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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逾年 ...

  •   佳木繁秀、山花烂漫,河谷里亭台水榭小巧而不失别致,起初的小茅屋虽然空置,但是林洛也给房前屋后种满了鲜花。她现在搬去了斜阳谷,谷地偏僻,鲜有来人,或许这就是隐士的生活吧!
      扮作童子的乡儿一脸神气地坐在牛车上对林洛挥手:“娘亲,这批货一定大卖!”
      林洛不觉莞尔,青蒲却担心地说:“小祖宗你坐稳些,石头啊,慢点,别让她摔了。”
      “青蒲,你就是担心太多。若是不放心,就跟上去吧。”
      “夫人一个人在家里……”
      “放心,这是普化寺下,哪有人随随便便在佛祖脚下使坏。”
      “好,厨房里还有些许剩菜,就是不知道天气热会不会坏。”
      “我又不是不会烧饭。你记得带几批布回来,乡儿的个子又长了,我想给她做几件新衣。”
      青蒲道好,便上了牛车。林洛见她们离开,将院门关上,自去房内画扇。房间里摆满了白扇和油纸伞,亏得斜阳谷阴凉,否则这样的酷夏没有空调该怎么办?
      一盏茶的功夫,她终于将未完成的扇叶画完。《山色清空图》系列已经尽数完工,她见过了雁过山的朝阳暮雨,也看尽了这里的春夏秋冬,无时不处都是一副绝妙的画景。
      正逐一欣赏自己的画作时,外面传来叫门声,她这斜阳谷很少来人,谁这么不依不饶地在外面叫嚷?林洛继续无视外面的声音,装作没人在家的样子。可惜来人却是不到长城非好汉的主,骑着马在栅栏外来回晃荡。林洛越看越觉得眼熟,浓眉大眼,面若冠玉,只是略显消瘦,这不是瘦了的曹植吗?两年不见,他像是被人硬生生拔高了一样,由唐僧般的多肉物种变成了白骨精一样的瘦白架子。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来了,林洛赶紧迎出去,两人见面,均是一愣。
      “这不是洛公子的斜阳谷吗?”
      “是。”忽然见到一个与他有关的人,林洛有点手足无措。
      “那洛公子……”曹植伸着脖子往里看。林洛道:“是我。要里面去坐坐吗?”
      曹植微愣:“额……好。”
      走进屋里,曹植见到满柜的折扇,忍不住问:“这些都是你画的?”
      林洛点点头:“为谋生计。”
      “这字也是你写的?”
      “托丞相的福,他让我抄了四十九天的经文,字也练好了。”
      曹植赞叹道:“真是想不到。”这话里饱含太多的含义,想不到冲弟会被毒蛇咬死;想不到父亲会怀疑是大哥做的;想不到大嫂会坚持留在山上清修;想不到大嫂竟然是斜阳谷洛公子。
      这两年时间他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冲弟的死给父亲带来太大的打击,父亲将冲弟送到普化寺就策马直奔许都,勒令献帝废除三公,设丞相和御史大夫,回来后改邺宫为丞相私邸,举家迁至新居。兄弟几人由此分居,成家立业的或将要婚配的各自住一座府苑,大哥搬进新居就纳了两个小妾,二哥也娶了位新夫人,就连他自己也身不由己地娶了崔琰的侄女为妻。
      母亲说的不错,成长必定会经历痛苦与无奈,大哥变得越发深沉,二哥行事益发狂放,他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诗酒为乐了!
      林洛觉得眼下的沉默有些尴尬,便道:“我去帮你沏杯茶。”
      曹植目不斜视地点头,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新扇:“清风白鹭,山映斜阳,古道悠悠,旦闻晨钟,夕闻暮鼓,斯何善哉——这是你写的诗?”
