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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寒河江氏(一) ...

  •   冬月,长夜尽,雪盖满京,寒河江府一隅小院中红枫似血。

      棱角分明的假山石半灰半白地矗立在西北角,而绕着它们成径的流水已经结成坚冰,竹筒制成的惊鹿此刻光秃秃地停在石钵上空,禅意萧索,却显得有几分可笑。

      紧挨着石钵边栽着两棵枫树,枝干纤细,薄片似的叶子层层叠叠为地面的雪上印上了三两片伞荫。仿佛两名弱质羞怯的娇媚女子,在这静默银妆的庭院里终究难掩娇艳,百花凋尽后,成了唯一的亮色。

      无风,又一片枫叶幽幽落下,在雪色映衬下红得极致鲜妍。

      正对石钵不远的门廊边沿坐着个孩子,正静静地望着这方景致。

      乌黑饱满的振分发像一匹缎子,刘海柔软齐整,左右两侧的头发被仔细地系上樱色的发带垂散至脖颈,稚嫩纤细的雪颈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却好似感觉不到寒意。绿青的衵上织着浅色的花蝶,葡萄染的袴,宽大的振袖里探出的两只藕节般的小手虚撑在身体两侧的地板上,轮廓圆润的指甲盖透出粉莹莹的肉色来。

      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肤质通透,雪光映照之下恍若美玉生晕,一对蛾眉被修出了姣好的形状,鼻梁秀挺,菱唇粉嫩,略显稚气。唯一的不妥就汇聚到了一处,原应露出的左眼被绢布在头上绕了一圈遮去,只留下右眼,瞳仁黝黑,映着满园静谧,静到极致成了寂寥。

      她是寒河江癸虚留,贵族之女。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第五个年头了,也看了这个院子五个春秋。

      她都快忘了……她的名字叫薛苗。

      从二十一世纪穿回平安时代从婴儿长起,薛苗一开始难以接受,于是死命拒绝奶娘哺乳,结果差点就这么饿死去见了天照大神。受到教训的薛苗不敢再消极抵抗,只好振奋精神重新开始人生。反正这辈子穿成了个衣食无忧的大小姐,有身份有地位,想想也不算太亏。毕竟她在原来的世界完整的尸体都没留下一具,现在不仅又活了过来,还投胎投得不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何苦再要死要活地矫情?

      往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人哪,到哪儿都要顽强活下去不是嘛。能活着干嘛要去死。

      抱着这样积极健康的信念,薛苗接受了新名字新身份,并打算努力在小日本的地界上活出风采。

      但是,她低估了平安京的腐败,低估了贵族的骄奢淫逸,也低估了人的恶性可以到达怎样一个程度。

      寒河江家族是实力强盛的权贵,癸虚留的父亲寒河江平志则是本家的二老爷,掌握着家族近半的权力,至于剩下一半则在他兄长手上。兄弟二人面和心不合,个中龌龊难以言尽。癸虚留的母亲并非出身高贵的氏族之女,恰恰相反,她是一名名满京都的舞姬。这件事在当时可以说是轰动一时的,一个低贱的舞姬竟然成了权贵世家的正室,其他贵族即便不屑,但想起寒河江平志的前两任夫人之死都讳莫如深,再不敢对寒河江家事置喙。民间则对寒河江家大肆赞美,反倒为寒河江平志引来美名。癸虚留觉得,这就好比吴三桂娶了陈圆圆,显得接地气的同时给予了人民大众茶余饭后丰富的谈资,鼓励了自由恋爱的风气,顺带也鼓励了一干欲求荣华富贵的女性的野心,可谓皆大欢喜。

      可事实上真的如此吗?

