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骨五分》李瘦桐

16、无相寺之行

　　大抵他们生活在外多少会想念家乡，可是她所想念的敌方却偏偏是流言蜚语起来的地方。
　　采苹给她和南霁云夹菜，问道：“来，我们许多年不见了，说说分别后的事。”
　　孙净之满怀柔情地看着南霁云，笑道：“没什么好说的，我与霁云一路锄强扶弱。路见不平偶尔拔刀相助，也遇到过一些危险，可是霁云身手了得，最终化险为夷。”
　　她喜欢夸夸自己的丈夫，无论有无外人在场。南霁云本就是埋没草间的英雄人物，她坚信自己的丈夫绝非池中之物。虽然他太过倔强，认定的事情一定会去做，可是自己喜欢的不正是他的正气与耿直么？
　　这数年来她把她所学过的都交给他，从家里带出来的钱都给他买了书。从识字习文开始，到兵法谋略，她把她能教的都教了，教不了的都找人教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出人头地能身杆站的笔直，不会因为不识字而被人笑话。即使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灯火之下，他津津有味地读书，她在一旁给他补衣服，两两相望仍是柔情蜜意。
　　“此次来京城，说什么也要在陛下面前露露脸。”南霁云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所以，采苹你莫要怪我夫妻二人与你生分。皇宫之中，人多耳杂，须得一言一行须得谨慎，以免让人瞧了笑话去。”净之淡淡微笑道。
　　“好吧，你既这么说，我就不过分热情了。”采苹伸手略去鬓角的碎发。
　　孙净之静静瞧着她，或许是生活原因，自己的面容已经渐渐染上风霜之色，而采苹却一如既往年轻貌美，仿佛时光偏偏为她而停留。净之内心长叹，自己本来也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如今虽然爱情美满，可是对于这张脸多少有些遗憾。
　　她一个人也曾因生活原因偷偷痛哭，可是等她的丈夫回到家，依然得笑脸相迎。她晓得他对于不能给她优越生活而愧疚，她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给他一种安贫乐道的感觉以减轻他的愧疚。
　　好在这一切苦难的日子都要到头了，如今的南霁云已非当初的南霁云，无论学识、胆识、见识都当浮一大白。他们隐匿这么多年，为的便是明日的一鸣惊人。
　　采苹吃完饭，告别孙氏夫妇便往梅园走。一个女子提着宫灯自长廊下缓缓走过，见采苹走了出来就站在长廊下呆呆看着她的身影许久。
　　采苹知晓净之对南霁云的深情，与她比起来自己对陛下的付出简直天差地远。她心中愧疚，决意好好地关心他，爱护他。
　　绿薇推开梅园的小门，梅阁里透着微弱的灯火，就像远在他乡的旅客看到夜半三更家人等待自己而点燃的灯火，温暖而令人感动。
　　“回来啦。”一个深沉有力的男声传来，却是皇帝。
　　“陛下，你在等我？”采苹惊讶，这是他第一次在梅园里等她回来。
　　皇帝咧嘴一笑，他的脸上有些疲惫，可是仍然站起来走过去，笑道：“总是你在梅园等我回来，我也该等你几次。”
　　“谢谢你。”
　　“咱们夫妻之间说什么谢字？见到老朋友可是聊的开心？”
　　“他们在等待明日陛下接见，陛下，您可是看在臣妾的面子上召他们入宫的？。”
　　皇帝笑道了起来：“张巡奏折上说南霁云英勇无畏，胆识过人，南夫人亦是巾帼英雄，朕本就有心看看张巡推荐的人如何，倒不完全是瞧在你的面子上。”
　　“陛下一定会很满意的。”
　　“你这么自信？”
　　“我相信他们。”
　　皇帝笑道：“来，给我说说他们的事。”
　　采苹遂把净之与南霁云私奔，私奔后倾尽财力教南霁云读书习兵法谋略，如此安安静静不理尘世地隐居数年。其间还把雎阳城周遭大盗生擒送给官府这些事一个个说给皇帝听。她本就善于表达，如今说起朋友的事眉飞色舞，皇帝也听得入神。
　　说罢皇帝挽着她的手道：“明日御林军选人，正好和我一同看看他有多英勇。”
　　采苹摇头道：“不了陛下，这样不好。”
　　“为何？”
　　“如今御林军大多是皇亲贵族的子弟，倘若我在场，则他们默认南霁云是梅妃的人。倒不如让明日南霁云用实力震慑这群人，您觉得如何？”
　　“好，你说的有道理。”皇帝与采苹在灯下又说了些体己话，这才前去休息。
