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情缘》Eunice木夕

9、茉莉

　　木樨花已落尽，金菊又见芬芳。林洛斜依在亭子里，有模有样地读着钟繇手书的诗经。
　　“……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一个熟悉的声音接道:“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林洛抬眼一看，果然是曹丕。
　　“你不是不识字吗？怎么会读《黍离》”
　　“以前背过。”其实这样倒是识字的好方法，从已知学未知，古文隶书和简笔汉字还是比较接近的。
　　曹丕挑眉，意味深长地点头:“嗯——我看你在这里无亲无故，就把你的奶娘请到府上照顾你，过几日便到。”
　　看来曹丕一直都在怀疑她，林洛强装镇定，“好啊，劳公子费心了！”
　　曹丕逡巡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看她依旧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有点疑心是自己多想了，或许她是真的有极高的射箭天赋。
　　五天后甄宓的奶娘已经到了府上，第一次见面就搂着她很伤感地哭喊:“闺女啊闺女，我的闺女！”林洛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只能僵硬地随她抱着，轻轻地拍打她的背。听到甄宓失忆，她更哭得凄惨，林洛只能抱着她轻声安慰，好半天才安抚好。
　　林洛不知道甄宓的奶娘是不是真的很关切她，她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想法陪奶娘坐着唠家常，其实更多时候是她听着奶娘说。
　　原来甄宓还有三个哥哥和五个姐姐，大哥英年早逝，五个姐姐也都嫁人了。但是从袁府落魄就再没有人管甄宓，想来那些亲人待甄宓并没有十分真心。甄宓十四岁就嫁给袁熙，七年来一无所出，奶娘看起来有些扼腕叹息的意思，不过正合林洛的心意，她还怕自己莫名其妙多出个儿子。袁熙一直留守幽州，而甄宓常年在袁府老夫人身边，有个漂亮的老婆袁熙却愿意一直放在娘亲那里，林洛总觉得有点古怪。奶娘谈话间处处刺探，如果她不是拿失忆当借口，她很难听到这么多关于甄宓的事。
　　奶娘又一次试探地问:“夫人身边的陪嫁丫头茉莉呢？”
　　“额……怕是跑了吧。”她醒来就没听说过什么茉莉。
　　“不会啊！茉莉和夫人一起长大，对你可是忠心耿耿，怎么离夫人而去呢？”
　　“那我可不太清楚，自打失忆后我就再没听说过什么叫茉莉的丫头，我这院子里只有青蒲、雏菊儿、阿瑛、小萤子。”
　　奶娘虽然不再追问，但是明显还是不相信茉莉不在甄宓身边。林洛看到奶娘眼睛里飘过一丝狠辣的眼神，终于确定这个奶娘并非善类。所以晚上奶娘提出要帮她洗浴的时候，她破天荒答应了，这让青蒲和其他丫头都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她们夫人可是从来不让人帮她洗澡的。
　　林洛这么做其实是想以退为进，让奶娘验明真身，免得被追着问东问西，她应付得心累。果然，奶娘看到她胸前的朱砂痣就确定她是甄宓无疑，这可是甄宓从小就有的一颗痣。等到林洛睡下，奶娘就走进曹丕的书房。
　　“回公子话，老奴确定夫人就是甄家的小九，她的性子虽然和以前有些不同，但是身上那颗朱砂痣是绝对错不了的。”
　　“当真？”
　　“老奴确信！小九的娘死的早，她可是老奴一手带大的。”
　　“好，你下去吧。”
　　自从那晚后，奶娘果然不再试探林洛，只是林洛感觉那个女人好像一直提防着她，对她不亲不近的。不过她也无所谓，反正甄宓已经不在了，以前的事林洛不想过问，现在她只想练好箭、赚足钱、守住心，再过一个多月便抽身离开。
　　奶娘的到来没给林洛带来烦恼，却让曹丕郁闷了，他发现奶娘来了以后林洛对他便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像她又重新跳回自己的壳里。
