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小户》梦流花

1、婚礼

　　秦氏夜里睡的不实，一会醒一会睡的。天还没亮呢她就起了，披着棉袍子，撩开帐子。内室里静的很，屋里只有一盏油灯发出零星的光，隐约能瞧见屋里的摆设，黑漆柜子、红木雕花妆台、临窗放了张案子，上边放了个圆肚子白瓷瓶。
　　今日大儿子要娶媳妇了，想想就是满头的事。这不睡了正好早起，起身踢着鞋子往后边的净房去了，内室里陈家家长陈正南还睡得香甜，偶尔还能听见呼噜声。秦氏坐在恭桶上盘算着今日的婚宴，陈家算是大族，应该来的人不少，迎来送往的，厨房菜式都是她操心的事。这一想倒是也不耽搁了，收拾了一番就撩开帘子进了内室。
　　她也不管了三两步走到拔步床前撩开青色的帐子，推推那睡得正酣的人：“快起吧，今还有的忙呢”。那人恩了声，拽拽身上的被子翻个身继续睡去，秦氏见叫不动他，使劲往自家夫君身上一掐。
　　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你个婆娘，真是的”。秦氏目的达到，随手摇了摇床柱子上的铃铛。
　　外头传来声响，内室的门被人推开，几个丫鬟婆子端着一应的洗漱物事进门，领头的是个长脸细眉梳着坠马髻的丫鬟，她端着个铜盆这会正冒着热气。三两步的走着将盆子放在屋子一角的木架子上，屋里头几个丫鬟已经侍候着两个主子穿戴，男人的衣裳总是好穿些，不大会子陈正南已经收拾好了，大跨几步上前接过那丫鬟手上的巾子，搁在水里胡乱一沾，捞起来在脸上擦了几下子，随手扔进了盆里。
　　秦氏这会正坐在妆台前，她瞧着有个四十来岁、方脸眉目间有当家夫人的爽利。女人收拾起来总是麻烦些，今她算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自是更上心，等着她收拾妥当，自家老爷早就去了前院。
　　堂屋的饭桌上已经放上了热气腾腾的粥菜，秦氏随意的扒拉了几口，就擦了嘴，就着丫鬟手上的痰盂漱漱口，扭头对着正站在门口处的大丫鬟冬梅道：“快去看看秦溱，这丫头估计还赖在床上呢”。秦溱是她的小女儿天性散漫惯了，估摸着这会正赖床呢。
　　冬梅唉了：“奴婢这就去”她三两步就出了屋门，拢拢身上的棉衣，今府里办事，丫鬟婆子都是喜气洋洋的，来来往往的瞧着人倒是不少。
　　昨下了场小雪，江南的雪就是这么小气，她是北方人倒是在这金陵有些年头了，可还是不习惯这天气。那到了雨季能下上个十天半个月的，衣裳的都起了霉点子。
　　小跨院里，倒是点起了灯。等冬梅进门的时候，院里的几个丫鬟正忙着，她朝院里的个小丫鬟招招手：“去把你春草姐姐叫来，太太有事吩咐呢”。那小丫鬟得了话撒着丫子跑进门。冬梅也不动了，就站在那看着院子里的花木。陈家的小姐秦溱是个爱吃的，院子种了好几棵果树，现下都是光秃秃的。枝丫上还能瞧见零星的雪花。
　　也就不大会子屋里出来个人，一身青色衣裙，梳着坠马髻，仅仅带了一支梅花小簪子，看着精明利落。冬梅见人出来往前走上两步：“妹妹，小姐可起来了？”。
　　“起了，刚醒，等会就去老太太那”那春草带着笑。边说边行了礼，两人也是老相识，春草也是太太屋里出来的，她上头站着冬梅和夏兰，两人都是精明的人。在太太跟前倒是显不出来，这不等着太太想放个人伺候自家闺女，她就自荐而来。现下倒是成了这小跨院里的第一人。两人也就闲话几句，都担着差事呢。春草送走了来人，搓搓冻僵的脸，小跑着进了正屋。

　　屋里拔步床上的秦溱正踢着鞋子，蹑手蹑脚的跑到窗前，推开窗子伸手摸摸竹子上的雪花，“呵呵，真好天晴了，这下子，大哥哥该高兴疯了”她喃喃道。
　　“小姐····”
　　“嘭”秦溱吓得松了扶着的窗扇，扭头对着那人：“春草怎的走路跟个猫似的，没个声响”
　　“小姐，怎的又不听太太的话，开了窗子，还想喝那苦汤药”春草皱着眉头，手上也没闲着，捧来熏在暖炉上的大红杭绸子撒花袄子，披在了秦溱的身上。

