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前传》怃念

12、四、星汉灿烂（2）

　　木恪下完命令，转手就将塔尔的椅子转了个方向：“坐好。”
　　“怎么了……”塔尔不明所以，四下看了看没什么异常，满脸不解地问也找了张椅子坐下转方向的木恪。然而话音刚落，身体就因一阵突如其来的惯性猛地向椅背贴去，明明压强重力都还很正常，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突然不一样了。
　　看木恪神色如常，塔尔也不再多想，转头又望向了舷窗外。
　　这才发现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原本该是黑幕上坠满亿万星光的无垠画卷，可入眼的却是令人压抑的光影杂乱的狭小空间。
　　惯性只出现过刚才那一下，也就是说飞船并没有变速或者偏转，可舷窗外的景物，那些光，那些光射出的光线却并没有因飞船的前进一味向后略去，它们彼此扭曲交缠，张牙舞爪，才一消失在身后突又出现在前方，无序可寻，光怪陆离。整个空间仿佛一个走不出去的怪圈，任此间之人奋力向前狂奔，最后仍只能绕回到原点。

　　“木恪，这……”塔尔扒着舷窗看了许久，渐渐从惊奇生出几丝惊慌。
　　“啊？伤口疼了？不会啊，我记得这种药有止疼功效……”木恪坐在塔尔旁边的椅子上，最后一遍审查部署安排计划，听塔尔叫他，也没抬头，顺口就接道。
　　“不是啊。”塔尔转头看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急地连拍了好几下桌子，“你看。”再抓着他搭在桌边的右手使劲晃了晃，觉得不够，又换成了拽，“你看外面！”
　　“外面怎么了，咱们俩的关系可不适合做一起赏星这么浪漫的事。”还有两行就看完了，木恪坚守在原地。
　　“谁要跟你赏星！”
　　“那你要我看什么，有危险？现在可是硙应在驾驶，你连你老师都不信任？”
　　“木恪你到底看不看！”塔尔用上跟硙应格斗的劲使尽全力拽了一把。
　　“好好好，看看看。”顺手关掉屏幕，硙应的部署安排做得不错，不过塔尔什么时候有这么大劲儿了？
　　“你看。”塔尔揪着他军服的袖子，怯怯懦懦指向窗外。
　　木恪原本还是挺受用塔尔这娇柔之态的，可往外面觑了眼却无论如何也绷不住了：“你不是第一次坐飞船吧，超空间发射器创出的高维空间，没见过？”
　　“……”
　　“也对，长这么大罗勒就没让你出过行政星，上次来基地的时候又压根没心思注意外面是吧？”塔尔斜眼看他，木恪笑意不减，“从J1001到GR-D30之间一小部分空间的能量密度被超空间发射器改变了，这块能量密度为负的空间卷曲起来，就有了条高维的捷径。高维空间嘛，多看几次就习惯了。”
　　塔尔点点头，差不多明白了，想起四天前从他们谈话中听到的几点零星信息：“GR-A11有几亿光年远吧，这捷径有多近？”
　　“看超空间发射器的性能吧。这飞船上的……”话音未落，窗外景物眨眼间恢复正常，木恪顿了顿，淡定继续，“就是这么近。”

　　GR-A11恒星系位于艾顿星系A3旋臂的最外端。艾顿星系被星际联盟发现于81万年前，多超巨星与其坍缩而成的中子星与黑洞，偶有质量大小正常的恒星，绕其公转的行星却往往环境恶劣，构成元素单一。联盟国经过近两万年的全面探测，也只发现了GR-A11这一个具有生命存在条件的恒星系。
　　那是一片绝世独立于黑暗混沌外的净土，恒星系内三颗行星，第一第三颗行星，因距离原因温度有些极端，却也不是无法踏足，凡见过其上景色的人皆感叹：同种气温下的盛景，整个星际也找不出能出其右的了。
　　而第二颗行星，距离适中，温度适宜，不大不小的体积，不强不弱的引力，充足适宜的光照，纵横遍布的水源，丰富多彩的物质元素，数不胜数的各类植物，怎么看都像是个能孕育出智慧生物的星球，然而或许是欠缺一个机遇吧，这数十亿年的等待，最终等来的却是一批外来的统治者。
　　星际联盟千年大会的地点，最早是在那几个大星国之间轮换的，直到GR-A11恒星系的发现，才终于有了一个专门的会址。而星际的标准时间，自此也不再以瑞迪星国行政星的自转公转周期为准，各联盟国一律采用GR-A11恒星系第二行星的日时长与年天数作为官方的时间——25小时为一天，280天为一年。在此点上真正实现了星国间的平等。
　　因是各国协同发现的星球，一些有私心的星国不得已只好收起蠢蠢欲动的心思，遵照《星际条例》共同建设维护这一属于联盟的资产。数十万年下来，GR-A11极其附近的星域早已不复当初荒凉之态，内里表面皆可看到先进文明浸染的痕迹，原始自然美与精准科技美的融合，将原本的美丽升华成了惊人的华丽！

