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情缘》Eunice木夕

21、生产

　　因为曹操出兵讨伐三郡乌桓去了，曹丕不得不搬去州牧府协理政事，国土沦陷的林洛终于又赢回了领土主权。
　　闲下来的时候她常常想，她到底是林洛还是甄宓？是林洛就必须承认自己插足别人的感情，是甄宓她就只是一个得宠的侧室，若真能把自己当甄宓也就罢了，至少不必为自己和曹丕的温存而自责，可是她做不到。
　　芝若见她这几日总是悲欢无常、患得患失，想要劝解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劝，只能尽力留点时间和空间给她。
　　都说光阴似箭，林洛却总觉得日子难熬，好不容易挨过燥热的六月，又迎来了更加烦躁的七月。正是北方的知了叫得最悲凄的时候，躺在穿廊里午休的林洛恍惚回到了一年前，只是这次的河面似乎更加荒凉，周围毫无一人。
　　她害怕得边跑边叫:“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
　　浓雾散开，一个女人由远而近出现在她面前，她惊叫:“甄宓？！”
　　女人对她微笑。
　　“你去哪儿了？”林洛猜想，她来顶替甄宓了，会不会甄宓也去顶替她了？没想到甄宓却指着林洛，林洛大惊失色，“我怎么可能是你！”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我本为一体。”
　　林洛猛然惊醒，这个梦太可怕了，是不是意味着甄宓迟早会回来顶替她？那她会不会回到自己的世界？可是她回去了孩子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快要人格分裂了，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哪个才是她真正的想法。
　　青蒲看她醒了，送来一份帖子，“卞夫人派人送来的，说是乞巧节快到了，请夫人一起去过节。”
　　“拿来看看。”
　　原来七夕节也是乞巧节，卞夫人邀请女眷们一起去月荷小住祈求织女赐予巧慧，还要求每个人准备一个才艺，宴会上人人都要展示。
　　芝若抱着本《史记》从书房走来，看到请帖颇有兴趣的点点头:“卞夫人这事做的不错，你终于有机会可以一展歌喉了。”
　　林洛道:“不若芝若替我舞支剑？”
　　“这上面可是说清楚了，要女眷人人准备一个才艺。我看你之前唱的那些小曲都挺有意思的，只要你认真点唱，还是拿的出手的。”
　　林洛白了她一眼，这人的嘴还真是越来越毒了，什么叫拿得出手，她明明就是天籁之音好吗？只是唱哪一首呢？时代不同，她不至于傻到唱劲爆的音乐，一些自己瞎编乱造的配乐古诗拿不出手。搜肠刮肚想了许久，王菲的几首歌虽然好听，但是诗词在后世才出现，看来只有唱《采莲》了，恰好和曹丕学了这曲子，这几日赶快练练，到时候来个边唱边弹，不至于贻笑大方。
　　开始两天沁芳园还是魔音绕梁，八贵和石头一听到她开始弹琴就飞一般的跑出去，后来芝若看不下去，指导了两天总算有所好转。
　　正是荷花盛开的时候，刚走进月荷小住就隐隐传来花香，荷塘上的浮台里坐满了人，除了卞夫人、环夫人、杜夫人还有秦夫人几位长夫人，其他女眷大都在调琴拨弦或者舞弄裙摆。宴会开始，莺莺燕燕们或唱或跳，或吹或弹，快赶上一个选秀节目了。
　　林洛这边正在打瞌睡，那边燕姬扭着腰肢跳的火热，台下的女眷也都拍手称好。黄夫人撇着嘴道:“看着吧，等会儿甄夫人上去必定压了她的火焰。”
　　坐在一旁的任覃道:“这可不见得。”虽然丫鬟们把甄宓传得如何神乎其技，但是她不相信，她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也能跳出这么美妙的舞。
　　“嫂嫂还不肯认输？您输了那甄夫人可不是千儿八百的距离。”
　　任覃并不理会，自顾笑着继续看台上的表演。燕姬之后便是林洛，芝若递了杯水到她面前:“该醒醒了，喝口水清清嗓子，也让我知道这几日的努力没白费。”
　　林洛揉揉脸，拿起水颇为豪气的一饮而尽，“放心，绝对不给你丢脸。”
　　正当此时燕姬终于停下舞步，对台下的人盈盈一笑，离开舞台时特地往林洛的肚子上看了看，仿佛在宣示胜利。林洛也回她一个大大的笑脸，走上搭建的高台。
