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前传》怃念

6、二、魔鬼教习（3）

　　木恪坐到办公台后津津有味地盯着塔尔瞧——脸上的红肿淤青已经没有了，但还是有些肿，不过她最近瘦了很多，这么肿着倒正好像是刚来时的样子；原本白皙的皮肤经过炽翼光连日的洗礼，也与日渐宽松的作训服颜色趋近不少，整个人掩不住的疲惫，但怎么看都比从前更有生气了。

　　塔尔早就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瞥了两眼并不见他有所收敛，便由他去了。直到营养液喝尽，才扬扬手中的空罐子，示意他别傻愣着了。
　　木恪从善如流地走回食品柜旁，取出那瓶雪原乌枚汁打开送到塔尔面前。
　　丝毫不顾形象地接过猛灌一口，久违的醇香滋味滑过唇舌，塔尔眯眼细品，餍足得仿若一只难得被放出门撒欢，玩累后躺在草地上沐浴恒星温暖光芒的温顺宠物。
　　木恪揉了揉她本就乱糟糟的长发，突然很想逗逗她：“你对硙应，真就没别的印象了？”
　　塔尔很不开心被人打断了品味的最后过程，烦躁地扒拉开头顶那只手，没好气地说：“有什么印象，四十天前被他羞辱过吗？”
　　“真在他那儿吃过憋啊？”木恪一激动，连语声中的幸灾乐祸都忘了掩饰。那天晚上见她被气得不轻，后来又阴阳怪气地说什么“不爱吃喝玩乐的少将”，他便已猜到了八、九分，他这儿三个少将里能有本事在塔尔那占上风的，怕也只有硙应那个耿直的怪人了。本想在教习人员分配时做些手脚，让这唯一能收住塔尔的人将罗勒交代的任务完成，结果事从人愿，他们竟恰好就是最合适的组合！
　　一物降一物啊，反正他木恪是无论如何都拿塔尔没办法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一定会千方百计打消塔尔换教习人员的想法的。

　　塔尔横了他一眼，懒地吵，悠哉地又喝了一口乌枚汁。
　　木恪对塔尔的这种眼神也早已免疫，循循善诱道：“就没有再久远些的记忆？”
　　塔尔咽下口中的乌枚汁，明亮的眸子转向一旁长沙发上坐下的人，略带嫌弃：“他在这儿都100年了，我才103岁……”
　　“我就是问你100年前的事啊。”
　　“啊？”
　　“没印象了？”
　　“废话，你三岁前的事还能记得？”
　　“能啊！跟罗勒打架的事我就记得很清楚啊！”
　　“你是把自己失败的惨样牢记于心了吧。”
　　“我赢过！”
　　“所以我三岁前到底该对硙应有什么印象？”塔尔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问，要不是木恪神秘兮兮的样子惹得她心痒，她都想回去睡觉了。
　　“你喜欢他。”
　　“咳咳……咳咳咳……”最后一口乌枚汁成功呛在喉咙口，喉间像被扎进簇细针般火辣辣的疼，被中和掉的苦味以其为中心向口中辐射，有那么一个瞬间，生不如死。
　　木恪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等那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过去，意料之中，被拍掉了手。
　　“你有意思没意思，拿我不记事时的事来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对着塔尔咳得红扑扑的俏脸，木恪忙不迭替无辜的自己辩驳，“开玩笑我会挑这么久远的事吗，都无从笑起了。”
　　木恪重新伸手，继续替她顺气：“来这儿之前，他是你哥哥的警卫。”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从小就不矜持，两岁的小女孩，见到好看的大哥哥竟然会直接扑上去……”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当时硙应是和现在你哥身边那个专洲一起贴身护卫的，每次罗勒去看你，你都伸长了小肉手臂非要人家硙应抱，理都不理你亲哥！你倒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都不知道那段时间把你哥给气的……”
　　“啊……”
　　“真的！你哥小心眼不告诉你，你到时候悄悄去问专洲，他每次都在场的！”
　　“才不要！”丢死人了，“那照你的意思，是不是没多久之后我哥气不过硙应跟他‘争宠’，把他赶到你这儿来了？”
　　“嗯，差不多吧。”木恪认真点头，“不过他来的时候，这儿还不是我的地盘。”
　　“我说他怎么对我这么狠呢，该不是猜到我身份报复我来了吧……木恪，你跟我多大仇啊……”
　　“天意弄人，这跟我真没关系！”木恪就差指天发誓了，“你也别多想，你的假身份资料做得比真的还真，就算被人怀疑也绝对查不到证据，硙应对你就是正常的训练，你……”
　　谈话被视讯提示音打断，虚拟屏幕自动在二人面前成像，简洁的界面上赫然显示着“罗勒大帝”四字。
　　塔尔面无表情地望着屏幕，木恪看看屏幕看看她，接通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机械重复的单一提示音在无人出声的室内越发刺耳。
　　虽然不排除罗勒以权谋私，但这毕竟是军用连线，多数时候都是军政大事。他刚想抬手接通，就被塔尔抢先一步挂断了。
　　这是罗勒大帝第一次被人拒接通讯。
　　“谈军事机密的时候我不方便在场。”塔尔从沙发上站起身，依旧没有表情。
　　木恪却被她这冠冕堂皇的理由逗笑了，她会知道避嫌？
　　塔尔向门口走去，目光瞥见一侧的食品柜，顿住了脚步：“你这食品柜里的东西不都是军需补给吧，别偷吃了。”
　　塔尔离开的时候依旧是一张冷漠的脸，木恪目送她的背影被办公室门隔绝，忍了又忍，终于大笑着重新拨通了罗勒的视讯。

