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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一

      薛城必须接下这个案子,上司再三警告他这事不在他的辖区之内,他强硬表示自己的意愿,想要参与调查。

      “我可以让你负责,但必须和辖区内的警察一起行动。”

      “一起?”

      “至少是双人行动,明天我派人过去找你,在这之前,不许你擅自出行。”

      薛城点头答应,却根本没在听上司的叮嘱,他的大脑只要一动,便全是少女仓皇失措的面孔,她茫然的眼神透过玻璃窗望着他,仿佛在求救。

      杀人?

      那样柔弱的少女会杀人吗,她——能杀人吗?

      下班前薛城再度去了审讯室,看守的警员并没有阻拦他,估计上司已经通知过,他已正式介入调查。

      空荡的审讯室里只有一张桌,对面各有一把椅子,少女坐在椅上,低低垂着头。开门的声响并没有惊动她,她依旧一动不动。

      把少女的头抬起来时,她的反应证实了薛城的猜想。乌黑的眼瞳如同失焦般涣散失常,简直像已然死去一般。

      薛城皱起眉,开始整理脑中关于少女的所有资料。

      少女名叫申晚月,如今正在读高一,两个小时前,医院接到了一通急救电话,打电话的人正是眼前的少女。

      她在电话中哭诉,她的母亲被人刺伤,希望医院马上派人往前,急救人员到达时倒在地上的中年女子已经死去多时,死因正是刺伤。

      薛城仔细看了来自现场调查人员写的报告,上面的记录十分详细。警察到达现场是在医院得到通知后四十五分钟后,到达现场时死者已经死亡,现场并无闯入痕迹,少女被医务人员暂时照料,虽没有言明,但现场表明,刺伤死者的正是少女。

      衣服上的血迹和刀柄上的指纹都是铁证,被带回到警局之后少女的精神状态近乎失常,这均可以理解为她动手刺伤母亲之后受到刺激,急救人员赶到之前母亲死亡让她陷入精神失常。

      简而言之,是一起十分明了的杀人案。至于是过失还是蓄意杀人,只有从少女的口中方能得知。

      唯一确定的便是,她杀人了。

      结论得出后警方很快调查了少女家中的其他人员,并进行通知。薛城不知道少女的父亲和哥哥会怎么面对眼前这悲惨的事实,如今他现在胸中,有着更大的疑惑。

      他叹了一口气,想起大概一个星期之前的事来。

      那是个黄昏,薛城在街道的长椅上遇见了一个女孩,女孩躺在长椅上蜷缩着发抖,当时路上人很少,他担心的上去查看。

      少女抬头的第一眼,他的心里惊了一下。抛去年龄上的差距,他猛地被她的容貌惊艳,可真漂亮,他不由得这样感叹。

      少女显然陷入了失常,她在恐惧着什么,浑身颤抖。

      “救救我……”薛城听见少女呢喃了一声。

      他正想反应,少女推开他跑开了。

      他想了想,没有追上去。

      FUCK!薛城在心里骂了一声。

      一个小时之前他在审讯室前撞见少女的那一刻,心里便出现了这种想法,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如果他当时追上去,如今少女会不会就不会杀人呢。

      还是说,是他想多了,即使他追上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少女本身精神便有问题,这件事情无法避免。

      想着,薛城再度向少女看去,她白皙的脸庞仿佛瓷娃娃一般一动不动,薛城真想让她开口说一句话,可她毫无声息,仿佛死去一般。

      薛城自己要求值了夜班,他已经仔仔细细的查看了现场的记录和拍回来的照片,一切都和记录上的判断一样,没有异议。

      薛城相信,是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判断。如今,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他也只能跟到这案子的最后一刻,结束心里隐隐的愧疚感。

      他想见见少女的父亲和兄弟,打听一下少女的精神状况,证实她是不是真的精神有问题。

      最主要他想知道,那一天里少女的求救,究竟出于何种原因。

      不过话说回来,发生这种事情,她的家人究竟会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也说不定,他不得不做好准备,对少女的家人进行安抚。

      晚上九点左右,警局的门被人急切推开,脚步声急急而来。薛城在座椅上站起来,外面的人已经冲进屋里。

      一位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少年,无论哪个都是脸色铁青。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妻子和女儿在哪儿!”

      中年男人往前靠近,被少年拉住,他猛地甩开了少年的手,狠狠瞪了少年一眼。“都怪你,家里才会出事!”

      薛城上去安抚,但中年男子的状况实在难以冷静,少年倒是还好些,薛城在心里暗自确认,申重和申晚生……应该是这两个名字。

      “请先听我说!冷静一下!”

      中年男人用了许久才缓和下来,薛城向他讲述发现的事情和少女现在的情况,说到被发现时母亲沈琴已经死亡时,男人猛然间颓败下去,他颤抖的捂住面孔,再三道:“都怪我……都怪我……”

      薛城的视线又扫过申晚生,这位少年站在父亲背后,脸色阴沉,却始终一言未发,薛城将视线移回,作出确认:“你的女儿,申晚月,她的精神情况一直如何?”

      “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女儿有精神病吗!”

      薛城冷静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希望你配合我们找出真相。申晚月的精神情况究竟如何?”

      一直不曾说话的少年突然开口:“晚月她,不太好,一直也不太好。”

      薛城仔细观察着二人的反应,申重忽的回头看了申晚生一眼,那眼神仿佛燃着火焰。

      “既然她的精神有问题,为什么没有送去医院?”

      申重抱住了自己的头,哀声道:“我妻子在哪儿,让我见见她。”

      察觉到今夜不会有所收获,薛城起身叫人送申重去停尸处,既然是杀人案,尸体已由警方接管,他很同情眼前人的遭遇,也很担心未来少女的判刑。

      如果是精神有问题,大概会轻判呢,不知为何他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我可以见见小月吗?”