　　她坐在小厮送上来的古琴前，缓缓拨动琴弦，任覃大惊，她竟然没有跳舞而且和她一样弹琴！黄夫人看她脸色微变，装作不知道的问:“嫂嫂好像也是弹琴的吧？”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任覃发怒的时候还是比较有震慑力的，黄小凤果然不再聒噪。只听得台上琴音流转，女人微启双唇: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
　　月色如水，荷塘花香，林洛想起了远隔千年的家乡。小区对面有一大片湖，每年这个时候，湖面总是一片“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景，小时候爸爸妈妈常常牵着她的手去湖边跑步。只是后来方茹突然出现，妈妈抛下她走了，爸爸也似乎淡出她的世界变成了另一个男人——老林。
　　芝若听着她婉转的声音，似乎从这首歌里明白了她为什么执着地想去吴郡。几次复唱，一曲方罢，卞夫人点点头，这个媳妇儿真是德才兼备，是上天赐给丕儿的宝啊！她看了眼随后上台的任覃，宓儿的琴艺虽然比不得她，但是论德行她不及宓儿一二，想到她之前做的那些事，她越发生气，索性抱起起秦夫人怀里的小曹峻逗弄。
　　林洛坐回自己的位置，对芝若道:“怎么样？没给你丢脸吧？”
　　“还行。”芝若淡淡的说。
　　宴会从下午开始，到申时才结束。女眷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卞夫人拉着林洛的手，嘱咐了许多孕妇该注意的，等众人散得差不多方让几个丫鬟掌灯送她回去。
　　此后数日，任覃越发难以忍受心中的愤恨，日日对下人发脾气，阿瑛更是被她打的红一片紫一片。当初就是她告诉任覃甄夫人善舞却不会弹琴，所以任覃自以为是的认定林洛会在乞巧节上跳舞，谁知道她竟然和自己一样选了弹琴，而且边唱边弹，博得几位夫人的喜爱。
　　现在只要她出去，人人对她指指点点，加上之前把她赶出青曜院的事，没人再信她是个贤良淑德的人。她只恨逼疯小钰后折了许多羽翼，现在才到邺城不久又被卞夫人关禁闭，还没来得及建立自己的势力，否则乞巧节上还轮不到甄宓来抢她的风头？
　　她冷静下来，眼下需要做的便是安分地度过这两个月的禁闭期，然后再徐徐图之，必定要她知道她的厉害。
　　然而两月之期一过，卞夫人就强制性把林洛接到她的玉荣院。有了小钰的教训，任覃想在卞夫人手里害人几乎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事，她只能日夜求佛，让甄宓生不了儿子只生个女儿，到时候卞夫人知道自己那么多努力只换来个女娃，看她气不气。
　　林洛怀揣着越来越臃肿的肚子过了夏又到了秋，八月份时肚子已经大到行动不便，她索性日日待在玉荣院教丫鬟们梳头发，卞夫人还给她做的发髻取了有趣的名字——灵蛇髻。
　　曹丕得空便来玉荣院坐坐，偶尔聊聊朝堂上的事，偶尔聊聊他的好友，更多的时候是她讨论孩子的名字。从安、博、璨、昘……一直到倓、显，今天又到了以y开头的。
　　他说:“宓儿，瑜字如何？瑕不掩瑜，我希望我的孩子不一定要完美无瑕，但绝对如昆山之玉一样，永远散发着美玉的光彩。”
　　林洛气问道:“若是女孩呢？万一我生的是女孩就没有名字了？”这些日子无论是卞夫人还是青蒲都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当个男孩，准备的衣帽鞋袜都是小男孩的，现在就连曹丕也是这样的想法，她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偏见。
　　“女孩也可以叫曹虞，虞美人的虞。”
　　“不要，项羽的爱妻也叫虞，我可不希望我的孩子像她一样死的悲凄。”
　　“好，那不叫曹虞。”他捂着林洛的小手，“宓儿，只要你不和我置气，什么都好说。”
　　林洛并不是和他置气，她的气是自己，为什么爱得如此纠结？她不能放开来爱他，也不能弃他而去，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再缺失中成长。
　　在卞夫人这里见惯了妻妾相争，她已经渐渐接受了曹丕侧室的身份，也开始认定自己并非插足别人夫妻的第三者。但是，对于曹丕宿在任覃的事她还是不能释怀，她只要看到对面的男人就能想起任覃脖子上的吻痕。
　　几日前任覃不期而至，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伸长了脖子从她面前慢慢走过，对卞夫人微微福身，说了些悔过自新的话，又特地贤惠大方地向林洛道歉。林洛看着她脖颈侧面的吻痕分外刺眼，心里一阵难言的痛楚。