　　昨天晕倒再醒来，人已到了陆地上，只是军服的帽子不知去了哪里。塔尔从衣柜翻出顶配套的帽子，应硙应的要求把头发往帽子里胡乱塞了进去，又算着时间乖乖出现在昨天站了一天的地方。
　　她不信，竟会有对人唯命是从的一天；她相信，这一切很快就会被自己终结。

　　硙应大概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准时，见到她时不禁多看了两眼。
　　今天他没有去岩石后，只在塔尔身前不远处站着，虚拟屏幕上正高效进行着某些操作。
　　距离不远，塔尔看得到屏幕的形状边框，却因为角度问题半点内容都看不到。
　　硙应很专注，全副身心，哦，他没有心，整个身体和思绪仿佛都被屏幕吸住，无暇他顾，可路线诡异的小石子却总能在塔尔有所动作的后半秒出现在精确的位置校正她的站姿……她真的怀疑，他全身上下那些并不像眼睛的地方，其实都是有视物功能的……

　　硙应没有告诉她要站多久，或许和昨天一样，或许更久些，没有盼头总是更加煎熬些。
　　她清晰地感受着炽翼光从温热到炎热再到炽热的这段时间里，在她身上无孔不入的凌迟；小石子的到来因为身体的一些无意识动作越来越没有防备，突然而至后，心总会因这番惊吓而狂跳几下。身心俱疲。

　　眼中的沙粒又隐隐泛起了金光，能降温的声音这次响得很及时：“停。”
　　塔尔一屁股坐到沙地里，茫然四顾一遍，仍没等到硙应的反应，开心地悄悄挪到他昨天用来挡光的岩石后。
　　炽翼照射下来的光线被岩石挡住，石后那片小小的阴影仿若茫茫沙海呈出的黑珍珠。塔尔软软缩在阴影一隅，恢复体力。她知道，离今天结束还很漫长。
　　从她所处的位置望过去，正好能看到硙应的正脸，原本只是目光所至随意看看，可等回过神来才惊觉竟已端详了许久……
　　据说机械躯体的脸部一般都会按大脑主人原本的样貌设计，但既然是设计，自然会更趋向于艺术品，有完美的线条和比例也就不奇怪了，她怔忡的是，原本的五官得长得多好多协调，完美化后组合在一起才会像他这般没有违和感，好看得简直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连塔尔这样从小见过不少美男子的人都无可避免地为他恍神。
　　她已经说不出反驳木恪昨晚翻出的那件糗事的理由了……

　　“硙应……呃，老师。”
　　“说。”
　　“呃，你在这里的生活过得开心吗？”塔尔扒着岩石小心翼翼地试探。
　　“比你开心。”不远处的人眼都没抬。
　　“那，那你是心甘情愿来这里的吗？”再接再厉。
　　“比你情愿些。”依旧专注于虚拟屏幕。
　　“那……”
　　手指轻点，屏幕消失，视线调整方向朝塔尔射去。
　　一秒都没坚持住，塔尔往岩石后缩了一下，直到怯微微和他又对视了两眼后才惊觉，不是他在冷眼看她，而是机械眼缺少生气，显得冷漠。不过他到底有没有在冷眼看她，却只有他自己的大脑知道了。
　　“看来休息得差不多了。”塔尔习惯性地同在行政星时一样，对即将到来的不愿接受的事露出了个委屈的眼神，硙应忽略了，也不知是没看到还是看到了没读懂。他指着昨天那个方向，声音清冷，“120分钟。”
　　“硙应！你到底看我哪里不顺眼！100千米120分钟，根本不可能的好吗？！”塔尔即使站起身也只能仰视他。
　　“不可能就练到可能。你吼这句话用的力气本可以帮你提升一秒钟。”
　　“你！”再大的火气发到千年寒冰上，也只是白费力气，徒增烦恼。塔尔恨恨瞪着他，很快屈服。一幅冰冷的钢铁之躯，其周身的气场不是她耍耍横就能扭转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