      在申重走远时,申晚生又折了回来,他年纪看上去尚轻,按照薛城看到的资料,应该只比申晚月大一岁。

      “抱歉,现在不允许探视。”

      “我不和她见面,只是看看她,审讯室是单面玻璃吧。”

      申晚生眼中的哀求让他有了一点动摇,薛城将他领去了审讯室,透过那一层暗色的玻璃,少女仿佛人偶一般一动不动。

      “真可怜……小月……”

      少年低声道,他眼中流露出浓重的悲伤。薛城看着他的侧脸,不由得冒出一个想法:这一对兄妹,光看容貌,实在无懈可击,可是为什么……一点都不像呢。

      二

      过了一个日夜,申晚月的情况没有丝毫改变。

      她没有进食,也没有睡觉,对外界的一切均没有做出反应。警局的人再三采取措施也没有成效,只能将她暂时移至医院进行治疗。

      她已经不正常了————这成了所有人认定的想法。

      “这种状况不可能装的出来,很可能是杀死母亲后造成的强大刺激,不过也很可能是她本身精神就有问题,杀人的动机需要仔细调查。”

      “我同意。”

      薛城得到了上司的批准,开始对这件案子进行调查,他自己也清楚,这件案子的凶手已经在医院里,动机是什么并不重要,上面根本不在意,他目前所做的,只是在为了案子结束而做的形式工作而已。

      但是他个人对这个案子有着高于此处的关心,他想仔细了解申晚月的家庭,很奇怪,但他就是这样准备。

      申晚月的家是一栋独栋别墅,她的家庭很是富裕,父亲申重是企业家,母亲沈琴是学者,事件发生的那天,只有母亲和申晚月在家,可能出现过争执,继而发生惨案。

      薛城并不想随意猜测,他满怀疑问前往申家,别墅门口有人在等他。

      他先是看见伸到眼前的警员证,继而才看清对方的脸,是个女人,一个看上去很会打架的女人。她不丑,甚至漂亮,但薛城就这么觉得,单挑的话,很可能被对方撂倒。

      “警员陈怡,负责这个案子。”说完她加了一句,“是我的案子。”

      薛城苦笑着点头,漂亮女人最不好惹,他努嘴示意了一下:“你看过了吗?”

      “没有,在等你。”

      薛城点头,敲门过后,开门的人是申晚生,他的脸颊上绷着一块纱布,薛城有些诧异:“你的脸……”

      少年并未作出回答,他的目光在薛城和陈怡身上扫过,侧身让开:“请进吧。”

      屋里冷清的让人寒战,薛城和陈怡坐下许久,申重才从屋里出来,他的脸色相当难看,仿佛一夜便老去了。

      “可以配合我们几个问题吗?”

      申重的背摊进沙发里,示意般缓缓点了点头。薛城从他的话里得出了他对事件的惊讶和难以预料,这让薛城疑惑不解。

      “您儿子曾表示过申晚月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好,可既然不好,为什么不送医院呢。”

      申重的脸色发生了变化,他缓缓道:“晚月是个好孩子,即使精神状况不好,也从来不会发狂,一直很温顺,经历了过去的事,她能这么坚强我一直很满足,从来没想过……”

      陈怡突然开口将他打断:“请问过去的事,是指什么?”

      申重闭上了嘴,仿佛不想回答,申晚生接口道:“是绑架,晚月曾经被绑架过,我们两人都……”

      “这样啊。”薛城打量着沉默的少年,难以想象以前他有过这般可怕的经历。“那么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开口道:“我十岁,晚月九岁,被绑架了三个多月,获救之后,她的精神便不太好了,一直都很害怕,睡眠有些问题。”

      “那你们是怎么获救的?”陈怡问,薛城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他其实有同样的想法,但却没有这么果断的问出口。

      “那和现在的事没有关系吧!”

      申重的吼声忽然间降至,薛城不知为何他反应如此之大,然而从申重的话里,他感受到一个父亲的绝望。而后他又释怀,在这种情形下,确实无所适从。

      “我的女儿,晚月,会怎么判?会判很多年吗?”

      “这个我们不清楚,不过毕竟是青少年,考虑到精神因素,可能会轻判。”

      “是吗……那就好,我相信她母亲也会这么想的,这孩子,不该再受苦了。”话说着,申重啜泣起来。“都是我的错。”

      “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按照你的话,申晚月一直比较稳定,那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申重彻底嚎啕大哭。

      三

      申晚生将申重扶进房里休息,再之后,又简短答了几个问题。

      薛城在他的带领下在整个别墅里转了一圈,除了标着记号尸体死亡的客厅,他又看过了所有的房间。“申晚月住哪里?”

      “有阳台的房间,左边的那个。”薛城看了一眼,发现申晚生的房间就在隔壁。

      “你们兄妹俩相处的怎么样?有过那么不好的经历,感情应该更深吧。”

      申晚生仰起头,他的侧脸给人淡漠的感觉,他回道:“还好。”

      出了申晚月的房间,申晚生顺手将门关上,薛城瞥过一眼,转过头来。“今天已经够了,麻烦你了,你们也不好过。”

      申晚生点点头,这时,一直单独勘察的陈怡走过来。陈怡虽然很年轻,气势却很强势,她要求分开查看,薛城也表示赞同。

      “能把纱布摘下来看一眼吗?”临走时,陈怡要求道。

      “抱歉。”

      气氛有些尴尬,薛城不得不先开口告辞。

      “那能再回答一个问题吗?你们当初是怎么获救的?”

      面对陈怡的咄咄逼人,申晚生的脸色毫无变化,他的脸看上去清秀而冷漠,薛城再次感受到他的不同。他有一种很奇妙的气质,仿佛与周围格格不入。

      陈怡的强势薛城无意阻止,他也很在意即将得到的回答。

      申晚生并没有露出被提及伤处的表情,他开口回答:“绑架犯死了,我和晚月便获救了。”

      陈怡哦了一声,转身走开。

      “请问,什么时候能去探视小月?”

      在转身离去之前,薛城苦笑表示了道歉,他对申晚生的问题并不表示惊奇,他有预感他会问。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察觉,申晚生对申晚月的称呼,第二次发生了变化。

      回去的路上,薛城喃喃自语:“申晚生和申晚月……应该是亲兄妹吧。”

      陈怡正眼看他,露出惊讶的神态:“原来你也有点能耐,看出来了?”

