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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封喉华藻 ...

  •   “放心吧,快回府去,霍奶娘还不知怎么抓心挠肝地等着你的消息呢。”莲生红晕着面颊,在那火热胸膛上揉擦良久,也终于笑嘻嘻地推他出门:

      “我哪里用你担心,我的家里,能没有酒吗!”

      ——————

      肃王府,庭院深深,高大空阔的客堂内,布置简单,雅洁,沉静,正如主人本人。

      松木几案前,兄弟二人相对而坐,一般的玉冠朱袍,姿容绝世,却是一个皎洁如月色,一个明朗如日光。

      “新得来的罗末岩茶,称‘水金龟’,与五弟分享。喏,早上刚刚送来的忘归山乳泉漫流水,煎茶口味最佳。”

      李重华成婚以来,微微胖了一点,更显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丰姿莹润照人。秀丽的黑眸,向李重耳身后一扫,淡淡道:

      “既然是秘事,为兄都屏去了侍从,亲自与五弟煎茶,五弟却还偕他同来。圣上已经允准了你们的婚事,难道不是应当回避了么?”

      莲生此时仍以张七宝的身份随侍李重耳,高大俊朗的一个男儿,挺身坐在李重耳身后,不想竟被当面谈论婚事,这情形,诡异至极。莲生眉眼微动,与李重耳四目交投,两人都是面红耳赤。李重耳忙道:

      “只因为苻氏是向她吐露,一切她知晓得清楚,所以偕她同来。四兄,你我兄弟情深,你对我说句实话,为何要这样做?”

      渐起的水沸声打断了李重耳的话。风炉上,青釉茶釜中,澄清的泉水沸腾如鱼目,李重华轻轻拈起盐盒,投了一撮池盐入水。

      “还以为你们有什么了不得的机密,原来是这样一番谬论。敌国将领的小妾,她的话你也信得?”

      “四兄。”李重耳蹙起了一双浓眉:

      “你派去与她联络的长史季鹰,去年因病致仕还家,就在沙山县隐居。昨日我专程前去拜访,他自是不肯说,但是我提到玉梳二字,他神情惊骇,一切已经昭然。苻氏连那玉梳上刻的字迹都说得清楚,你是要我禀报圣上抄去查处么?”

      李重华静静无语,只望着釜中汤水又沸,将盒中末茶一匙匙投入茶汤。

      长久的静寂,使李重耳的身心恍如茶釜中的岩茶粉末,随着水波翻滚载浮载沉,语声也随着沸腾的水泡,越来越是急促:

      “四兄,事已至此,你当初动机如何已经不重要,我想你不是卖国求荣之人,必定另有隐情。然而此案牵连极广,无数忠臣为此身陷嫌疑,姬广陵父子至今还在边关服苦役,朝中几位重臣因为不能洗脱嫌疑,无法参与战事……四兄,一人做事一人当,弟劝你向圣上自首,恳请圣上宽恕,方是正道!”

      水已三沸。李重华盛出茶汤,斟入寿州瓷青白茶碗,笑道:

      “五弟,先别说那个了,刚煎好的新茶,珍鲜馥烈,口味最佳,千万不要耽搁。来,未来的弟媳,也尝上一碗。”

      一旁的莲生,连忙跪起承接。那寿州青瓷茶碗莹润如玉,衬得茶汤绛红,清澈透亮,捧在手中已经有馥郁茶香扑鼻而来,果然是上品好茶。

      只是这茶中,有着异常的甜香。

      莲生虽然不懂茶,却精擅识别气息,如此奇特的甜香,当是来自焉耆七星蜜,制药时用来中和过度的苦味,茶汤中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脑中未及思索,第一反应,立即按住身旁李重耳的手臂。李重耳适才说得口干舌燥,早已将茶碗捧在口边,刚刚触到口唇,被莲生一把按住,顿时一愕。莲生目光扫视案上茶盘,不顾礼节地探身向前,抓过鎏金盐盒,深深一嗅。没错,焉耆七星蜜!

      “肃王殿下,盐盒中盛的粉末并不是盐,是什么?”

      李重华的面色,刹那间变成雪白。莲生心头剧震,一时间语声都变了调:

      “你用焉耆七星蜜掩盖什么味道?”

      李重华一言不发,丢开手中茶碗,飞快起身,以少有的敏捷闪向门口。莲生正待追赶,已见李重耳呻-吟一声,向后仰倒:“莲生!我……不对……”

      就在这片刻之间,那男儿面色已成死灰,如枯木如焦炭,丰润血色如退潮般流逝,被什么妖物一口吸去般。肌肤霎时干涩起皱,双手不自禁地在脸上乱抓,惨白的唇角,却汩汩流出鲜血,情势妖异至极。

      莲生抱住李重耳颤抖的身体,心头惊骇,无可言传。李重耳适才并没有饮下茶汤,只是在口唇轻轻一触,便被伤到如此地步,这是什么剧毒?

      “肃王!”莲生向李重华厉声吼道:“你对你亲弟弟下毒?快拿解药来!”

