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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5 ...

  •   上海这座城市分成两个部分,弄堂的部分适于青梅竹马,是沉稳谨慎的安逸,繁华的部分适于办公室爱情,是紧锣密鼓的刺激。这城市里生长的女人都有种说不清的风情,精干起来是凌厉的枝条,柔软起来是清雅的花苞——秦浓是,慧慧亦如是。她们小心盘算着成长起来,懂得怎样把生活过得烟火昌盛,她们从来不献媚,可是站在那里就告诉你,摘下她就能摘下许多繁荣和幸福。
      慧慧比秦浓更像个道地的上海女孩,一身缭绕的都是宜室宜家的聪明。
      马玉超不见她犹罢,见了她就难以自拔。他们的爱情看上去水到渠成,之前认识了那么久,微信短信也常联系。哪怕秦浓和李念关系不好,也没有干涉员工恋爱的权利。姜睿昀那边,白杨这边,是个人都看出他和慧慧走得近,开玩笑地叫小马“廖姐夫”。
      慧慧姓廖。
      廖姐夫和廖姐姐如影随形,姜睿昀和白杨在一处,倒也不用他们跟前跟后的照顾。头一天先去上戏做研讨会,姜睿昀是上戏毕业,尽地主之谊,带着白杨四处游览。慧慧和小马都识趣,先退开两步跟在后面,最后索性就拉着大家自由行动,放他们昀哥和小白哥独处。
      牛国荣直觉那天一定会发生什么事,而他拦不住。他不愿意面对慧慧和小马的甜蜜,只好远远跟在白杨和姜睿昀屁股后面当挂件。
      白杨显然心情不好,姜睿昀又不会哄人,这两个人散步到底能散出什么花儿来,牛国荣想想都急。
      出乎意料地,他俩不仅相安无事,甚至还有点亲密。
      到底应该怎么形容呢?他们并没有肢体的接触,只是并肩走在校园里,可他们手上仿佛有延伸出来的另一只手,姜睿昀在前面牵,白杨在后面随。
      他们毕竟合作了那么多戏,连老外都说他们配合得默契。
      牛国荣遥远地听见姜睿昀问:“喜欢上戏吗?”
      白杨低声地、无所谓地笑了:“我又考不上。”
      那笑里全是疲惫的苍凉。
      牛国荣甚至怀疑他到底还是不是那个小白哥了。
      姜睿昀微微靠近了一步,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以为你会来。”
      这句话,牛国荣没听懂,白杨大概也没懂。白杨只好仰起头,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
      姜睿昀长久地看他,默不作声地拉过他的手,就那样往前走。
      白杨没有挣开他,好像根本没有想要挣脱,白杨本来就爱黏人,拉手对他来讲太平常了,他经常和钟越拖着手,也会去抓小马和小牛的手。
      牛国荣眼瞧着姜睿昀脊背硬起来,紧张地拉成一条直线,然而慢慢地、慢慢地,落下去了,变成一种无望的柔软。
      这可能是暗恋里最疼痛的瞬间,于他而言,那是用尽全力走出的一步;于他而言,却可能只是一种友爱的温柔。
      牛国荣想,这就是人生失败的滋味,不怕拒绝,怕的是对方从来都不理解。
      那是一种纯洁的残忍。
      不纯的是自己,而你责怪不了对方什么。鲁迅说不在沉默里爆发就在沉默里死去,不纯的人永远爆发不了,不纯的人只能妥协。
      显然地,姜睿昀选择了妥协。
      他舍不得松开手。他们不再交谈,只是友爱地拉着手,像两个小朋友,并肩向前行去。
      他们两人都很瘦,背影在冬日的校园里,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人无法落地的心事,单薄得风一吹要飘走。