　　次日，采苹前去无相寺，走前见净之与南霁云一身粗布衣衫洗的泛白，净之头上用蓝布包起来，南霁云亦是一根布条绑起头发。
　　采苹见他们神采奕奕，晓得他们数年磨一剑，是以今日台上一分钟也格外自信。
　　无相寺分为两个，东无相寺为和尚庙而西无相寺为尼姑庵，都是皇家寺院。皇亲国戚常常捐些香油钱不说，附近老百姓也爱来此蹭蹭王气，是以两个寺庙香火格外旺盛。
　　采苹乘着宝蓝色缎面小轿，绿薇在下面跟着走，到了西无相寺，采苹便带着绿薇和两个护卫走了进去。无相寺灯火极旺，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人。明黄色的墙上涂着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大字，路上有些修行人从山脚下一步一叩拜往上走。
　　到了巍峨的山门前，香火的青烟缭乱，一些烧香客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睛念念有词。山门上是四个小篆字：西无相寺。
　　一个老爷子扶着一个老奶奶颤颤巍巍走过来，请了一把香，恭恭敬敬地烧了，口中许愿道：“菩萨保佑，保佑小儿郭安不要被人欺负，保佑我儿郭安赶快娶个媳妇，生个胖娃娃，保佑我儿郭安长命百岁……”
　　“好啦好啦，你求这么多菩萨怎么忙的过来？”老爷爷嫌弃地推老奶奶一把。
　　“菩萨千手千眼当然忙的过来。”老奶奶回瞪他一眼，老爷爷瞬间就蔫了，采苹见此会心一笑。
　　“去去去，老婆子，你太贪心拉，菩萨保佑我儿子平平安安就好了，不用听这个贪心的老太婆。”老爷爷干脆自己也双手合十许起愿来。
　　“你竟敢嫌弃我！”老奶奶怒目而视，随后不理老公公，又双手合十念叨：“菩萨啊菩萨，你千万别听这老不死的，我儿子郭安要娶个媳妇，生个胖娃娃，最好能升官发财，让我们夫妻享享清福。我儿子英俊潇洒，一定会升官发财的……”
　　“呦呦呦，你这老婆子，还在菩萨面前炫耀自己儿子哩！”
　　“呸，我偏要说，我儿子本来就好，你这老不死的，就会给我们儿子拖后腿，坑儿子！”
　　“哪里哪里，我这不是给儿子祈福的么？走罢，咱回家去。你给儿子纳的鞋底还没弄好呢。”老爷爷讪笑地推了推老奶奶。
　　老奶奶一拍脑袋，懊恼道：“是呦，儿子的鞋底还没纳好哩！赶快走，赶快走。”
　　老爷爷拉着老奶奶的手，匆匆走了。采苹瞧着他们拌嘴颇觉有趣不禁微笑起来。
　　“绿薇，你瞧他们多好。”
　　“娘娘，那个尼姑也在看他们笑话呢。”
　　采苹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个尼姑手持拂尘看着他们的身影，嘴角微微上翘。这尼姑眉目秀丽大气，气质高华，一看便让人生出钦敬之心。
　　“别瞎说，人家出家人怎么会看人笑话？”听她如此说法，那尼姑转头看向她们，采苹的目光和她交接在空中。采苹心中大惊，那是一双何等震撼人心的眼睛，仿佛历经沧桑终于看破世事，威严中透着怜悯，一眼看过来便洞彻人心一般。
　　那尼姑见采苹看着自己转身走进山门，采苹对她颇有兴趣，便对绿薇道：“你去打听一下这尼姑何许人也。”
　　过了一会，绿薇回来报告采苹。
　　“娘娘，那尼姑是西无相寺的护法觉明法师。她可真是个妙人，据说无相寺最出名的便是香火钱，皇后冢和觉明茶。”
　　香火钱自是不必说了，像无相寺这等皇家寺庙最不缺的就是香火钱。而皇后冢的典故采苹也听说过。昔日皇后与皇帝情断，不入皇陵，便葬于无相寺，当时引起极大轰动。觉明茶既然与其他两样齐名，想必也是很有特色。
　　“走罢，我们施点香火钱，去皇后冢凭吊一下，然后再去尝尝这觉明茶如何？”采苹如此提议，绿薇当然拍手称快。
　　采苹使绿薇往功德箱里放些香火钱，随后也学着那对老夫妻，请了香点燃插到香炉里。然后双手合十，暗暗许愿：“愿大唐海清河晏，盛世永承。愿陛下龙体安康，愿我们夫妻携手一生。愿净之南霁云能大展宏图，为乡人接受。”
　　她有太多太多的愿望，还有一个愿望不曾念出来，那就是愿李白能够留名青史。她不晓得的是千年以后，世事沧桑，一个又一个王朝的兴起又陨落，唯一不曾改变的便是李白的诗一直光耀神州大地，连三岁的孩童也会念一句句床前明月光。
　　与他的诗一同流传的还有他的酒，他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