      薛城被她的态度搞得苦笑连连:“我看上去这么差劲?我本来还挺自信的。”

      “少说废话。”

      薛城不得不收敛神情:“申氏兄妹的房间都在二楼,整个别墅只有他们的房间外上着防盗窗,看上去还很新。房门口上有痕迹,估计那里应该有一把锁,我们来后便被收起来了。”

      “所以?”

      “所以应该持续了很长时间,申氏兄妹的房间经常被落锁,我想很可能是两个人睡后,父母在门外锁住的。”

      “理由呢?”

      “你不是也猜到了?”

      陈怡露出一丝笑意,看上去很是精明:“他们兄妹大概感情很好,好到夜晚哥哥很可能通过阳台翻到妹妹的房间,以至于父母不得不安上防盗窗,甚至落锁吧。”

      薛城点点头,他再三思量,这种想法依旧最是准确。“那你呢,你是怎么察觉的?”

      “察觉?我想想。”陈怡张嘴笑了,“可能因为我是个女人,直觉吧。”

      她转过身去,侧脸很有气质,薛城觉得她似曾相识。

      “我们是不是见过?”

      陈怡在惊讶之后露出轻蔑的神色:“没用的,你追我我也不会答应,你打不过我。”

      薛城把嘴紧紧的闭上。

      申晚月和申晚生在读同一个学校,商量过后,薛城和陈怡决定去学校看看。

      途中薛城打听了一些陈怡的事,这一番话问下来,陈怡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我真不打你的主意,你不是我的菜。”

      “呵,那你的菜是什么样的?”

      薛城仔细思考,猛然间有一双乌黑到仿佛没有焦点的眼睛窜过他的脑海,吓得他霎时清醒。他刚刚,想到什么了……

      “我虽然刚被调进这个区里,但这是我的案子。”陈怡和他强调,“来抢工作的人是你,你可要记清楚。”

      薛城自发转移话题:“你应该是新转过的吧,我从没听过你的事,看你的能力应该干什么都能干的很不错,干嘛突然调动。”

      薛城的夸奖让她很受用,她回道:“是为了寻亲,本来以为这边有亲人,过来看看,原来早就没了。”

      “寻亲?”

      “哎,其实我,是个孤儿呢。”

      薛城被吓了一跳,他转头看陈怡,陈怡已经给钱下车了。

      “下次你付钱。”薛城点了两下头,他看向陈怡,然后者并未露出丝毫异样。

      申晚月的人缘很好。

      原本以为因为精神问题可能并不擅长人际交往,然而从其他师生口中打听出的情况颇有些出人意料。

      薛城和陈怡一起挨个询问了申晚月的同学,得出的结论大都大同小异。

      “晚月的脾气非常好,是个温柔的孩子,看上去比其他的学生成熟很多,当然不是外貌,只是感觉非常懂事。”

      申晚月的班主任接着回答:“晚月成绩很好,又非常乖巧,我实在想不到为什么会出这种事,请问是真的吗,她杀了母亲什么的?”

      薛城感叹于流言传播如此之快,他和陈怡对视一眼,无奈道:“案情不便透露,希望还是不要多加揣测。”

      班主任也跟着点头,看上去对申晚月杀人的事并不太相信。

      “请问您了解申晚月的哥哥吗?”陈怡开口问。

      “哥哥?哦,是叫晚生吧,认识的,但了解说不上,他经常过来看晚月,高二的班级在楼上,不过我经常能在班级门口看见他。”

      薛城和陈怡对视一眼,眼神中做出交流。“这么说申晚生时常过来看申晚月,而且比较频繁?”

      “是有些频繁,可是考虑到他们兄妹以前的遭遇,这应该也可以理解。”

      “以前的遭遇,您也知道?”

      “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但知道有这一回事,所以我们一向对晚月比较照顾,她平时也总是和晚生一起上下学,估计家里也是这么想,很少会让晚月一个人落单。”

      陈怡低头思考,道:“现在高中生兄妹还每天一起上下学不奇怪吗?这个年龄的男孩不应该对妹妹体贴到这个地步吧,连可课间隙也过来看妹妹,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班主任费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陈怡的话外之音,他狠狠瞪了陈怡一眼,几乎忘却了眼前的人是在执行任务的警员。

      “不要开玩笑,申氏兄妹是亲兄妹,虽然不像但确实是亲兄妹,你这种猜测简直……”他慎重挑选了词汇,“不可理喻!”

      薛城的头都要痛了,他不得不迅速结束对话:“最后一个问题,请问最近申氏兄妹有什么变化吗,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哪怕是一点小事。”

      班主任沉吟道:“说起来,好像有过,前几天的时候晚月的母亲曾经过来打听过转学的事,可能想给孩子转学吧。”

      薛城微微睁大眼睛,他转过头看陈怡,陈怡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四

      申晚生的班级在楼上,结束了晚月的调查,薛城两人又上楼做了一些询问。他们大概围绕着一些在意的情况问了些问题,结果都在意料之中。

      和申晚月不同,申晚生的朋友很少,可能是因为人透着冷漠,和班里的人都很少有交往。然而每个人对他的评价都很高,基本都是赞美之词。

      “申晚生?我觉得挺厉害的吧,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体格也很好,长那么高,跑的也快,运动会还拿奖了呢。”

      陈怡和薛城摊手:“我说什么来着,申晚生体育很好,从二楼翻个阳台应该不成问题,看样子,这对兄妹很不对劲啊。”

      “你怎么就认定了他们兄妹有……”薛城不想用“有染”这个词来形容那个皮肤白皙仓皇无助的少女,他依旧有些怀疑,“毕竟是亲兄妹,也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

      “没有决定性不正是说明你也有过这种猜想,申重对咱们询问的态度一直表明他想隐瞒些什么,如果想隐瞒的事就是儿女的情事,是不是就说得通了?”