      癸虚留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凉薄的弧度,她的眼睛黝黑沉静。

      红得刺目的枫树上,又一片红叶飘落了。

      如斯凄美的红枫啊,这么炽热而热烈的颜色,哪怕凋零也仍旧红得动人心魄……

      可是,红得再艳丽也掩盖不了它已经死了的事实。

      它很快,就会和肮脏的雪水混在一起,零落成泥了。

      癸虚留终于动了,她不再去看这满园唯一的景色,而是微微仰起了头,看向庭院上方的天空——

      曀曀其阴,虺虺其雷。

      没有风声,没有雷暴,却能从头顶这方寸天空听闻风雷之势。屋宇楼阁挡住了远方,围出了一个扁平的口,仿佛下一秒就会发出谑浪笑敖,将人生吞入腹。

      癸虚留放在地板上的手忽然握紧了拳头,她的目光始终沉静,稚嫩的面容不见丝毫稚气。

      终有一天,这方寸中,再不能困住她。

      她一定……一定要离开这鬼地方!

      「癸虚留小姐,辰时到了,里夫人传膳。」

      身后的禁闭的障子外侍女平淡恭谨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

      顿了顿,癸虚留放松了双手,意兴阑珊地收回了望向天空的视线,等到那个声音又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相同的话后,她扶着门廊的柱子慢慢站起来,拖着这一身累赘的衣服晃晃悠悠离开了庭院。

      寒河江府很大,分有内外邸,女眷都住在内邸。癸虚留的小院在内邸的东面,是个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小角落。自她来到这个时代后,所走的最远的距离,就是从她的院子到里夫人的寝殿,除了每月三次的早膳请安,她不被允许离开自己的院子一步。院子里的侍女仆从共计十二人,贴身伺候者四人,其余各有分工,做些粗活杂役,几乎从不在主子面前露脸。

      癸虚留不喜与人同处一室,除日常所需的穿衣洗漱布菜等服侍,侍女们非得传唤很少主动进入内卧,这也间接导致了她的院子不论白日黑夜都是一片死寂。其实,癸虚留上辈子的时候不说热情开朗,至少也能算得上是个乐观温和的人。

      但这个寒河江府,有如一张用一片片鸩羽织就的光怪陆离的被服,将人裹着、罩着、紧紧地压着,然后人窒息了,死了,它把尸体也一起化掉,严严实实地捂住烂掉的尸水烂肉,混着能熏出三里地去的腐败臭气集腌臜之大成,而外表光鲜依旧。

      每一日,都是意志的消磨与精神的苦难。

      癸虚留放下木箸,一边用绢帕轻轻揩了揩嘴,一边抬头看向上首坐着的华服女人,几上还有许多精美的小吃完全没人动过。

      女人身着三寸宽萌黄镶边苏方色小袿装,大振袖上印染的白色藤轮纹所⑩圈着一片红枫,这是寒河江氏的纹章。

      「时间过得真快,留子已经五岁了呢……」见癸虚留停下用餐,女人也随之放下木箸,似乎对这桌美食也无甚兴趣,「你的父亲大人为你定下一位公家女房前来教导你读书习字,音律启蒙,你应当感恩于心,好生进修。」

      癸虚留的视线虚留片刻就从女人完美无瑕的笑靥滑落,低首敛眸。

      「是,母亲大人。」

      她低声道。

      这个女人就是里夫人,这个身体的生母。

      不必想不通一届舞姬是如何成为寒河江平志之妻的,里夫人的这张脸,就是最好的答案。亦或许,还要加上她的身段,她的颦笑轻吟……乃至这副皮囊里里外外,天生就是以色事人的好材料。

      但癸虚留向来不敢正视里夫人这张艳绝京都的脸,这会令她想起那几幕……那几幕里,这张美丽的脸庞痛苦扭曲的一面。

      里夫人用如玉石般动听又如丝竹般柔媚的声音对癸虚留嘘寒问暖,充分展示着一个母亲的温情慈蔼。这样美妙的声音足以使平安京上至天皇下至平民的任何一个男人魂不守舍,即便从她唇中吐露的是敦敦教诲,只因是她,也硬是生出了一丝狎昵媚意。

      就是这样的魅音,听在癸虚留耳里诚然有如魔声。

      同是这张与癸虚留极为神似的菱唇,在另一幕场景里,却发出了与野兽无异的嘶叫,浑然无法将之与这把美丽的嗓音联系在一起。然而癸虚留可以,她不愿见到里夫人,也正是因为她可以。

