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首领追妻记》雪籽

2、第2章 我这是……回来了？

　　顾阿曼走下床，依次从小榻上的鸦青色如意锦毯、秋香色吉祥云引枕、紫檀木雕八仙桌、雕漆高椅、脚踏，墙上挂的鲤鱼跃龙门的墨画，还有一应茗碗瓶花上略过。
　　最后定格在一只一人高的铜镜前，精致的桃花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顾阿曼抚摸着自己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铜镜里的那人也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脸，顾阿曼笑了一下，铜镜里的人也笑了一下。

　　我、我这是……回来了？
　　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落，顾阿曼嘴角却一直噙着笑意，别哭，阿曼，你该笑才是。

　　与这里隔着一道帘子的大堂里，刘妈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咄咄逼人。
　　“从小到大，老夫人就是太由着她的性子，这才把她惯得不知长幼尊卑，等她到了夫家，可就没人再宠着她了。”

　　柳氏轻拂茶盖，云锦缎底织就的大红色袖子微微滑落，露出一截似鸡蛋白般的纤瘦手腕。顺着手腕向上，白色水汽从茶杯里飘出，却遮不住她一张美丽动人的脸庞。虽然年过四十，柳氏却保养得十分好，看着就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
　　常年养尊处优，无论是气质还是容貌，柳氏早已褪去了一身青涩的奴仆气息，便如同一个真正的主子一般。
　　就算静静坐在那里，也让人不容小觑。

　　柳氏低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似的，遮挡住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站在她身侧的刘妈妈一张白胖的包子脸，如同银盘子一般。
　　她身子微微向前，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眯，“老夫人，阿曼性子如此，不如把她送到姚姑母那里去，由姚姑母好好儿管教几日，想来等出嫁时也差不多了。”

　　坐在上首的胡氏仍旧一张严肃的脸，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声音不大，语气却不容任何人置喙：“姚姐姐那里太过冷清，接下来阿曼就住在我这里，由我亲自教她。还是儿媳认为我儿也不知尊卑、刁蛮任性？”

　　老夫人教出来的儿子顾元正二十一岁便考中举人，如今更是平州城的知府。

　　这话可有些重了，刘妈妈还想说什么，柳氏连忙站起来福了一礼，姿势雅致，十分赏心悦目，她不紧不慢说：“儿媳不敢，夫君自然最是忠孝仁义的。”
　　柳氏此话一出口，刘妈妈也改口了，她笑得如同一只谄媚的黄鼠狼：“阿曼有老夫人亲自教导，想来是最好不过的。”

　　“是啊。”柳氏柳眉轻轻蹙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说：“只是母亲年纪大了，恐怕精力不足。不如让刘妈妈也过来帮帮忙？刘妈妈可是从小看着老爷长大的。”

　　正说着，一人掀开帘子走出来，声音清脆娇嫩有如出谷黄莺：“有劳柳夫人多虑。我要嫁的只是商人之家，规矩远没有贵族门阀中严密。”

　　来人看向柳氏笑了一下。
　　“过两年紫夏妹妹也到年纪了，想来以紫夏妹妹的才识，又有顾夫人的保驾护航。定然会嫁入某个钟鸣鼎食之家，尽享荣华富贵。所以刘妈妈还是留给紫夏妹妹吧。”

　　这一番话说得柳氏心里猛跳，一抬眼就看到胡氏怀疑的目光扫过她。
　　这些年柳氏一直在操心女儿的婚事，她一边严厉管教女儿，经营女儿的名声，一边和达官贵人频频来往。

　　柳氏最开始只是想学习她们的仪态，然后努力包装自己，洗脱自己奴婢上位的事实。
　　但是随着顾元正的升迁，柳氏的野心渐渐膨胀。
　　顾紫夏作为她唯一的女儿，如果能够加嫁入高门，而压了她那么多年的萧氏的女儿，却只能够嫁给一届商人。这自然是让她足够扬眉吐气的一件事。

　　这些本来在顾正元升迁的掩饰下，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不同寻常的手段和心思。
　　现在却被陈阿曼在婆婆面前一语点破，柳氏经营多年的贤良形象转眼就有了崩塌的趋势。

　　不过柳氏心里虽然转了九曲十八弯，面上却一副什么都没听出来的坦荡样子，她带着淡淡笑意的目光扫过来人。

　　顾阿曼今日穿得十分娇媚，一身粉红底缕金挑线刺玫长裙，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梳着最简单的双平髫，着一支点粉玉的蝶恋花簪子，戴镶宝石菱花纹金耳坠。
　　穿戴得倒不是多出众的东西，但凑在一起偏偏衬得她玉面桃腮、雪肤花貌，有一股子绝世美人的动人感。

　　若是再任她留在家里，谁还会看到她的宝贝女儿阿夏？

　　顾阿曼的目光扫过柳氏，脸上带着得体的淡笑。

　　上辈子就是这样，柳氏借口她没有教养想把她挪出去，祖母把她留下来，但偏偏柳氏又把刘妈妈塞进来了。
　　刘妈妈是顾正元的奶妈，在顾正元三十岁那年又救了他一命，因此在这以孝为天的大周朝里，基本可以算是顾元正的第二个母亲。也因为这样，她平素在府里很有几分面子。
　　只是她不知怎地成了柳氏的爪牙，柳氏经常借着她和祖母打擂台。