      薛城无法反驳,他心里其实也这样觉得,申晚生和申晚月的关系绝对不是兄妹这样单纯,他揉着额头道:“他们是亲兄妹,有血缘关系的……”

      “可不是,是亲兄妹,还是对美少男和美少女组合的亲兄妹。”

      陈怡的话说完,薛城的脑仁疼了起来。

      “请问,你们是在打听晚月的事吧?”

      一个男生的声音插进来,薛城和陈怡都转过头:“你是?”

      “我是晚月、申晚月的同学,我叫熊瑾。”

      “可刚才没见到你。”

      “我比她高一级,和申晚生是一年。”

      薛城点点头:“有什么事吗?”

      “那个,晚月她现在情况怎么样,还好吗?”

      薛城表示这些事情不便回答,眼前的少年霎时便消沉下去。薛城问了他一些事,他支支吾吾的不作回答,却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

      “这样吧,我把电话留给你,想到什么事情就通知我,好吗?”

      熊瑾点点头,严肃的神态表明了他对事件……又或是对申晚月超出寻常的关心。

      “对了,你知道申晚生要转学的事吗,你们是同年级,他又算是个名人,那副长相,你们男生不可能不认识吧。”

      陈怡插了一句嘴,却见熊瑾完全疑惑的皱起眉,他道:“没有,从没听过这回事,反倒是晚月,听说她要转学了。”

      薛城的心阴沉起来,虽然有些不愿意,但动机已经清晰。本该是兄妹一起转学,但实际上沈琴只给女儿一个人准备手续,这和目前的推测吻合。关系不纯的亲兄妹,试图分隔两人的父母,申晚月一直有精神问题,父母想要将她转走的举动很可能对她产生刺激……

      “结案了呢。”薛城听见陈怡在耳边轻轻道。

      和陈怡分开之后,薛城一个人去了医院。申晚月被安排在精神科,一个人单独住在纯白病房。

      “有什么变化?”

      在门口守着的警员遗憾的摇头:“犯下这种案子,本来应该是十恶不赦,可看她的状态实在让人恨不起来。糖水可以吊,但是睡眠不行,已经两天了,没合过眼。”

      薛城进房间看过,果然和描述的相同,少女安静的躺在床上,眼下有些沉重的疲倦,看起来很久没有睡过。

      她的安静和普通的精神患者不同,简直是两个极端。

      薛城想到了申晚生的话,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申晚月的睡眠便一直不好。被绑架了三个多月,薛城无法想象那段时间她经历了什么,如今又发生这种事,实在过于悲惨。

      他心里还有一个疑问,便是申晚生和申晚月的血缘关系。兄妹之间长相不像的有很多,可薛城总感觉他们的不像不仅仅止于相貌,那是一种气质上的不同,仿佛从根源散发出一般的巨大差异。

      他拿起电话走了出去,夜幕之下他和朋友请求:“下班了吗,帮我查点东西。”

      “什么?”

      “户籍,一对兄妹的户籍。”

      通话结束在一分钟后,他重新审视起申晚月,他有了一个想法,他决定明天去查查当年的案子。

      他想要多了解她。她实在太脆弱,让人看着就觉得难过,这样比来,一起被绑架的申晚生就显得坚强很多。突然,薛城突然想到了什么,坚强?申晚生看上去很正常,无法想象他有过那么悲惨的经历。可问题就是,一个少年,真的能有那么坚强吗。

      手机响了起来,并不是认识的号码,薛城接起电话,里面传出了几分忐忑的少年声音。“你好,我是今天的,今天的那个学生。”

      “熊瑾?”

      “是、是的。”听筒里的声音有些迟疑,最后总算鼓足勇气。“我还是有些事情想要说,希望你听一下。”

      薛城道:“是关于晚月?”

      熊瑾呼了一口气:“是的,关于晚月,也关于申晚生。”

      薛城的心有所预感,他看向床上的少女,仿佛即将听到有关她的秘密。

      “她和哥哥的关系不正常,对吗。”

      “对,那绝对不正常。”熊瑾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亲眼看见了,晚月被他掐着,却无法逃走,那申晚生,申晚生就是个疯子啊!”

      “……什么?”

      薛城的眼睛蓦然睁大,病房的门被人撞开,陈怡从外面闯了进来。她的脸色铁青,声音夹着风雪。

      “出事了”她喘着气,“申重死了。”

      五

      警方迅速封锁了申晚生的家,短短一日之隔,这里又发生一起命案。

      申重死在自己的房间,上吊而亡。

      薛城进房间的时候一股恶臭扑面,看过现场才知道,死者失禁了,这对上吊死去的人很寻常,可薛城却愁眉紧锁,一直在想着申晚生。

      自杀?妻子死后悲痛欲绝自杀也正常,可听申重白天的问法,他还很在意女儿的情况,如今女儿还没有判刑,他为何要自杀?

      薛城在警员身后找到了申晚生,他坐在沙发上接受陈怡的对话,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依旧透着一丝冷静。

      薛城想起那天在警局里第一次见他时他便这样。

      为什么,这份冷静究竟从何而来。

      “你父亲上吊的时候,踢到椅子应该会发出很大声响,你完全没有听到?”

      薛城突然插问了一句,引起了陈怡的不满,漂亮的女性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态,但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干什么,这是我的案子。”

      薛城没有对陈怡的话做出反应,继续问道:“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既然父亲的精神状况接近崩溃,身为儿子不应该多加关注吗?”

      这话简直像上午陈怡的问法,有点咄咄逼人了。

      申晚生回道:“我爸的脾气不好,事情发生后他摔了不少东西,我只以为他在发脾气,并没有关注,更没想过会自杀。至于陪着,没什么必要吧,我也不想挨打。”

      申晚生拉下了脸上的纱布,上面布着很大一块乌青,他只揭下一瞬间又重新黏回去,轻轻闭上眼,露出疲倦的神态。

      薛城现在才察觉到申晚生应该很久没有睡,他看上去非常的累。他想和陈怡说两句,却发现陈怡看着申晚生的神情完全发生了变化,她拿着本子低头记录着,一边发问:“你的父亲经常打你吗?”