　　秦溱被丫鬟抓了包，讪讪的揪着手，任由春草摆布。秦溱苦着脸，瞧着通红的一身儿，刚想着说些换衣裳的话，就被春草拉到了妆台前坐下。她还小也就十三，梳的就是双丫髻。春草几下子完工，在妆盒里挑拣了半天拿出对，红红的珊瑚珠花，秦溱按住那准备往自己头上插的手：“春草够了，今儿是大哥哥娶嫂子，又不是我，打扮的满身通红的像什么样子。”

　　“成小姑奶奶”春草这才转头取出了珍珠头面，金项圈，侍候着主子装扮，不一会儿铜镜里映出个小脸圆圆的，眉毛弯弯的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春草更是得意的上前抹了把自家主子圆圆的脸，很是满意今自己的杰作····

　　刚出门的纹纹已经端着热水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小丫鬟端着个盘子，上面放着青盐、手巾、香露等物件，这洗脸收拾也是大事。春草又装起了自己大丫鬟的派头，指挥着两人伺候着秦溱洗漱，甜甜的玫瑰漱口水，香的秦溱只想吞下去。

　　眼见着收拾好了，春草上前蹲下，一边整整自家主子的裙角，头也不抬的问道：“主子，今早吃些什么？”不等秦溱回话继续说；“今儿，厨房里忙，就做了皮蛋粥、八宝粥、煎饺、白切鸡······要不主子喝点粥就着龙眼馒头吃些小菜，就不要吃那肉啊，晌午要吃席的”。

　　那上头的秦溱自是不干了摇着头：“不要，我还想吃灌汤包子，酱鸭呢”。也不管那头春草皱起的眉头就道：“去吧，没肉我吃不下”秦溱是典型的无肉不欢，又很能吃，与周朝奉行的以瘦为美很是不同，整个人珠圆玉润，胖乎乎的，没少被本家的那些姐妹取笑。

　　今儿秦溱的大哥娶妻，秦溱是父亲陈正南这金陵府同知正五品的小官，生了三个儿子才得个闺女，家里的几个男人对小秦溱那是宠爱的很呢，眼瞧着自家闺女日渐圆润的样，夫人秦氏拦了几次不让秦溱吃肉都被自己的闺女哭闹着，混过去了，想着反正还小倒也没下狠心深管。