　　而这一年，刘妈妈明着来教导她规矩，暗地里在祖母的饮食里下了慢性毒药，让祖母一个月不到就瘫痪在床！

　　想到祖母在自己出嫁之后三个月便过世了，刘妈妈还揪着自己不放说是自己气着祖母了。
　　当时顾阿曼内心极为痛苦，直到很久之后，顾阿曼才得知真相。可是已经晚了。

　　而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顾阿曼转头，看向主位，那是从小照顾她长大的祖母，她一身鸦青色八团如意纹锦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滑亮，脸色肃目端坐在最上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慈爱。

　　想起上一世祖母瘫痪在床备受病痛折磨，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的枯瘦模样，顾阿曼眼里瞬间涌出了泪水，她扑在胡氏身上，“祖母！”

　　胡氏先是一愣，然后赶忙抚摸着她的背脊，“阿曼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一边说一边扫了柳氏一眼。
　　祖母一向偏爱她，顾阿曼擦擦眼泪，亲密地揽着胡氏，“祖母，阿曼就想让祖母亲自教导。”
　　胡氏和蔼地笑：“好！”

　　顾阿曼看向柳氏。

　　身段玲珑，皮肤白嫩，一身牡丹花纹对襟掐腰袄，金丝流彩百褶裙，乌黑的发丝堆成堕马髻，上面简简单单插着一只玫瑰红牡丹钗，低着头露出粉白的脖颈，看着就十分楚楚可怜。
　　柳氏垂眸轻轻抿了口茶水，衣袖轻扫已然拿帕子擦拭了嘴唇，她说：“紫夏还小，过两年也不着急的，上次青浦县主还夸过刘妈妈的规矩好！”

　　见胡氏有些犹豫，顾阿曼连忙拽着她撒娇，“祖母，也就两个月的时间了，阿曼还想亲自伺候祖母最后一段时日呢，阿曼好舍不得祖母！”

　　“哎呦你这傻孩子。”胡氏给她说得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凑在一起，却让顾阿曼分外亲切。
　　胡氏转头看向柳氏，眼里的笑意已经淡了许多，她说：“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先回去吧。”

　　柳氏却仿佛没有注意到，脸上笑容仍旧极美，“阿曼也是大丫头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胡氏笑得眼睛都快眯起来了。

　　刘妈妈忍不住咕囔：“一点儿家教也没有，连一声母亲也不叫。”

　　顾阿曼看向她身边一直在一边玩儿的顾独辉，他小名春福，今年六岁，是柳氏的老来子，平日里可是宠在心尖尖上的。

　　刘妈妈得意地把春福拦在自己身边，说：“春福才六岁，就已经开始学论语了，真真是文曲星下凡，以后定能跟老爷一样考中进士，封官进爵！”
　　她说就说，偏一边说还一边看着顾阿曼，眼里的鄙视丝毫不遮掩。
　　就好像春福是天上的星星，而顾阿曼连地下的泥土都不如。

　　“这么厉害啊！”顾阿曼的眼神转向春福，嘴上咧出一个灿烂的笑，眼中的不屑与嘲弄一闪而逝。
　　顾阿曼弯腰逗弄道：“春福，长得真可爱，来姐姐这里吃糖。”

　　春福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十分可爱，他看向顾阿曼翻了个白眼儿，嘴里吐出的话语却十分恶毒：“滚开！你是贱人生的女人！不配和我说话！以后继承了顾府把你赶出去……”
　　剩下的话被刘妈妈捂住了嘴不让说。

　　但胡氏已经脸色发青，“好啊！好！那你长大了是不是也要把我赶出去？！”

　　春福六岁，正是一个大人都抱不住的时候，他挣扎着推开刘妈妈，尖着嗓子骂道：“你这个老巫婆！天天欺负我娘！等我长大了顾府的财产你们一分钱都别想得到……”
　　他这几句话让众人变了脸色。
　　如果春福只是不敬长姐，可以说是小孩子不懂事，但如果对祖母说出这样的话，就可以定义为不孝了！
　　众人皆知，因着上上一代皇帝的缘故，孝道在大周国极为受人推崇，如果一个人被打上不孝的标签，那基本可以说是离被人唾弃不远了。更不要说加官进爵了！

　　柳氏连忙指挥几个丫头冲上去把自己的小儿子抱起来，捂住他的嘴，然后看向胡氏，福了一礼说：“母亲，他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您别放在心上。”

　　胡氏捂着胸口往后仰，大骂：“你、你、你这个孽畜！”

　　“祖母！祖母您别生气！”顾阿曼连忙去扶胡氏，给她顺气喂茶。
　　顾阿曼知道柳氏一向不喜欢自己，知道春福定然从大人那里学到了什么，但是她却也万万没有想到，春福小小年纪，竟会说出如此恶毒的话。
　　也对，柳氏不喜自己，对祖母也是心怀鬼胎，要不然上一辈子她怎么会把祖母毒到瘫痪，又折磨致死？

　　胡氏在顾阿曼的安抚下，脸色渐渐好了许多，她冷冷看着柳氏：“你走吧，以后不要踏进这拈香院！”

　　“母亲！”柳氏连忙说，“春福年纪小不懂事，他都是胡说的，根本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母亲不要放在心上！”

　　胡氏冷笑：“他年纪小不懂事，那些教他这些话的人呢？我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都不曾插手，现在看来，倒是养大了一只只白眼儿狼！”

　　“母亲！”柳氏连忙福下身子，“母亲这是说哪里话，我和夫君何曾对您不恭恭敬敬的？您这样说，可要折煞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