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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   宋之安在傍晚的时候去了十字堂。
      十字堂是个英国人办的基督教堂,开在上海郊区,上海是摩登城市,信奉基督教的人自然是不少,而许多基督教堂中,唯有这十字堂是正正宗宗的英国人开的,每天来的人不少。

      只有当傍晚时分,人才散了些许。宋之安才一摇一摆地进了十字堂的大门。

      夕阳下的十字堂显出几分和祥,正如你们那些穿黑衣面色平静的修女一样。宋之安找到那人时,他正蹲在地上,手里是一包面包屑,小心翼翼地去喂那些羽毛洁白,傲慢的鸽子们。

      宋之安开口问他,“汤姆。”

      汤姆是英国牧师,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是她父亲的一个朋友。他曾经有个信奉基督教的妻子,也是英国人,可惜她妻子薄命,去得比汤姆早。

      宋之安和汤姆并排坐在十字堂外的公园的长椅上时,她突然觉得世时间有时候真长,长到让玉桂毙命的那颗子弹像是跨越了半辈子,才击中到心脏上去。

      鸽子扑棱着翅膀,宋之安侧耳去听,听到的却不单是鸽子翅膀扇动的声音,还有一阵呼啸的声音,像是上海秋风扑面而来。

      是风声。宋之安想着,那只是风声。

      宋之安在风声中看见了汤姆花白的胡子,其中有几根还显现出鲜活的金色,他年轻时应该是个帅气的英国小伙子。现在他脸部肌肉已经下垂,络腮胡刮得很干净,显露出几分青色。汤姆的小短手摸着自己的啤酒肚,也许是在摸肚子上的赘肉。宋之安想到在报纸上看到的一则报告,上面介绍的是英国肥胖症。

      宋之安仰头看天,虚弱的说,“上帝又带走了一位同志。”

      汤姆问她父亲——也就是苏州学堂里的那位古板的教书先生——的情况。宋之安摇摇头,在那场淞沪会战中,宋老先生买了车票,让她逃到延安去,而自个继续守着那个古旧的学堂,陪同它一起覆灭于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下。宋之安听说,宋老先生死的时候,嘴里念叨的最后一句话,是文天祥的《过零丁洋》里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

      当时在延安收到这封信的宋之安,一个人在黄土堆积的上坡上哭了很久,培训她的老师说,她当时哭得像小孩,听起来撕心裂肺。宋之安后来也回过苏州,站在那座曾经的学堂的废墟上,她看见的,只剩下那块残缺不堪的牌匾,依稀可以辨认出匾上面的一个“学”字。

      宋之安记得,在那场淞沪会战后,学堂里唯一尚存的,是门口那颗香樟树,在微风中轻柔地拂着叶子,一双手一般安抚着这片废墟,又好像在倾诉者侵略者的无耻罪行。

      宋之安伸手抚上那颗香樟树,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一样。

      汤姆问她,“戒烟成功了吗?”

      宋之安摇摇头,说,“估计戒不了了,最近我的一颗龋齿又坏了,大约不如意事事接踵而来。”

      汤姆劝她去看牙医,她却想着有时间再说,那颗坏掉的牙齿,大约是玉桂赐她的一个念想。

      汤姆送宋之安出十字堂的时候,她喜欢盯着十字堂的砖墙看,那是红黄色的,她发觉十字堂真是个好地方,这里有尖顶的屋顶遮住轰炸的炮弹,这里有英国人的外交赦免权,不用担心侵略者,这里还有修女牧师,祈祷着和平。

      屋顶上有个红色的十字架,在夕阳的笼罩中,打了一层淡淡的光圈,显得整个色调无比的温暖。宋之安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安静了,她忆起了以前坐在学堂的凳子上,宋老先生指着黑板上“安之若素”这四个字,说是她名字的意义,就是让她遇到不顺的情况,也要像平常一样对到。现在想来,情况的确是不顺,可是她又如何能安之若素,她又怎么能安之若素。

      有几只鸽子在夕阳的余晖中扑棱着翅膀,飞到宋之安身边,发出“咕咕”的叫声,一晃神,仿佛又听见了秋风萧瑟的声音,簌簌得吹响了她旗袍的一角。

      当一只雪白的鸽子再一次落在她面前时,宋之安又说到,

      “上帝又带走了一位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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