上坐定。亲自率队前来的中尉卫缨将军急忙上前施礼问安:

      “殿下可大好了?殿下吉人天相,定然多福多寿。某奉圣上谕旨,封城多日逐户搜查,已将刺客团伙一网打尽。这女子是首犯,就是那日高竿起舞的橦伎,另有从犯在押。圣上传谕说,殿下护驾功高,一应人犯,都交与韶王府处置,要杀要剐,任凭殿下。”

      李重耳凝视着那俯卧不动的女子,微微蹙紧了眉头。“一群女人家,为什么要行刺天子?”

      “已经严加审讯,这贼子硬是什么都不肯招,不过形貌无法掩饰,来历已然清楚。”卫缨疾步走下石阶,俯身揪住那女子散落的长发,将她面容掀起,正对着李重耳:

      “殿下请看,这女子与那几个从犯,都是红发碧眼,乃是乌孙人。乌孙部族刚刚被我军剿灭,不想还有这几只漏网之鱼。”

      廊前秋风飘摇,雨水零星滴落,溅上那女子伤痕累累的面庞。惨不忍睹的血污下,依稀可以看出不同于中原汉人的轮廓:鼻梁挺秀,眼窝深陷,长睫下的瞳仁呈碧青之色,日色中泛着狸猫般野性凌人的光芒。一头棕红长发,鬈曲如野草,乱纷纷掩住半边脸,那白皙面颊上肌肤扭动,竟露出一缕微笑来。

      “要灭尽我乌孙人,也不是那么容易。”

      “大胆贼子,”卫缨喝道:“死到临头,还在这里嘴硬。”

      那女子依然微笑,汩汩鲜血自嘴角涌出,也恍若不觉,只缓缓道:“纵然身死,也拉上一个皇族陪葬。只可惜被那狗皇帝逃了,不过他血债累累,报应也是迟早……”

      呯地一声,是那卫缨飞起一脚,将女子踢向一边:“贼子妄语,毁谤圣上!”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间。那看似已经衰弱得不能行走的女子,陡然间身形暴起,就着这一踢之势,宛若一只巨大的飞鸟,疾扑阶上,袭向坐在阳台的李重耳。卫缨大惊失色,迅捷拔剑格杀,那女子两手一展,腕间铁链对准长剑锁去,竟将剑身一把锁入链中。

      喀的一声劲响。

      紧绷的空气,四下迸裂。

      那女子只以徒手,绞去了卫缨手中长剑,柔软剑身硬生生被绞成两截。阶下军士厉声呼喝,救护已然不及,女子飞身上了阳台,半截长剑寒光凛冽,向着李重耳疾刺而去。

      风声暴响,人影迅捷如电,是侍立李重耳身前的霍子衿纵身飞跃,一脚踢中女子手腕,长剑斜飞,呯地钉在廊柱,兀自嗡嗡作响。那女子身形极是灵巧,竟然又乘着这一踢之势,高高纵起,连人带一身沉重的铁链,凶狠地向李重耳头顶砸去。

      阳台狭小,身后围满侍从,已经无处闪避。

      “殿下!”廊内廊外,惊呼一片。

      呯的一声巨响。烟尘灰土,四下奔逸,淹没了整个阳台。

      惊骇的卫缨和众军士疾奔而上,顶着迷离烟雾,一窝蜂拥入阳台。只见台上一片狼藉,正中的石案已然不见,大小碎石,四下散落。李重耳依然端坐原地,只是被这击碎的漫天石屑呛得,剧咳不止:

      “咳咳咳咳……你身上,好臭。”

      他怀中横抱一人,正是那奋起袭击的女子,此时双臂和腰身都被他牢牢箍住,动弹不得,惊怒交迸,奋力挣扎。李重耳一双铁臂如钳,只箍紧了她,骂道:“臭小娘,有本事且来正面交战,屡次偷袭,算什么好汉!”

      卫缨只吓得魂飞魄散,衣甲全部湿透。他身为中尉,职在巡视京师,此次天子遇刺,已经算是他履职不力,好不容易擒得刺客来,一心指望减轻些罪责,却又被这狡猾的女子乘隙偷袭,险些把韶王殿下二度害死。他冲在李重耳身边,上下打量着满头石屑的殿下,战战兢兢道:“殿下没事吧?多亏这贼子一击不中,不然……”

      “她怎么不中,中得很!”李重耳将那女子丢给军士们,悻悻地起身整理衣容:“没看到吗,是七宝将这石案举起,挡了她的一砸!本王这辅护都尉和侍卫舍人,天下可都找不到第二个。”

      卫缨早就与霍子衿相熟,却不认识张七宝,一向听说韶王殿下十分宠信这个新来的侍卫舍人,心中有意结纳,当下视线移动,满怀景仰地望向李重耳背后。

      只见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武官,平巾帻,碧青袍,颀长英挺,神采飞扬,姿容的确不凡,然而视线一对,两人都是一呆。

      这分明便是……是那日在莫高窟中与一名画师鬼混的少年!纵然装扮不同,容貌与神情却是无异,当日松明火把下看得清楚,就是他与那画师搂搂抱抱打情骂俏,大半夜的乱搞得一头热汗!