      马玉超回来的时候,给他带来一桶雪梨汤。
      “国荣,十四号能不能帮我顶一下班,咱俩先说好,我再去跟李总请假。”
      回来的时候,马玉超祈盼地这样说。
      “怎么了?”
      “我跟慧慧约了看电影,十四号我要来上海。”
      “……”
      牛国荣真是服了他,人有千里送你能百里约,马玉超这小子真不愧是匹万里马。
      这句轻描淡写的请求,判了他最终的死刑,牛国荣无话可说,只恨自己从来没胆量跟马玉超说破。他半天没吭气,拧开了保温桶又盖上,又拧开,又盖上。
      马玉超察觉他的不对劲,蹲下来问:“……你怎么了?”
      牛国荣在雪梨汤氤氲的水汽里思考了一分钟,决定干了这桶狗粮,祝福他的暗恋对象。
      能怪谁呢?怪自己太懦弱,连爱都不敢说出口。即便说出口又能怎么样?他能给马玉超带来什么呢?
      要是人生可以倒带重来,大家都会选择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为了能在所爱面前不至于无可奉献。
      “去吧!”牛国荣笑着说:“小白哥下个月行程我看过了,没什么事,我一个人跟着也没问题。”
      沉默片刻,他到底还是问了一句:“追到妹开心吗?”
      马玉超疑惑地看他许久:“你有心事?”
      “没有,”牛国荣有点自暴自弃:“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也是个女孩,你会不会喜欢我?”
      马玉超的反应出乎意料,他长久地沉默。
      “你怎么现在说这个?”
      牛国荣有点傻了,那一瞬间他急促地思考了许多可怕的可能,他没胆量面对。
      “我吃你的狗粮吃得有点撑。”最后他这样说。
      算了吧,牛国荣想,自己一个基佬,没必要干扰马玉超的人生轨道。马玉超未来十年可以想见,步步高升,会做成安龙的新管理层,然后结婚,生个大胖小子。
      “有了儿子,让我做干爹。”他说。
      马玉超笑起来:“扯淡吧你。”
      他们分食了那桶雪梨汤,慧慧做的,手艺还是那样好,清甜又温润,是牛国荣心里最缺少的滋味。

      那年冬天很多人感冒,先是白杨病了,姜睿昀在车上偷吻他,直接被传染,然后牛国荣也跟着大病一场。
      他们大概得的不是感冒,是清一色的相思病。
      没人照顾牛国荣,所有助理都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白杨和姜睿昀打转。牛国荣自己也并不觉得委屈,对于伤心的人来说,生一场病也是好事。
      病痛会冲淡内心许多无聊的哀恸。

      那段日子,牛国荣一直试图给马玉超留下点什么,他想写封情书——或者是绝情书。他喜欢他这么久,眼睁睁看他爱上别人,虽然无可奈何,可是真不甘心。
      然而提笔又无话可说。
      说什么?说兄弟你把我当朋友我却想睡你吗?说你只是被繁殖迷惑了头脑有朝一日会发现同性才是真爱吗?说我觊觎你菊花许久你的□□从来不曾缘客扫今生也无缘为我开吗?
      “……”
      牛国荣沉默了几天几夜,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吃点药。
      他见过金世安写给白杨的情书,手写的,还文言文,骚包得不得了。这令牛国荣对金总产生了极大的改观,以前大家都说他不学无术,牛国荣也觉得他就是人傻钱多——现在看来有钱人就是有钱人,起点高,受到的教育也是出乎意料的良好。
      金总撩汉真有两把刷子,牛国荣想,自己要是也能写一封这样的信,何愁天下汉子不归心啊。
      白杨把这封信当成宝贝,倒背如流,起初只是他自己一个人偷偷把玩,后来跟着他的人见多了,白杨也就不再遮遮掩掩。大家纷纷摘抄,以后说不定人生大事用得着。
      牛国荣喜欢里面的一句话,金总说,会日何短,隔日何长,忧思何繁,欢颜何骤。
      “前两句不是他作的啦,是古代一个很有名的大文学家——呃,叫什么想不起来了,总而言之很厉害就对了!”白杨眉飞色舞地跟助理们大谈文学,脸上全是爱情的甜蜜。许是受了金世安的教导,他看上去简直学富五车:“后两句是他自己写的,是不是很棒?我超喜欢。”
      不过来上海之后他再也没提这封信。
      ——会日何短,隔日何长,忧思何繁,欢颜何骤。
      是的,对于有情人而言,相聚的日子总是太短,分别的时日又何其漫长,人生中的忧愁永是无穷无尽,快乐却常常只是一瞬。
      牛国荣轻声念着这几句话,心想,金世安懂得什么痛苦?他明明活得最惬意。幸福的人才会把细小的哀恸无限放大,而更多人是麻木于哀愁,在一再跌倒的日子里不得不学会把苦咀嚼成甜。
      再怎样不甘心承认,金总是有他胜于常人的地方。他会调情,又懂风雅,知道怎样牢牢攫住别人的心。有如慧慧天生就拥有女性的身份和俏丽的脸蛋,金世安天生就拥有优越的身世和风趣的谈吐。
      所以,有如姜睿昀输给金总是合情合理,自己输给慧慧,也是理所应当。哪怕白杨把金世安揍成了熊猫,牛国荣知道,他们终归还是要和好。
      有些赌局,入局的时候就知道会输。