      「留子,女房明日便会到访,此后每三日一回,你切不可失仪。无事的话就回去吧,今日明月中宫亲为源氏本家小姐裳着,我需立刻准备赴宴。」

      臻首,蛾眉,桃花美目,眸光流转间眼角还带着一抹粉。铅华覆面,里夫人言笑晏晏,端的是艳丽无双。

      癸虚留只管低着头称是,而后告退。

      一路退出了里夫人的寝殿,路经南庭,虽无万山红遍,也是层林尽染,庭中枫树错落,遥遥映着雪华,像……像什么呢?大概就像一幅对比度超标的高清相片吧,白雪,血枫,黑木,三色浓得能流出墨汁来。

      癸虚留快步走过,连身上厚重的衵袴也绊不住她的步伐,直到把那些丹枫全都甩在脑后,她才渐渐放慢了脚步。身后跟着她的侍从面无表情,亦步亦趋地维持着落后三步的距离,对这样忽然疾走又忽然放松的节奏似乎没有丁点不适应。也许是因为习惯了,每回从里夫人寝殿出来,都要来上这么一遭。

      回到小院中,癸虚留屏退两侧侍女,走回悬空木板台组成的门廊,一入眼的,就是那两株娇艳的枫树。

      「等等。」

      孩童特有的清脆嗓音响起,原本正打算拉上障子退下的侍女之一闻言停下了动作。

      「是,癸虚留小姐,有何吩咐。」

      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回应,侍女微微抬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她的主人。然后,她看见那个孩子的视线落在庭院的某处,而脸上的表情堪称古怪。

      似乎这里有什么令她一刻也无法忍耐,厌弃到了绝处竟一眼也不愿再看。这样的厌弃,就像人看见画皮底下的怪物一样生怕沾上一星半点。她想要远远地逃开,或者干脆毁掉,因为她正咬牙切齿,因为那黑洞洞的眼瞳里似乎跳窜着幽幽的火光。

      但即便如此也不可否认,这个孩子真是生得极好的。

      甚肖其母。

      只不过,里夫人永远不可能像这样看一样事物。她没有这种滚烫的憎恶与冰冷的决绝,她不能领会这等奇异的美感,她永远都是娇柔的,妩媚的,甚至于……苦难的。

      「你叫桑子,我记得你。」

      癸虚留吐字清晰,语调沉闷,丝毫不像一个五岁的孩童。但这足以令桑子的神思回笼。

      她将头垂得更低了:「是,癸虚留小姐。」

      桑子知道自己的名字被记住并不奇怪,她从癸虚留出生就跟着服侍了,而其他的侍女,没有一个在这里呆满一年。想到这里桑子再无杂念,否则她在这里也呆不了这么长时间。

      癸虚留没有再回头看这个呆在她身边五年的侍女,良久,声音中透出股疲倦:

      「你下去吧,午膳不必喊我了。」

      桑子没有停顿地回应,甚至连头颈的角度都没有变一下:「癸虚留小姐,这恐怕不合规矩。」

      癸虚留吸了口气,又吐出,然后没有做任何辩解就说:「那就到时再来,别的时候不要让我看见人。」

      「是。」

      这回没有再遭到反驳,癸虚留听见桑子悄无声息地拉上了障子,整个院子再度陷入寂静。

      癸虚留站在原地半晌无言。

  •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说下新文预收,我现在在存稿啦,如果搜不到可以过一天再试,因为刚添加,系统可能搜不到:
    《人物关系超凶[死神]》
    星羅说,我爸是朽木白哉。
    我姑姑是朽木露琪亚。
    我闺密是乌尔奇奥拉。
    我哥儿们是葛力姆乔。
    我还有一帮子小伙伴,名叫黑崎一护和他的主角队。
    现在,我需要一个CP……
    ——浦原喜助,你要不要来试试?
    星羅笑起来,灰紫色的明眸忽闪忽闪的,“如果成了的话,还真是人物关系超凶(苏)。”
    ***
    1. 蓝染之后,全是同人,所以本文剧情就走到崩玉篇完结
    2. 是短篇,且苏苏苏爽爽爽
    3. 又是一篇为爱发电,非热题材,所以会很艰难,希望大家给我多点鼓励么么哒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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