      申晚生没有回答,陈怡又问:“那把衣服脱一下,看一下有没有其他的伤口可以吧。”

      申晚生的眉皱起来,这是薛城见到他第一个显出不悦的表情。

      “我拒绝。”

      “那没办法了,谢谢你的配合。”

      陈怡合上了记录本,原本坐着的身子忽然间扑了上去,她把申晚生按倒在沙发上,扯开了少年的衬衫。‘撕拉’一声,她把申晚生的衣服撕开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周边的人以为陈怡和死者家属突然动手,急忙上来拉架,陈怡被拽开的一瞬间,申晚生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总是冷淡的眼睛里流泻出惊人的怒火,薛城简直怀疑下一刻申晚生就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做,转头离去了。

      “看见了吗?”

      薛城缓缓道:“看见了……”

      申晚生的身上有很多的伤口,或深或浅,不止形成于一日,薛城有理由相信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在承受着暴力,施暴者很可能就是他的父亲,如今的死者。

      “如果是我,总是这么挨打,即使知道父亲在自杀,很可能也不会阻止呢,看着他自杀不是很好吗?”陈怡道。

      薛城道:“那就没有可能是申晚生杀了申重吗,不管出于什么动机,把没有意识的父亲吊在梁上,对于身体素质很好的申晚生来说,都不是难事吧。”

      陈怡惊讶的望着他,他意识到自己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说了很多不好的揣测:“抱歉,你当我没说吧。”

      陈怡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之后道:“你也当我没说,但你有这种想法也没有用,申重死之前喝酒了,谁也不能断定他死亡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意识,但我工作几年的经验告诉我,无论怎么怀疑也没有用,因为你找不出证据。”说完她笑了:“你回头看看吧,这么完美的自杀,永远也不找出证据。”

      申晚生要求警方归还父母的遗体,尽快准备丧事。两天之后,他领回了父母的遗体。薛城和陈怡也去参加,不禁被来人的数量所惊讶。

      “我差点忘了,申家夫妻是有钱人呐,这两人都死了,遗产肯定相当可观吧。”

      “遗产?”薛城也惊了一下,“申晚生的年龄足够继承遗产吗?”

      “当然能啊,他今年正好成年,晚月比他小一岁,说起来也巧,这事要是早发生一年,申晚生绝对继承不了家业,外面的事情那么复杂,一年的时间足够让那些老奸巨猾的人把钱转走。”

      陈怡说着,自己停住:“奇了怪了,怎么跟你在一起,我老是把人往坏了想,如今申晚生父母双亡,唯一的妹妹正在等待判刑,而他面临着巨额的遗产,这简直……”

      薛城不接话了,他一直没有想过遗产的事,可能是申重死的太过突然,他尚未把案子和钱财联系在一起。

      他只是经常想起医院里申晚月苍白的脸,因为无法睡眠医院不得不对她进行注射强行。接着便是熊瑾在电话里的话——申晚生是个疯子。

      疯子?薛城向申晚生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感觉自己正陷入谜团。

      六

      薛城陪着陈怡写了案件记录,虽然他尚有疑惑,但案情简单的叫人无法深入调查。

      写报告的事由陈怡一手进行,和动手时凶猛的印象不同,她写得一首娟秀的好字。

      “死者对长子存在着长期的肢体暴力,在这方面有可能造成申氏兄妹更多的相互依赖,如此再分析申晚月弑母的作案动机,很可能是由于母亲准备将兄妹分开而造成的精神刺激……”

      薛城念着念着停下来,陈怡疑惑道:“怎么了?”

      “母亲准备给申晚月转学,而父亲对申晚生经常使用暴力,这么写在纸上,总觉得……”仿佛在偏袒申晚生一样。

      薛城没有把话出口,他在反思自己的先入为主,他对申晚生有着巨大的疑惑,吃饭的时候他甚至在想,申晚月杀人会不会是受了申晚生的挑唆。不过这又以申晚月对申晚生言听计从为前提,而这个前提,薛城并不想相信。

      “行了,别的不说,只有申氏兄妹关系不寻常的事我是认定的,你发现没?”

      薛城被陈怡的话问住:“发现什么。”

      “啧,往那儿看。”陈怡直直指着申晚生的方向,薛城打量一会儿,心突然揪了起来。

      那是相当灰暗的一张脸,充满了负面因素,但是薛城并不觉得那时丧父丧母的悲伤,他想到了更为客观的因素。

      申晚生很久没有睡过觉了,是没有睡,还是根本无法入睡呢……这不是完全和申晚月一样吗……难道两个人只要彼此分开,连基本的生理功能也做不到?

      “简直可怕到令人心寒呢。”陈怡说。

      薛城无法克制的表示赞同。

      电话响起时葬礼已经结束,薛城接到了档案处的讯息,他和陈怡打了个招呼。

      “我先走了。”

      “往哪儿去。”陈怡看上去十分强势,“既然是双人行动,你休想一个人单干,我跟你说过了吧,这是我的案子。”

      薛城咧嘴苦笑,任由陈怡跟上,打车的钱由他来付,路上他重复思考电话里得到的信息。

      “你要的户籍信息找到了,他们确实是亲兄妹,哥哥申晚生十八,妹妹晚月十七,因为两个人都从外地转来,所以比其他人入学晚了一年。”

      陈怡打断他的思路,问道:“我们准备去哪儿?”

      薛城把地图拿给她看,惹得对方十分惊讶:“这不是外省了嘛,不在我的辖区里。”

      “没办法,这是申氏兄妹的出生地,当年的绑架案就在这里发生,想了解只能亲自去看了。”

      陈怡怪异的看了他一眼:“你对案子一直都这么热衷?”

      “什么意思?”