      牛国荣犹记得他在酒店走廊里撞见姜睿昀,那天白杨和姜睿昀出通告,牛国荣病了,没有跟去,他不知道姜睿昀为什么先回来了。
      姜睿昀站在窗口,凝视上海冬日的惨淡阳光,泪在他脸上无休无止地流个没完。
      牛国荣不知是该回避,还是该上去劝一劝。他直觉走上去姜睿昀一定会生气,可是拔腿就跑也太他妈怂了。
      他只好傻站在原地,看姜睿昀无声无息地掉眼泪。真的,牛国荣想,昀哥这张脸,圈子里真算下品,可是仔细看过去,又觉得他干净、舒服,好像所有秀丽都点在一双眼睛上了。
      如果其他地方长得浓艳,倒显得不配那双眼。
      记得过去什么书上说,所谓美人,不必样样出彩,有一二动人心处,那也就足够了。姜睿昀不需多,就这一双含情含怨的眼睛,就足够叩动万人心弦。牛国荣诧异地想,为什么小白哥总说姜睿昀是死鱼眼?他的眼睛明明这么好看,每一次转盼都光彩照人。
      一瞬间他明白了,是有多怕一个人发现自己因为爱情亮起来的眼睛,才会垂下双睑,让它看起来毫无波澜。
      因为惶恐,所以退缩;因为卑微,所以黯淡。
      像燃烧至死的流星,因为知道无可挽回,所以才在无人知晓的天空划过,一瞬间的明灭,多像爱情追无可追的怅惘。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姜睿昀,望着他那双眼睛,那一刻没有任何掩饰,眼泪越过他浓长的睫毛向下淌,这眼睛哭成了红兔子,有种稀奇的萌,更显得惹人怜爱,像个挨了打的小朋友。
      牛国荣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好像是觉察他破格的想法一样,姜睿昀也忽然掉过头来看他。
      牛国荣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姜睿昀抽了抽鼻子。
      牛国荣以为他要破口大骂。
      姜睿昀却伸手把他揪过来——接下来的事情就难以想象了,姜睿昀把脸埋在小牛同志的胸口,在他心上一声不响地痛哭起来。
      牛国荣吓得四肢都凉了。那一瞬他没时间考虑姜睿昀为什么会往他怀里扑,更没心思问他是为什么哭——或者其实都不必问。牛国荣只是用力把姜睿昀往怀里按,想想又觉得不妥,拉开羽绒服罩住他昀哥。
      他只怕现在什么人过来,看到这个场面,那就真的没法解释了。
      好在没人过来。
      姜睿昀什么也不肯说,像个没成年的小男孩,在他怀里抽抽搭搭。牛国荣甚至能觉到那无穷无尽的热泪滚烫地熨着自己胸口的皮肤,大脑一片空白。他茫然地想,姜睿昀这样伤心,还能是为了谁,还能是为什么。
      感同身受。
      他抱着姜睿昀,茫然地遥望窗外的街景,那是中国繁华的最中心,一座一座高楼反射着冬天苍白的太阳,像座宝石和钢铁的森林。
      牛国荣忽然也觉得心酸难当,命运是这样不公平,为什么有些人就能恣意去追求爱情,而他们只能站在这里,流着无人可惜的眼泪,蹉跎无人可惜的人生。
      他笨嘴拙舌,从来不善于安慰别人,只好呆呆地站在那里,轻轻去拍姜睿昀的肩。
      姜睿昀在他一下一下的轻拍里,逐渐停止了哭泣。

      那天牛国荣回房,才发现姜睿昀的眼泪把他三层衣服全湿透了。
      那三件衣服他再也没有洗,他把它们叠起来,锁在柜子里。牛国荣想,这一场眼泪,大概包含了姜睿昀所有未曾启齿的心事,过去无人知晓,以后也再不会有人知道。姜睿昀把它们哭掉了,割断了,大概它们也就随着体温,慢慢蒸发了。
      牛国荣想留着它,倒不是他对姜睿昀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能让一个人那样伤情的往事,总要做点什么来纪念它。
      总好过自己的一段爱情,暴尸旷野,无人收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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