　　此刻见了曹丕，心里又紧紧地揪着，只盼他能早点离开。曹丕见她微微皱眉，便道:“可是累了？”
　　林洛点点头:“你也有事要忙，不用常来，有母亲照顾，我自是无碍。”卞夫人是个难得的婆婆，林洛庆幸自己不用在忍受妻妾相争的同时还要接受婆媳大战。
　　此后数十日，曹丕果然来的少了，她本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但是听卞夫人说曹操要回来了，这时她才知道曹丕又是忙着接风洗尘去了。
　　曹操喜欢年少聪敏的曹冲，议事时常让他随侍左右，也喜欢勇猛善战的曹彰，出征时必让他随行左右，曹植诗文很有天赋，也常被他挂在嘴边夸耀。
　　只有曹丕，即便剑术出众、文武双全，但是曹操似乎总是忽视他的优点而专挑他的缺点，委派的事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从赈灾的事到修整邺城，再到现如今留守邺城做着些接风洗尘无关紧要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日渐失宠。
　　曹丕虽然心有怨怼，但是依然尽力做好每一件事，把每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事都当做一次难得的机会把握。就像去南皮迎接刘祯、徐干等人归邺一样，他借着那次南皮之行，结交了一群诗酒好友；又如这次留守邺城，大小事务其实都是程昱在办，他便跻身军营，和邓展等人比武射猎，笼络了几个武将的支持。司马懿虽是个顽固的人，但曹丕有耐心，时不时去他的司粮监约他喝两杯。
　　迎接父帅回邺更是被他当作头等大事来办，曹操归来见他亲自于城门外迎接，本来心有所动，但是听得几个朝臣说他留守邺城时常常游猎于西山，当即大骂:“不成器！不成器！”他这个儿子为了一个女人驳了他的意就算了，竟然为了那个女人伤得自己大半个月卧床不起，他是越发对允文允武的丕儿失望了。
　　曹丕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辩驳只会让他心生厌恶，索性埋头听训。曹操见他毫无辩驳之意，索然无味，叹道:“下去吧！”曹丕再拜离去。
　　小寒这天，外面飘着点点雪花，林洛的孩子仿佛忍耐不住寂寞想跑出来玩一样，稳婆才赶到半个时辰，一个女婴就哇呜地啼哭着来到这世上。曹丕赶到时她刚好下地，林洛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似乎能看到曹丕失望的样子。
　　曹丕的确有些失落，但是收拾好情绪后就抱起奶娘送来的小婴儿，孩子的脸皱巴巴的，他看得紧皱眉头:“宓儿那般漂亮，生出的女儿怎的这般模样？”
　　卞夫人大笑:“你小时候也这副模样，甚至还不及她呢！现在倒嫌弃起自己女儿的长相。”
　　青蒲从内屋出来，弱弱地说:“公子，夫人让我把小小姐抱去让她看看。”
　　曹丕无视她伸来的双手，兀自走进去，卞夫人知道这时候跟她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也是徒劳，便拉住正欲阻拦的青蒲。
　　林洛看到进来的是曹丕，列开苍白的嘴笑了:“还真让我猜中了，是个女孩。”
　　“像你。”
　　“才这么小，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就知道！”
　　这男人，当着孩子的面耍孩子气好么？林洛逡了他一眼，道:“像不像也得让我看看才知道。”
　　曹丕笑眯着眼，把小婴儿送到她身侧。没想到林洛第一句话也和他一样，曹丕大笑:“我也是这么说，但是母亲说小孩出生时就这样，我刚出生的时候比她还丑呢！”
　　林洛也会心一笑:“我只听说过刚出生的小孩丑，却不知道有这么丑，皱巴巴的，不如叫她小丑好了。”
　　女婴本来在熟睡，林洛这话一出，她立刻大哭起来。林洛赶紧哄到:“不丑不丑，不叫你小丑。”
　　曹丕也笑得眉眼都弯了，坐在一旁轻轻逗弄她。“宓儿，生孩子辛苦了，名字就由你来取吧？”
　　林洛轻道:“乡儿，行比一乡的乡儿。”
　　“好！行比一乡、德合一君，咱们的乡儿不必作那鲲鹏，就做只小斥鴳好了！”
　　“斥鴳有何不好啊？有的吃有的睡，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生活安稳幸福。”在这样的乱世，乡儿要是能能活得长长久久的，那便是她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