      陈怡咂了咂嘴,淡淡道:“没事,就是想到了学校里那个叫熊瑾的孩子,被个犯案的小丫头迷得晕头转向呢。”

      “胡说些什么。”他反驳了一声,但却连自己都惊讶于这声反驳听上去如此虚弱。

      到达目的地已经是晚上,薛城找了熟人才得以进入档案馆,他们允许资讯翻阅资料,但是不可外借外带。

      “事件发生在八年前,绑架案而且获救,所以一定有记录,分头找吧。”

      陈怡点点头,动作相当利落,两个人忙了大概一夜,最终将有关的信息全部翻出。薛城仔细翻看当时的记录,越看越心寒。

      “这简直……就是禽兽,竟然对这么小的孩子……”

      听见陈怡的感叹,薛城也眉头皱紧,他心里的想法更甚,经历过这种虐待,申氏兄妹到底是怎么活到如今。

      那时申重和沈琴忙于工作,哥哥晚生比晚月大一岁,经常帮助父母照顾妹妹。两个人的感情非常好,平日里形影不离,被绑架的那一年亦是如此。

      按照记载,并没有目击证人,但是有人听见晚月的哭声,她在焦急的喊着哥哥的名字,然后赶过去时,两个孩子都已不见,只剩下掉在地上的书包。

      “能将两个这么大的孩子掳走,犯人估计体格很好,而且很可能不是一个人。”

      薛城点点头,继续翻看。发现孩子不见了的申氏夫妻马上报案,由于申家是富裕人家,警方断定犯人会要求赎金来赎回两个孩子,但结果却没有任何消息,这个本该准确的判断让警方错失了追查的良机,这之后,通过各方寻找,也没得到两个孩子的消息。

      “怎么这样……”陈怡低声道,她的眉头紧锁,仿佛陷入痛苦之中。

      这件案子最终在三个月之后告破,然而这期间警方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三个月后的某个夜晚,一个男孩抱着受伤的女孩冲上了马路,被路人送去了警局,浑身是血的两个孩子被吓得失语,女孩更是失常,紧抓着男孩一秒钟都不放。

      他们从绑架犯的家中逃出来了。

      警察沿着血迹找到绑架犯的家,那个囚禁了申氏兄妹的家已经燃起熊熊大火,里面的人无一逃生。

      “根据调查,绑架犯是那家的户主陈某,协助者是其妻子和儿子,那天夜里可能陈某照常对兄妹俩进行虐待,而兄妹反抗中失手将他误杀,随后绑架犯的妻子陷入疯狂,带着儿子放火自焚。”

      薛城和陈怡久久陷入不语,许久之后,陈怡才哑声道:“死得好。”

      案件的经过大致如此,之后申氏兄妹被父母接走,因为兄妹俩的精神问题非常严峻,父母便带他们离开出国散心,前两年才回国送他们读了高中。

      “也许我的想法错了,经历了长达三个月的虐待,这么小的孩子肯定会产生一生的阴影,兄妹俩难以分开也是理所当然,反倒是申重却对家人使用暴力,甚至还将两个孩子锁在各自的房间,实在……”

      薛城的心里同样阴沉一片,他沉默不语的继续翻阅,查看当时有关的报道,一切结束后他和陈怡回了警局,两个人在门口相视无言。

      最后陈怡开口:“申晚月会被判刑吗?”

      “不知道啊……”

      薛城陷入久久的沉默,他和陈怡大概是一个想法————可怜。

      明明都还活着,却没有一个真正得救。

      七

      一个月之后,关于申晚月的案件进行了庭审。

      虽然申晚月是被告,却无法出席,她的病实在太厉害,简直像个会呼吸的人偶一般令人毛骨悚然。薛城去看了申晚月好几次,她没有丝毫起色,她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所有的生命力都只用来呼吸。

      申晚生每天都会来看望,法律上并不允许他进行探视,他依旧每天都来,他不能和晚月见面,只在病房外远远窥探。薛城撞见过他两次,他的脸色实在难看到了极点。

      “这样下去不会死吗?如果一直无法睡眠的话,很久就受不住了吧。”

      薛城不答陈怡的话,他再度投身于当年的绑架案中,他去拜访了当年记录上所有的相关证人,甚至连当时采访的记者也一一拜访。

      之后,申晚月的庭审结果出了。

      她被判刑三年,考虑到精神状况,移居到正式的精神病院。

      在那场庭审之后,薛城见到了申晚生,得到了妹妹的判刑结果,他冷漠的神情仿佛有了些许的缓和。

      “可以谈谈吗?”

      申晚生注视着他,恍然间露出了一抹笑容,但那依旧透着浓重的冷漠,他回道:“希望你不要后悔。”

      薛城呼出一口气,仿佛心里的猜测即将被印证。“请吧。”他下定决心。

      “你的父亲经常对你使用暴力对吗?”

      在咖啡厅坐好后,薛城毫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申晚生也直言回答,仿佛在期待等待薛城的结论。

      “是的。”

      “这种暴力持续了很久吗?”

      “从得救那年开始,一直。”

      这有些出乎意料,薛城没有想过少年的悲惨经历持续了这么久,算一下,足足有八年。

      “那么你的父亲为什么要单单对你使用暴力呢”

      申晚生轻轻侧头,神情依然冷漠:“单单?”

      “你的妹妹身上就没有伤口,这不是说明,你的父亲只打你一个人吗?”

      “所以是我活该?”

      “不,倒不是这个意思,看到你和晚月的房间时,我第一个反应便是父母不想让你们在一起,结合申重对你的态度和行为以及给晚月准备的转学之事,我也觉得他们的行为着实过分。”

      “但是?”

      申晚生仿佛料定了薛城会做出转折,十分冷静的等待着他接下来的结论。

      “但是反过来看就会发现,与其说父母在分离你针对你,倒不如说他们在尝试着从你的手中分隔出晚月,同样,倘若申重打你不是在使用暴力,而是在——保护晚月呢?房间落锁的事也是同样,他们不是在虐待你们,而是在保护晚月,对不对,从你的手中。”

      申晚生轻轻阖上了眼睛。“理由呢?”

      “理由便是你对形影不离的妹妹恨得深入骨髓。”

      他笑了:“胡说。”

      “我去调查了当年的绑架案,从调查的结果可以知道,当初绑架你们的犯人陈某自己便有一儿一女,后来因为家里穷,就把女儿寄养出去了。”

      “所以?”