      殿下知道他这侍卫舍人的癖好和行径吗!?

      卫缨久在官场,自然懂得多嘴不长命的道理,当下不动声色,只干笑着向这少年拱拱手。眼中看着他尴尬回应的神情,再斜眼瞄瞄貌似完全蒙在鼓里的韶王殿下,脑海中如开锅般沸腾,一瞬间飞转了千百个念头……

      “……你老实招来,城中有什么人做内应?”李重耳坐回锦褥,重又恢复了昂然神采,指着阶下女子:“能以担橦戏班混入仲秋百戏,立竿在含元楼前行刺,使中原弩-箭、西域奇毒,这计划可不像乌孙人行事,必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吧?”

      “乌孙豪杰,从不出卖朋友。”那女子已被军士们牢牢按倒,仍是满脸倨傲,一双碧眼冷冽、凶狠,毫无畏缩之意,只如凛凛利刃,凌厉地射向面前的李重耳:

      “别指望本姑娘招认,要杀要剐尽管使来,待我化为厉鬼,也要你人头为我血祭。含元楼射死的那只狗贼,就是你将来榜样!”

      李重耳浓眉一扬,啪啪拍了拍胸口:“含元楼中箭的就是本王,可还活得好好的,教你失望了。”

      那女子双目一睁,冷笑道:“休想瞒哄我。姑娘箭下,从无活口,更何况……”

      “更何况还有金翅化血砂?”李重耳昂首笑道:“别以为小小毒箭,就奈何得了本王,本王天纵神勇,纵是迦楼罗的尸灰,在我面前,也只如尘土一般。”

      终于有一丝惊慌,自那女子面上掠过,那金翅化血砂和迦楼罗的名字,仿若一记记重锤,令她露出难以掩饰的惶恐。李重耳看在眼里,更是得意:

      “论武力,你是不及,偷袭下毒,也都失手,这次对决,你输得一干二净,一败涂地,别在本王面前抖威风啦。”

      “不可能!”那女子又冷笑一声,只是面容扭曲,笑得颇为勉强,语声中更带了不自禁的凄厉:

      “金翅化血砂无药可解,世间也只有这一剂,当者立毙,决无幸理!含元楼上中箭那人,阴魂都已经下了十八层地狱,你在这里花言巧语瞒哄本姑娘,真教本姑娘笑掉了牙齿!”

      “好一个倔强的臭小娘。”李重耳撩袍起身,缓步走出阳台:“看我像瞒哄你么?你既然行刺,想必早已探知,那日含元楼上全是宗亲,若真有人身死,本王如何还能一身绯袍出来遛哒?我大凉国运昌隆,诸神庇佑,岂容你奸计得逞!”

      锦绣袍服,阳光下分外耀眼,猩红斗篷更是灿烂,闪映得四下里都是喜庆的光芒。那女子一眼扫去,自知李重耳所言不谬,一时惊得目瞪口呆:“不可能!他说得明白,金翅化血砂当者立毙……”

      “谁?”

      女子咬紧牙关,再不作声。

      李重耳沉吟片刻,伸手一摆:“既然不招,与你多说无益。行刺天子,万死莫赎,看你已受尽苦楚,且赏你个全尸,绞决了罢。”

      嚯啷一声,锁链声动,是那女子又奋力挣起,疾向李重耳扑去,此番众军士却是严防死守,霎时间将她牢牢按住,半点也无法挣扎。那女子被按得脸贴在地面,泥泞血污混成一片,口中仍然凄厉地大骂:

      “竖子,狗贼,畜生,你才是万死莫赎!我乌孙这累累血债,必要你亡家灭国偿还!纵然一时侥幸,早晚必有报应,逃得了今日,逃不了明日!神灵有眼,要你死得惨不堪言……”

      周围军士闻听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只吓得脸也白了,死死将她按在地面,用力拳打脚踢,那女子却极是硬气,躲也不躲,只奋力骂个不休。李重耳蹙眉道:

      “两国交兵,自有胜败,既然国力不敌,又有什么好说。像你这样死缠烂打,又是行刺,又是施毒,又是诅咒,何等下流。”

      “你凉狗才是下流!我乌孙部族安于游牧,不与四境做干戈之争,是你凉狗侵我领土,占我家园,亡我族人!”那女子语声嘶哑,越说越是悲愤:

      “这数十年,乌孙已被各国赶尽杀绝,如今立意迁往西方葱岭,却又被凉狗屠杀,不留一丝生路!须知当年大汉以绝世强盛,都未曾侵犯乌孙国土,你们这些鸡鸣狗盗之徒,无端端领兵侵犯,还说我们下流?”

  • 作者有话要说:  乌孙与中原王朝的来往主要在汉朝,在李重耳的这个年代已经西迁葱岭了,与历史上的西凉国并没有交往,本文纯属虚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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