      林洛将茶放下:“偶然所感,如今你见了却是班门弄斧了。”
      “大嫂说笑了,邺城的公子小姐都因你洛公子一柄折扇一把纸伞为风雅,如何说得上班门弄斧。”
      “不过是买了些白扇来写诗作画,换些银两。”
      在纸扇上写字作画她不是第一人,但是以诗入画她却是首创。这时候造纸术还不发达,纸伞是奢华东西,少有人用,而纸扇的命运却不一样,这一年恰逢暑热,除却丝帛、芭蕉、鸟羽扇,纸扇可以说最受欢迎,它既可以当作观赏物又可以用作扇子,还方便携带。孙老板的布庄被查封,林洛手头上的银子大部分都用在盖斜阳谷的房子上,她就想到这么个主意来挣钱。
      正当这时,外面闯来一群黑衣人,曹植凝眸,拉着林洛从后门躲进山里。林洛想,自己避世隐退,应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便问曹植那些人可是来找他的。
      曹植道:“我素来与人交好,恐怕那些人是来劫财劫色的,并非仇家。”说着还惋惜地看向林洛,“今日如果不是我在这儿,只怕你早就遭劫。”
      林洛觉得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眼下自己躲进山里,乡儿他们一时也不会回来,就当破财消灾了。谁知道那群人翻箱倒柜,见到财物分毫不取,只是一副寻人的样子。这次林洛看向曹植:“我这里一直安稳无事,恐怕他们是你招来的。”
      “管他是谁招来的,先跑吧!”说罢不管不顾拉着她直往山上去。山路崎岖,林洛的裙裾被刺钩去了好几块,蒙面人很快沿着这条线索找到他们。
      为首的黑衣人说出一句俗套的黑话:“哪里逃?”但是他后面那句却让林洛的心一阵痛一阵辣,因为那人又说了句,“弟兄们,拿下曹植,向丕公子讨赏。”
      曹丕,你真的狠心至此,同父异母的弟兄能下手,同父同母的手足也能宰割?曹植听了黑衣人的话也愣了片刻,但是他不信大哥会这么做。
      他愤怒地对黑衣人说:“少挑拨我们兄弟的感情!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嘿嘿,这小子居然不信。”一个黑衣人架着刀逼近,林洛看了看现在的处境:身处石壁,确实无处可去,但又不是悬崖,只是小小高壁,下面还有一潭谷水,与其死在刀下,不如博他一博。
      她对曹植说:“跳下去!”
      “我不会水。”
      林洛总算明白那句“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当下拖着曹植跳进水里。曹植入水就喝了个满肚,不得已林洛只有捧着他的脸给他度气。一直紧闭着眼的曹植忽然瞪大双眼,林洛深感这傻帽实在太没脑子,就不知道装个晕做个假么?为了别让他心猝而亡,林洛只有把他拖到瀑布后面的小凹洞里。
      这是乡儿常常躲猫猫的地方,每次她躲这里石头都找不到,希望这次也能躲过那些追捕的人。
      “你……”曹植回过神,正要说话,林洛赶紧堵住他的嘴。她听得不错,黑衣人果然不相信他们就这么淹死了,正在四处搜寻。
      “大哥,怎么办?丞相只是让我们吓吓公子,现在人却不见了。”
      听了这话,曹植比林洛还惊讶。外面另一人的声音传来:“都是那个女人坏事!”
      又听一人笑道:“丞相送美妾给公子被他拒绝,没想到在这深山里藏了个美人。”
      那人说后,外面几人均是一笑,曹植却涨得脸通红,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羞。林洛小声道:“看来只有你出去他们才会离开。”
      曹植皱着眉,林洛看得心一抖,他怎么越看越像曹丕了?
      “我不会水。”
      额……怎么会有这样坑人的队友!好在她穿了自制的内衣,虽然被水浸透还不至于走光,但是这般水淋淋地带他出去总归不好。她颇有耐心道:“深吸一口气,憋住,然后跳出去,自会有人救你上岸。”
      曹植依言行事,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外面搜寻的人看到水幕后跳出一人,赶紧看过来,却见曹植像个旱鸭子一样嘎嘎大呼救命。林洛笑得就快岔气,男人变声期的声音怎么这么难听?以前曹丕变声时她怎么就没觉得?
      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刚刚还追命不休的几个黑衣人手忙脚乱地伸出长竿搭救,曹植被他们拖上岸,大喷了几口水。
      其中一人问:“公子,那位姑娘呢?”