      门口那临风伫立的少年,微微笑了一下。

      “果真是神女,有些本领,如此无形无色的毒物,也被你察觉了。这是封喉华藻,无药可解,可惜你们并没有服下,不过就算逃脱了毒-药,也逃不了一死。”

      李重耳奋力挣扎着抬头,嘶哑的语声,伴随一股股的血泡流出唇角:

      “四兄……你……为什么……”

      “是你逼我。”

      立在门边的李重华,宽阔的衫角被微风扫荡,姿容飘逸胜仙,脸上的神情,恬淡如常,只在眼眸深处,流露出不易察觉的一丝凉意:

      “既然你们已经知晓这桩秘密,我不能放你们走了。以军情换取那枚玉梳,我也是情非得已,两年来不断请僧侣做法事,超度姑射亡灵。此事尘封已久,原以为早已过去,是你偏偏又要揭开来。圣上一旦追究,置我母子于何地?母亲刚刚疗愈了蛊毒,身子转好,我不能再让她沉沦深渊。”

      “你既然对亡灵有愧,既然对母亲一片孝心,当年就不应该做出这等事!”李重耳颤抖的双手,奋力捶打座席:

      “那夏国对待你和贵妃娘娘何等暴虐,何等难解的冤仇,怎么你居然……居然能向他们出卖军情!还说置你母子何地,你……你置我家国父老于何地!”

      “家国。”李重华淡淡笑了一声。“我母子二人,哪里还有家国?”

      他抬眼望着李重耳,清净眼眸中,毫无退缩之意:

      “我母子去夏国入质,流离颠沛,受尽苦楚,家何在,国何在?”

      “母亲被那夏狗施虐的时候,蛊毒缠身的时候,家何在,国何在?我母子最终逃脱虎口,靠的是我二人之力,拼尽全力回到敦煌,几次濒临死地,家何在,国何在?”

      “母亲一生淡泊身外物,唯独这件玉梳是她心头至爱,母亲为我赴难,为了我,才失落这件玉梳,我宁可性命不要,也要替母亲寻回来,旁人的性命,与我何干?”

      “我母子濒死之际,又有谁顾念到我了,有谁帮过我,有谁救过我,你有吗?”

      李重耳已经不能回答。

      毒已发,剧痛自口唇延及全身,眼前已是一片黑暗,耳畔听不到任何声音。全身唯一还能感受到的,是莲生急切的拥抱与呼唤,这仅剩的最后一线温暖也在逐渐离他远去,消失在李重华冰冷的叙述中。

      “……五弟,你自幼顺风顺水,哪懂得尘世艰难。”李重华微微叹息一声:

      “若你也被人陷害,人世间唯有这一线温情,你也会不惜付出一切来维系,天下众生,与你何干?”

      “不,你说得不对!”

      莲生的怒吼,打破室中静寂。

      “做错就是做错,怎能归咎于尘世艰难!正因为自己懂得苦难,才更应该体恤众生!我的父母双亲都遭难,自幼远离我,剩我孤身一人在民间挣扎成长,我不会因此而仇恨众生,反要尽我一切力量,让身边人无须承受我经历的一切!”

      怀中的李重耳,不能自抑地抽搐着,血流已呈紫黑之色,自唇角不住滑落。悲恸,愤怒,痛悔,绝望,如刀剑挖绞着莲生的心,眼下生还希望,只维系在李重华一人身上,生死边缘,只看他一念之差!

      “苦难应当让一个人更懂怜惜,更懂悲悯,而不是让人更恶毒,更无情!命运给了你苦难,但没有逼你做一个坏人,你仍有选择的机会,你可以选择做一个好人,快,给我解药,救回他!”

      莲生的手,伸向空中,空荡荡的掌心急切地摊向李重华。那殿下却一动不动,只默默凝视两人。莲生整个胸前已经都已被李重耳的鲜血濡湿,脑海中全无思索余地,一切纷至沓来的念头,都急切地涌在舌尖:

      “殿下,你的遭际,我也理解,我也同情,阿五也是一样,故此并未向圣上禀报,而是私下里与你通融。你若有一丝善念尚存,就应当一人做事一人当,领受罪责,洗清旁人为你所受的冤屈,如此向亲兄弟下手,岂不是错上加错,更加无可挽回?须记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李重华始终静静凝立门边。望向李重耳的眼神,渐渐也浮现出一线悲悯。

      “我,回不了头了。”

      他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一旦被圣上知晓真相,知道母亲牵连在姑射一案中,母亲性命难保。今日除掉你二人,就算惊动圣上,我一身承担。”

      清冷的视线,向周围微微一扫,衣袂飞扬,转身便要出门。

      当此情势,岂能容他离开!

      莲生丢开怀中的李重耳,纵身而起,飞步扑向李重华。李重华一步出门,回手便将门扇闩紧,然而莲生来势飞快,劲力更是刚猛,坚厚的门扇竟如草栅被她一把撕开。李重华加快脚步奔向廊外,却仍被莲生一双铁掌抓住后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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