      “所以当初,犯人陈某精神失常,觉得自己的不幸是因为家庭不够完整,想要找回自己的女儿。他只缺一个女儿,也就是说,他本想绑架的人,只有晚月,没有你。”

      “可他还是把我们两人都带走了。”

      “那是因为晚月一直在叫你,她哭着喊你的名字,于是,本来她一个人承受的不幸被她强加给了你,这个多年,你一直因此而痛恨她,更痛恨因这份不幸而将你们永远连接在一起的命运,不是吗?”

      申晚生望着薛城陷入了沉默,他依旧那么冷静,眼神却沉寂下来。“你讲的故事。”他缓缓道,“太好笑了。明明这世上,再没有比我更需要晚月的人。”

      他转身离开,再没有看过薛城一眼。

      “我真服了你,结果不还是背着我,擅自行动了嘛。”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薛城不曾回头,也知道那是陈怡,他和申晚生一落座,陈怡就跟了过来。

      “父母都死亡,申晚月也被判了刑,申晚生继承了家里的遗产,多么完美的故事,他的未来一片光明。他无法离开申晚月,但是只要等待三年,他的妹妹就永远属于他了。”

      陈怡叹了口气:“你简直疯了,胡说些什么,没人会做出这种事的。”

      “那么我问一个问题,当年虽然没有审判,但是绑架犯确实是被杀了,你觉得杀人的是申晚月还是申晚生呢?”

      陈怡睁大了眼睛,她沉沉道:“可你没有证据。”

      “是啊。”薛城接口,“所以我才想,那么小的年纪就经历了虐待,杀过人,还被父亲常年施加暴力,而罪魁祸首的妹妹就在身边,这样成长起来的少年,该多么可怕啊。说到底当年的火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绑架犯的妻子自己放的,如果不是,可真就热闹了。”

      “这都是猜测……”

      薛城将她打断,皱眉笑了:“眼皮子底下有个杀人犯,而我们刚刚,把他放跑了。”

      八

      再见到申晚生,是在三年之后。

      那一场谈话之后,申晚生就离开了这座城市,虽然薛城一直都在关注他的下落,但他也清楚,申晚月出狱的那一天,一定能够重见。

      薛城一直在等待着。

      陈怡成了他的固定搭档,申晚月的案子结束之后,她自请调了过来,在申晚月刑期满的那一天,他们在等的人终于到来。

      他成长了不少,有了青年人的样子,精神看上去也不错,估计睡眠的问题想办法得到了解决。

      薛城推开了这天本该负责的工作,等在申晚月的病房外面,这三年来,这个地方他时常过来,可惜他期待的事情不曾发生,申晚月做了三年的睡美人,即使睁着眼睛,也没有任何活动的睡美人。

      “你准备把她带去哪里?”

      推开门之前,申晚生回答了这个问题:“哪里都行,反正也永远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薛城的拳头绷起了青筋,他望着申晚生进入病房,缓缓走到申晚月身边。

      冷漠的申晚生露出了恍惚的神态,他轻轻低头依附在申晚月的额头边,轻轻叫道:“小月……”

      申晚月没有反应,他又叫道:“小月,是哥哥,是晚生呦。”

      申晚月涣散的眼神晃动了一下,过了许久,她眨动了眼睛,嘶哑的嗓音从她的喉咙里缓缓滚出,她道:“哥哥……”

      申晚生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转过脸时,薛城看见他的脸上布满泪水。

      他哭了。

      什么……明明恨之入骨,却能做到这个份上吗,薛城无法置信。

      陈怡适时皱起了眉,冷冷道:“你的推测不一定就是对的,这世上不会有人能做到这个份上,他们简直就像是一体,是你错了。”

      薛城道:“如果他不曾伤害晚月,那申重和沈琴为什么非要将他们分开,那明明就是想要保护晚月,他们是真心疼着这个女儿。”

      “你认为是晚生的错,可天下哪有父母会那样常年虐待自己的孩子,那明显就不正常啊!”

      薛城的眼瞳蓦然缩紧,他猛地推开了门,对申晚生冷声道:“出来,我有话要说。”

      陈怡的话提醒了他,薛城突然发觉,是他想错了。

      世上怎么会有父母会常年虐待自己的孩子,可如果,申晚生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呢。薛城脑中隐隐的猜想终于在此刻串联成线,他决心要揭开这层虚假的现实。

      “申晚生的身份应该很好吧,既能让你摆脱绑架犯儿子的身份,又能迎来新的人生。”

      申晚生冷漠的听着薛城得出的最后的推测,他的眼神如黑夜般冷漠。“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根据当年的纪录,绑架犯身边是有一个儿子的,他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死,面目全非。他和晚月的年纪很相近,被认为是晚月的哥哥也不为过,这样一想,一切都合理了,为什么申氏夫妻拼命地要把你和晚月分开,为什么总是打你,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死了,而你是个冒牌货!”

      “既然如此为什么申重他们从来没有说过……”

      薛城打断陈怡的话,又紧紧盯向申晚生:“是因为晚月吧,精神失常的晚月认定了你就是申晚生,她离不开你,没有哥哥在身边,她无法进食也无法睡觉,申氏夫妻察觉到了,所以容忍了你的存在,甚至为了掩人耳目带你出国。可是时间越长,变数就越多,你和晚月都在长大,我猜,发生了什么让申氏夫妻不得不将你们分开的情况,对吗,你对晚月发狂了,而且不止一次。”

      申晚生仿佛失去了表情,他漠然的盯着薛城,任由他说下去。

      “我不知道你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想想你的父亲精神失常,虐待申氏兄妹的时候很可能你也有同样的遭遇,在那段时间里晚月成了你的精神支柱,你和她连在一起了。而最终,真正的晚生死了,你和晚月得救了。本以为能永远在一起,沈琴却做了决定要偷偷将晚月转学。”

      “这简直……”陈怡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薛城盯着申晚生,不,应该是假的申晚生,他坚信,真正的申晚生已经在八年前便死去了。

      “那又如何。”抱着申晚月的青年开了口,“你没有证据。”

      “证据就摆在眼前,就现在,来做个DNA吧。”

      申晚生的瞳孔猛地缩紧,那一副冷静的面具几乎在一瞬间被强行剥下。

      九

      “结果出来了。”

      陈怡手里拿着测试结果,紧紧皱着眉,她托人做了加紧测试,两个小时便取出了结果。

      “血缘关系是百分之九十八,毫无疑问,他们绝对是兄妹。”

      “什么……”薛城从椅子上惊起,瞬间陷入了狂躁,“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们明明!”