　　春草对着自己这好吃的小姐也是无奈了，垂着头出了屋门，叫了正在院子里清雪的粗使婆子吴妈妈去厨房取饭菜，春草皱着眉头报了菜单，吴嬷嬷笑呵呵的答应着出了院子。

　　陈家是镇南侯府的旁支，隔着镇南侯府应该有三代了吧，家里有些家资，树大分枝到了秦溱父亲这儿就分了几个庄子，几个铺子，也就图个囫囵圆，想回到以前那富贵日子是不成了。秦氏是镇江富商家的女儿，秦溱的祖母就是想着给自己的儿子弄个殷实的岳家，才做主聘了商户之女，陈家几百年的大族，娶个商户女在世家的是很不体面地，更别提儿子还中了进士的，虽然是个不咋会做官的。可也是个香饽饽啊，大把的世家旁支什么的想嫁呢。要不然怎么会轮到秦氏这个商户女。
　　秦溱那是酒足饭饱，打了个嗝，拍拍小肚子，一旁的春早皱着眉头，纹纹躲在春草后边捂着嘴笑，春草好生无奈，你说咱好歹是个小姐吧，可也不能如此的。不过好在自家小姐也就在屋里这样，不然那教导礼仪的严姑姑可是手板子就打上了。
　　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秦溱带着丫鬟，抱着手炉往自家祖母的院子去了，秦溱的祖母寡居，自家孙子成婚倒是得避开，只得待在后院里听奉承，明早再见孙媳妇了。
　　秦溱今天的任务就是在老太太院子的暖阁里招待本家的姐妹，和各家的小姐，这是秦溱最不爱干的事了，平常自己撒个娇疼爱自己的祖母就不让了，她娘也管不到她，这次老太太也不管用了。毕竟今可是府里的大事，她们这一支长孙娶妻呢，哪能由得胡闹。
　　老太太六十多岁的年纪，今难得喜庆的穿了件暗红的富贵纹马面裙，乐呵呵的朝着自己的小孙女招手，秦溱也惯来与祖母亲近，两人抱着好一顿亲香。
　　外边秦嬷嬷来报自家本族的几位老太太来了，人家还没进来呢，秦溱就皱着自己的包子脸，在老太太怀里扭来扭去：“祖母，人家最不耐烦应酬这些太太小姐的，顶着个笑脸还得装乖，好累人啊，脸都笑僵硬了，偏偏那些姐妹还笑话秦溱胖，我可不乐意和他们交往了”。
　　老太太听着自己孙女的话点点她的头强忍着笑意：“乖宝，今可是你大哥哥的好日子，你可不行捣乱的，不然就罚你抄家谱三遍，不抄完不许出门”。
　　“啊，祖母这也太重了，那书老厚了，三遍我三个月都出不了门了，人会憋疯的”要说秦溱最怕啥，抄书，这孩子是个坐不住的，秦氏就经常用这个罚她。弄得秦溱是闻抄书就丧胆。更别提那么久不让她出门了。
　　本家的老太太门来了，众人言笑晏晏，一群的小姑娘也是老老实实的坐着，别提多周正了。最后还是二房的五老太太笑道：“这些猴儿，也在咱们跟前拘的慌，去自己玩吧”。几个老太太附和着云云，闻言这些小姑娘都站起来，就数秦溱和三房的十一小姐陈莹跑的快呢。
　　到了暖阁几个人也分了派系，三三两两两的做好，秦溱拉着陈莹道：“姐姐，快尝尝点心，这是从杭州府的齐芳斋买的呢，那红豆酥可好吃的紧”两人像是两只小仓鼠，脸颊红红的，还在讨论点心放了什么配料。
　　一个清凉的声音从侧边响起“两个吃货，十三妹有阵子没见，你的脸又圆了啊”说话的是三房陈莹大伯家的庶长女，陈玉。
　　“九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两人整日里就想着吃喝玩乐”一边站在多宝阁处的五房十小姐附和着着道。
　　“呵呵~”众人笑着说起两人的糗事。
　　秦溱和陈莹看自己又成了这些姐妹的笑资，习以为常的不理，扭头讨论着秦溱舅舅新送的，西洋来的八音盒，那八音盒不知道的还以为就是个玫红的首饰盒，一打开就能瞧见里边的小人，小小的水晶做成一转起来还能发出声响。
　　这几个姐妹都是陈家的旁支里的，家业也是分了几分不像秦溱，自己家母亲嫁妆丰厚，还有外祖家海船的分红，过得殷实。而陈莹人家是父亲争气，会打理，说是族人看不起人家行了商贾事，可耐不住人家自己日子好，你们别眼红啊。这九姐和十姐最是看不惯她们两个，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个。

　　不一会子丫鬟又引进来几个通家之好的小姐，秦溱迎着笑脸招呼招呼着，屋子里欢声笑语的，仿佛刚才啥事也没有。众人玩闹说笑了好一会子，院子里热闹起来，小丫鬟蝶儿跑进门着道：“新娘子进门了”听得这音，众人也不玩了，都跑出去看新娘子了，新娘子是陈父上司之女，家里豪富，花轿一进门，众人无不夸着新娘漂亮，嫁妆多，满满的一百零八抬，掀开来晃花了人眼啊，谁让人家秦溱的大哥陈鸿霖有能耐，去年中了江南的解元，人更是长得玉树临风的。陈玉看着这更是红了眼，心想着自己能有这三分之一就不错了，自己像样子的首饰还是姨娘早年的珍藏呢。

　　秦氏坐在堂上看着一对佳儿佳妇乐的直笑，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陈父，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拜了天地，穿过长长的游廊，新娘子就被引进了新房，新房离着正厅不远，院子整治的不错，五间正房，喜房那是满眼的红，收拾的很是喜庆，傅言被喜娘扶着端坐床上，蒙着的盖头遮挡住了她那紧张又娇羞的面庞，一身红衣的陈鸿霖就这么直勾勾的瞧着那顶着盖头的人儿，在一阵起哄声中，他掀了盖头就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双目一对这新娘子就面嫩的羞羞低头，惹得一众好笑。
　　这热闹也瞧过了，交杯酒也喝过了。等着新房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走个干干净净，陈鸿霖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呢，就被小厮叫走。敬酒去了。
　　屋里这会只剩下了新娘子和几个陪嫁丫鬟，累的不轻的傅言呼了口气，准备着梳洗，刚去了沉沉的凤冠，还没喝口茶呢，一个红红的身子从门外探探头，那身影刚想溜走，就被门边的玉儿一把拉住：“小姐来了，进去吧屋里这会子没人”。秦溱就这么红着脸被人拽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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