　　她送茶给他，他趁机揩油，如果是以前，她应该会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既羞又恼。但是现在，她只是不动声色地抽手离开，都不见脸红一下，这让他有点气急败坏。
　　其实林洛只是在他面前装镇定，心里不知道多少次腹诽臭流氓！然后不动声色地在院子里吹凉风降下脸上的热温。
　　早上练箭的时候，曹丕借着指导的名义紧挨着她，握着她的手射出一箭，林洛当时只当排队打饭被蹭了一下。但是随后几天便把练箭时间换到了曹丕不在时，这样她又能继续做早饭。学费他不退，她可要多赚点他的银子。
　　日上三竿，曹丕吃着晚来的早饭，知道这段时间把她逼得太紧，所以对于她特意避开他练习箭术也没说什么。他只是隐约感觉，两个月后林洛不一定赌赢，但是他也不一定能赢得她的真心。现在想想，自己实在不该怀疑她，更不该找人来试探她。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曹丕把甄宓的奶娘送回甄府，本以为她会回心转意，谁知道她又折腾出新的花招。
　　林洛当然不能放任紧迫的时间白白流逝，她已经想到新的挣钱方法——开个辅导班，教人插花、茶艺，这两个手艺是为了他家制衣店的需要而学的。这一次，她不需要依靠曹丕就能独自完成。
　　不过正因为林洛重新做回早饭，吃饭的时间推迟了，将军们议事曹丕常常最后一个到。更有一天早上，他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被曹植派来的小厮催促着来到议事厅。
　　他到时，所有该来的都到齐了。曹操一身玄色镶金纹长袍坐于上座，左边依次是是军师荀彧，司空军祭酒郭嘉，以及这次随曹操出征的几个儿子；右边依次是伏波将军夏侯淳，督军校尉夏侯渊，曹操的弟弟曹仁和堂弟曹洪，还有其他将领。
　　眼见曹丕姗姗来迟，曹整诡谲地笑道:“大哥又是最后一个到的，莫不是美人拉住了？”
　　曹操的侄子曹休哈哈大笑:“子桓虽然年轻，也要量力而为啊，哈哈哈哈……”
　　曹整是有意讽刺曹丕，但是曹休一个耿直的男人却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只当是军营里一帮老爷们儿说粗话。曹植看到大哥下不了台面，站出来和稀泥:“以前总是我最后一个，大哥怕是照顾我的面子，特地把这最后的位子抢去了，哈哈……”
　　这些孩子的小打小闹曹操再也听不下去，大骂一声:“闭嘴！让你们来是干什么的？夏侯渊，把情况再详细的说一遍。”
　　“喏。情况是这样的，新整编的袁绍旧部聚众闹事，非说他们吃的粥比我们的稀。奶奶的，给他们吃就不错了！”
　　“那他们吃的粥可是一样的？”
　　“这……兄弟们本来就不够吃……”
　　“就是说，你当真对他们区别对待？”
　　荀彧看自家主公俨然怒气冲冲，连忙站出来作揖，说:“袁绍旧部闹事夏侯渊难辞其咎，但是他们之所以敢闹事主要还是因为新兵整编存在问题。”
　　“嗯——你们兄弟几个说说这事该怎么处理？”曹操这是在考验在场的几个儿子，曹丕第一个站出来，恭敬地说:“孩儿以为应该把旧部将领调离，让本部将领统帅袁绍旧部，群龙无首，他们再难兴风作浪。而这次督军校尉确实有过，需要稍微惩戒，以示三军。”
　　“子建，你是怎么想的？”
　　“孩儿以为可以把旧部和本部混合整编，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再起冲突，彻底的将袁家军变成我们的军队。”
　　曹操大笑几声:“想要一统天下，必然要有容人之心，不愧是我的儿子！夏侯淳，重整三军的事你亲自督办，除虎豹骑，其他军队重新整编，各部将领按军功论职。夏侯渊，作为督军校尉，你难辞其咎，但是考虑到讨伐袁绍你功不可没，所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务必处理好粮草分配的问题。其他将领负责协助伏波将军整编新军。”