      薛城的反应有些过激,陈怡蹭的上前将他按住,薛城的反抗被她全部镇压,他在嗓子里发出嘶吼。

      “抱歉,他现在不正常,你们走吧。”

      申晚生面无表情的将晚月抱起,走出了房间,他回头看了薛城一眼,眼神如冰般冷漠。

      “不可以!不能让他们走!申晚月、申晚月她迟早会被杀的!”薛城发出吼声,陈怡将他放开,在他准备向外追赶时,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你有完没完!你已经疯了!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想错了!你已经被自己的猜测冲昏了!”

      薛城瞪大了眼睛:“你胡说些什么,申晚生是个杀人犯啊!”

      “够了!你真的已经疯了。”陈怡也喊起来,“你是不是有病,无论怎么看都是你错了,你其实只是想把申晚月留下来吧!混账!”

      她猛然推了一把,薛城跌坐在地上,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那里湿淋淋的全是汗水。

      时间到傍晚,薛城叩响了陈怡的桌面,她在电脑前抬起头,露出复杂的神色。

      “怎么,来打架啊。”

      薛城摇摇头,开口道:“我来道歉……我犯了不像我的错误,太冲动了。可能你说的有些道理,我确实不想让申晚生把人带走。”

      “哼,你知道就好。”陈怡露出两分笑意,她拍了拍薛城的肩膀。“你也该放下了,这案子早该结了。”

      薛城点点头,发出邀请:“有时间吗,我还想和你多说几句。”

      陈怡的表情忽的僵住,她和薛城的眼睛对视,最终,收敛了全部的表情。“换个地方吧。”她漠然道。

      夜里的晚风有些冷,陈怡抱着自己的肩膀,缩成一团,她踢着脚下的石子,道:“我们一起工作三年了吧。”

      “是啊。”

      “都三年了,为什么又突然发觉了呢。”

      “我也不清楚。”薛城沉吟道,“不过被申晚生说中了,我现在真的后悔了。”

      陈怡笑了,她轻轻道:“然而我不后悔,也永远不会后悔。”

      薛城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

      察觉到事情的真相是在转瞬之间。

      他一再的思考陈怡的话,是否真的是他推断错了,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错的,可如果不是,为什么DNA的结果会是兄妹呢,鉴定科的人不会出错,那么两份样本肯定具有血缘关系。

      申晚生的样本是他亲自取的,那么唯一能出错的,就是陈怡手里的样本。

      他认定了申晚生和申晚月没有血缘,那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和申晚生匹配。这样想,当年对陈怡的似曾相识也有了解释,原来他们很像,陈怡和……申晚生。

      再按这个思路想下去,有关过去的绑架案全都是陈怡主动发问,仿佛刻意误导他一般,之后也时常为申晚生开脱,自然到难以察觉。

      “记得三年前我问你为什么要调动过来,你曾说过,你是来寻亲的。”

      “对。”

      “其实你寻到了,那人便是申晚生。他是你的弟弟,当年绑架犯被送走的女儿,就是你……”

      陈怡撇了撇嘴:“你可以接着说下去,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的母亲察觉到了父亲的精神异常,想要把我送走,也不会逼得他发疯绑架了申氏兄妹,这一切,不都是怪我吗,这份不幸从来也不是申晚月的错,是我。是我害死了真正的申晚生,害死了我的母亲……”

      “我没有怪你,我不怪你袒护你的弟弟,可是晚月怎么办,你弟弟……他是个杀人犯啊。”

      陈怡突然笑了:“你这样聪明,又这样天真,我没能骗住你,你还不是被其他的人骗的团团转嘛。”

      “你在说什么……”

      陈怡学着三年前薛城的样子,严肃了神情,她沉沉道:“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当年虽然没有审判,但是绑架犯确实是被杀了,你觉得杀人的是申晚月还是申晚生呢?”

      她顽皮的笑着,看上去那么天真:“你知道吗,我了解我的弟弟,他呀,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敢呢。”

      薛城如遭雷劈,半晌,他终于开口道:“不可能……”

      十

      那是谁也无法忍受的痛苦,那是谁也无法饶恕的罪孽。有一对孩子,在黑暗之中苦苦乞求:“救救我。”

      “我想要永远和哥哥在一起,只要我们在一起,总有一天能够得救。”

      申晚生牵住少女的手,轻声回答:“我愿意一直做你的哥哥,直到你得救的那一天。”

      “这三年来,我寻不到申晚生的行踪,是因为你一直在帮他?”

      “是因为他一直没有走,他就在申晚月住的医院里,每晚都会来。”

      “这样啊。”

      薛城叹了一口气,他在站台上左右寻找,探寻着目标的踪迹,陈怡不知道他在找的是申晚月,还是申晚生。

      “你还要追查他们?明明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那也是一对杀人犯。”

      薛城站起身来,前方的火车开动,开始只是缓慢,后来速度逐渐加快。薛城忽然看见眼前的车厢里,依偎着一对容貌俊秀的男女,他们在车厢的玻璃之后,紧紧闭着眼睛。

      杀人犯啊,他想。

      火车疾驰而过,薛城的身体仿佛被人凌空砍了一刀,他猛然间坐在地上,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这究竟是在干什么,薛城捂住了面孔,长久的坐在那里。良久,他低声道:“再见了……”

      “你说什么?”陈怡问。

      “什么都没有。”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而薛城,始终没有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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