      日日听山中梵音,林洛的听力变得格外的好,听他们提及自己,赶紧大声道:“诸位不必担心,公子湿透了,还是早些带他回去换身衣服。”
      为首的人喊到:“姑娘好耳力,我们这就离去。”
      “好,你们去后莫要提这里的事,我喜欢清净,不想再被打扰。”
      几个蒙面人均有些脸红,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们也不希望丞相知道他们办事不利。曹植明白林洛的意思,严声道:“她的话听见了没?你们只要不乱说,我就当今日的事没发生过!”
      “喏!”
      等他们走后,林洛才从瀑布后游出来,却在岸边发现了曹植遗失的贴身玉佩,当初她还当做出府信物借用过一段时间。睹物思人,却不想睹的是曹植的玉佩,思的却是那个曾令她深恶痛绝的人。
      两年前,她才刚刚离府,山下就传来孙氏布庄被查封的消息,此后不久八贵石头被赶出府,芝若也被遣回许都。亏得芝若还写信替他百般解释,说曹冲是令狐煦杀的,没想到他却因芝若没能抓到逃走的令狐煦就将她遣送许都。孙老板说令狐煦一直在西蜀,他才到邺城,怎么会与曹冲一个孩子结怨?还非杀死他不可?恐怕是芝若没能杀人灭口,所以曹丕罚她去了许都。
      林洛回到屋里换了身衣服,将凌乱的屋子收拾好,仿佛糟乱的心情也重新整顿了一样。她从地板下取出木盒,如此重要的东西,还好她藏的深没让他们发现。
      这个木盒里锁了她所有的秘密,也封锁了她的回忆,现在打开,里面散发出一股陈气,像是酿坏的陈年老酒,让人想去回味却又不愿回味。
      最上面的就是芝若那封信:
      夫人,见字如晤。
      冲公子并非公子杀害,乃是苗疆御蛇人令狐煦御蛇所杀。公子命我追拿,却不想被他先一步逃跑,我自知那封信令你有所误会,特此禀明,希望你和公子重归于好。
      我将去往许都,本不该祈求原谅,但却不想因我之过让乡儿有母无父。为乡儿叡儿故,望您早日回府。
      芝若是她在这里唯一的知心好友,却也被他遣送许都,如果不是为了叡儿,或许她早就离开这座令人心伤的城池。
      回忆如同决堤的流水,花花的将她淹没,她还记得他的峥峥誓言:
      “有你一人足矣!”
      “你总要记着,我的心只为你一人跳动。”
      然而事实却是如此的讽刺,两年间他娶妻生子,活得风生水起,如今邺城里都在传颂他的诗文《燕歌行》: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
      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
      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这首诗从“思妇”的角度写男女分离后内心的怨愤和惆怅,被时人称作汉末之《上邪》、当世之《蒹葭》,可比《古诗十九首》之迢迢牵牛星的佳作。邺城的世家小姐也因诗的情致流转、缠绵悱恻而神往着中郎将的音容。
      传言道,丕公子面容俊朗、恍若屈子在世;传言道,公子宠爱小妾徐姬,两人常常琴箫和鸣;传言道,公子年前新添的小公子曹礼独占盛宠,丞相怕曹叡公子受了冷落,所以带在身边时时提点。
      日上三竿,林洛摸了摸眼泪,这该死的命运为何要如此捉弄她!她将木盒锁上,重新放回地下,转身向厨房去。人活着还是得吃饭,吃饭就能活着,不可能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曹丕只要还吃饭他的心脏就会继续跳动,所以她只要还吃饭心也能活着。
      柴米油盐酱醋茶,嗯,她活的很好,一样都不差。先炒个鸡蛋——炒什么鸡蛋?看看剩菜还能不能吃——噫!吃什么剩菜,她种的菜园子里还有许多青菜,她能自力更生,还是炒些肉犒劳犒劳自己。
      在厨房里兜兜转转,鸡蛋被那些黑衣人打碎了,肉也被野猫拖去了,她还是得吃剩饭剩菜。

  •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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