　　曹丕默默地攥紧双手，父帅的一席话显然在说他没有容人之心，但是降军就是降军，怎么可能真正为他们所用？为天下谋者，当心怀天下，心忧百姓，但是降军无能更没有骨气，今日他们能降于他们曹家，他日也可能向其他人投降。只是父帅心意已决，他知进退，与其忤逆父亲，还不如守序中立。
　　正是丰收时节，林洛带着青蒲和其他丫头在府里摘了些水果，又用简陋的工具制作些葡萄汁，准备在月荷小住设宴宴请女眷，然后借机宣传她的辅导班。她知道很可能会搞砸，但是她必须试一试，否则两个月一到就真得留下了。
　　宴会这天，林洛把能找到的各种花瓶瓷器插上适宜的花、枯枝以及苇草，还特地梳了一个新奇的发髻。青蒲对此很难理解，如果夫人能把这些心思用到公子的身上，那她做的那些娃娃衣过几月就能派上用场了。雏菊儿和阿瑛还有十一岁的小萤子觉得这一切都很新奇，尤其是夫人的发髻看起来实在太好看了，夫人真真是生了一双巧手啊！
　　林洛看到终于置办好的一切，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多亏和她爸学了泡茶的手艺，也亏得她高瞻远瞩在网上学了插花，以前只觉富有艺术感的插花能为她家制衣店锦上添花，而茶艺却是闲得无聊才和她爸学的，但是没想到今天她可能就要借此一搏未来。那么重视的文凭不能帮她在古代立足，哎，早知道自己要栽到这个乱世，她就多学点赚钱的手艺或者武功，要么当个富商，和范蠡一样拉着美人泛舟西湖，又或者做个侠客，和令狐冲一样行走天下行侠仗义。
　　“夫人，人都到齐了。”
　　“好，吩咐下去开宴，就说我马上就到。”
　　林洛闭上眼睛，在脑子里回顾了一番以前学的舞蹈，当初妈妈让她学芭蕾，可是踮脚跳舞太累，她哭着喊着不学，后来才换成民族舞，已经很久没跳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演出成功。她把预备跳的舞蹈在脑子里演练了一遍就蒙上面纱，移步走向月台。
　　乐师她请不起，只有托还算相熟的魏姬为她弹琴。台下的人只听到琴音响起，一个绿衣女子便袅袅娜娜碎步飘到月台，没错，这身衣服正是她给魏姬做的白底撒花绿丝裙。琴音婉转，绿衣舞女步步生莲，拂袖飘云。随着琴音如行云流水飘到耳侧，她不停地旋转起来，绿丝裙也越撒越开，像黄秋中的一片荷叶，正应了这月荷小住的名字。
　　台下有人低声议论:“这是魏姬吗？”
　　“那边弹琴的才是魏姬。”
　　“这又是谁？这舞轻灵似雪，我竟从来没见过。”
　　“是啊！好美啊！”
　　琴音渐缓，台上的绿衣舞女舞步渐缓，皓腕轻抚，眼眸顾盼生辉，就连号称当世之飞燕的燕姬也自叹不如。待到林洛终于停下舞步，台下的美人才慢慢回神。
　　“你是何人？从何处习得此舞？”被曹彰从燕子楼虏来的燕姬大声问。
　　“摘下面纱，让咱们瞧瞧是何等的美人。”又有人附和到。
　　青蒲站出来大声道:“大胆！”
　　“这里还容不得你说话，让你家主子出来！”来莺儿一直觉得自己舞技无人能比，现在甄夫人请来的这个舞技却轻易将她比下去，她只觉得一定要问清楚甄夫人究竟是什么用意。
　　林洛摘下面纱，笑盈盈地说:“这么激动干什么？我的婢女还轮不到你来指责吧？”
　　“是你！？”来莺儿简直不敢相信这人就是甄夫人，她一直心高气傲，若不是曹彰以燕子楼的姐妹要挟她，她也不会屈居大司空府，更不会委身于曹彰。只是她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看起来清新脱俗的女人和屈身于曹丕的甄宓联系起来。
　　“你认识我？”
　　“看过你的画像。”她还记得年初袁公子在燕子楼大醉一场，她帮他换衣服的时候发现衣袖里的画像，画上的美人一脸淡漠，但是袁熙醒来的第一句就是问画像去了何处，那关切的神情像是她藏了他的宝贝一样。
　　“这个咱们等会儿聊。”林洛并不关心甄宓以前干了些什么，只是略微好奇曹彰的夫人竟然见过甄宓的画像，该不会历史上狗血的三曹伦理剧不是曹植曹操曹丕而是曹彰曹操曹丕吧？
　　她正要“循循善诱”让大家报名学习茶艺和插花时，有人忍不住问:“夫人，您可以教我们这支舞吗？”
　　“哈啊？”她没打算开舞蹈班的，以前虽然学过不少舞蹈，但是早就生疏了，如果今天用的不是甄宓这可曲可直、可柔乐刚的身体，而是她自己那具久久没练的身体，绝对达不到这样的效果。所以一开始她没有想过开舞蹈辅导班，但是既然有人提出来了，那加个舞蹈班也是没问题的。于是她腆着笑脸:“好说好说。”
　　“那可以教我梳你一样的发式么？”
　　等等，大家的关注点不应该在满屋子的插花上么？她们一直没注意到吗？不过有商机她是绝对不会放弃的，于是陪着笑脸道:“这个也好说。既然大家学习心切，那不如一起学习？”
　　一群美女瞬间炸开，喜笑颜开地说好。林洛压压手，微笑而温柔地看着大家，她觉得自己像幼儿园老师一样安抚一颗颗躁动的少女心。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我摆放的那些插花。”为了让她们更信服她的能力，她特地搬了两瓶花出来，“你们看，这个白色的细颈花瓶配上这两根枯枝，有没有一种落月疏桐的美感呢？”
　　“没想到枯树枝插起来也很美呢！”
　　“再看这个粗矮的花瓶，同样是白色为什么我不用它来插树枝而插上黄色菊花呢？”
　　阿瑛听到林洛这么评价公子最爱的西汉襄王瓷，忍不住低声说:“夫人，那是西汉的古董，不是什么粗矮的花瓶。”
　　古董？难怪曹丕要摆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呢。西汉年间的保存这么好，应该很值钱吧，拿的时候他也不说一下，现在捧在手里怎么觉得捧着几百万一样？
　　“呵，其实吧插花除了色泽的搭配还要注意形状搭配，你们看，细高的花瓶配上疏朗的枯枝有落月疏桐的美，但是如果把花团锦簇的菊花放在这个细高的瓶子里就有点不相称了，而配这个粗……花瓶就刚刚好，有高雅敦厚的美感。”还是改不了粗矮花瓶的称谓啊！
　　台下的美女点点头，表示赞同却似乎并没有太大兴趣。林洛有点怀疑自己学艺不精了，不过她很快又拿出茶具，准备介绍另一个项目，然而那些满眼期待的美女有点没耐心了。
　　“甄夫人，你就直说到底想干嘛吧！”
　　“对呀！”
　　林洛略微尴尬地咳嗽两声:“是这样的，我准备开个私塾，教些茶艺插花的小手艺，哦，当然包括跳舞和做发式。”
　　来莺儿觉得这个甄夫人接触起来还真有点意思，便笑问道:“那也要收费喽？”
　　“那当然，这可是我们夫人的独门绝艺。”雏菊儿觉得自己越来越佩服夫人了。
　　林洛厚着脸皮说:“15两银子全程教学，愿意的可以来我这儿登记报名。”
　　15两银子是司空府一个上等下人的月薪，可能确实有点贵，但是一群女人叽叽喳喳讨论一番后似乎并没有放弃学舞的打算。
　　一个打扮得颇为妖娆的女人说:“我听公子说，丕公子常常迟于早班，想来是夫人……”话未说完，化作满脸狞笑。林洛知她何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口舌，硬着头皮承下这莫须有的“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罪名。接着又有胆大的问:“原来丕公子这般宠妻无度……”
　　林洛怕她们还会说出什么难以承受的话来，赶紧扯打断:“天色不早了，美女们有意的可以在这边报名哦。”
　　魏丽身先士卒跑上前，往案上拍了十五两银子，颇为豪气地说:“甄夫人，记上我的名字。”
　　“好嘞！”十几天的练习，林洛勉强能在竹笺上写字，只是她写不好也不会写繁体字，所以用的是简笔汉字。魏姬报名后，陆陆续续有人报名，有的没带银子，林洛记下名号，让她们下次再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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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江有木夕木有文，心念君兮君不知——走过路过抛个爪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