　　塔尔早已被外面的景致吸引，揪着他袖子的手一直没松开，木恪也不打扰，就这么在她身后站着，安静地陪她看星星，完全忘了刚才是谁说的他们俩不适合一起做赏星这么浪漫的事……
　　征战星际多年，那么多遥远的星域，他曾见过无数壮阔的星河，也曾目睹过许多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缘得见的奇观，但此际的景象，却似比从前见过的那些更令人震撼。
　　一颗巨大的暗红色行星出现在视野最近处，上百圈光环一层一层环绕其身周，随其高速自转间晕开一片似真似幻的光影，衬得身处其中的天体愈发妖冶诡异，却也说不出的瑰丽。
　　远处有些微的暗光，却逃不过木恪与塔尔的眼，点点微光勾勒出一个近圆的黑色轮廓，竟是一颗近乎漆黑的行星，离它不远处还有好几颗半个星体被恒星光亮反射出淡红、暗黄、湛蓝、墨绿……光彩的行星，一一看进眼底，看到的便是在黑色绒布上撒满各色晶莹宝石，只为绽放中间那颗黑曜石内敛光华的奢华展览。
　　飞船刚行过的那片星域，有无数不规则的星云密布，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向中间某个点聚拢，大概是新一轮的气体坍缩开始了。那些不规则的四散物质因引力的作用渐渐凝聚到一起，气体原子在人眼看不到的世界相互碰撞，铢积寸累，升高到可以让原子聚合的温度，产生足以发光发热的反应，一颗新恒星的雏形由此诞生。多么不可思议又震撼人心的过程，都是从方才匆匆掠过眼前的那一幕开始的。
　　………… …………
　　极境之中，方有极景。寻常时候为了看一场奇观，往往需要穿越几十、数百光年的距离，可今天，在这几乎了无生气的星系中随意的一片星域，竟是一路目不暇接的美景、奇景，别说塔尔沉醉其间，就连木恪都有些移不开眼了。

　　“哇！那是什么？”塔尔指着舷窗外某一处，突然惊声叫起来。
　　远方某个可辨形状的光源忽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形态，细细看去，竟是一道如彗星拖尾般的细长光线从中分离出来了，如受到无形牵引般飞向了不远处围绕着一小点黑暗中心的炫目光环中。大概离得实在远，这个画面在视野里停留了许久都还看得到，期间，那道光线经久不息，而那黑暗的中心与耀眼的光盘则宛如一只贪得无厌的饕餮，不将那片光源吸食干净便决不罢休。
　　这幅画面木恪自然也看到了，黑洞强大的引力场从伴星扯开物质，再将其变为绕视界旋转的吸积盘，以X射线形式释放出即使距离这么远都能感受到一二的难以置信的能量。宇宙的力量，很多时候，人类只能望洋兴叹。
　　他们两人在一起时，从来都是永无止境的唇枪舌剑，难得这回安静共处了这么久。被她这么一打断，木恪才终于想起自己刚才的那一点不自在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只知道你无法无天，没想到还不学无术啊。”
　　惋惜鄙夷掺半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塔尔翻了个白眼，赏景的热情熄灭了大半。
　　“那要不咱们来谈谈星国如今的治国方针，木恪将军？”塔尔深深吸进一口飞船内精确配比净化过的空气，对舷窗上照出的自己及身后的木恪扬起一个端庄的微笑。
　　木恪没有回应，因为他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动静。塔尔没那么警觉，看到身后的影像转身，得意地对玻璃中的自己挑了挑眉，笑得更灿烂了些。
　　于是硙应进入自己休息室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正对他站着，神态自若的木恪将军；以及听到开门声才匆忙回身还没来得及换掉欢喜表情的女学生；以及被女学生攥着袖子不得已随她动作环住她后腰的，将军的右手臂……

　　随着硙应的目光，木恪发现了自己被塔尔拽得非常微妙的袖子及手臂，而塔尔自己，却早抓得忘记了……
　　“你来了？”木恪云淡风轻，暗里则变着法儿轻动自己的右手臂以提醒塔尔放手。
　　“将军来这儿是？”
　　“啊，哦……”塔尔终于明白了木恪的意思，猛地松开握得有些出汗的右手，木恪顺势将手移上她右肩轻拍了拍，“我这不是看你这学生刚才摔的那下挺狠的，你又在驾驶舱没人照顾她，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替你来看看。”随后低下头轻声“安慰”塔尔道，“没事儿，不摔几次伤几回怎么会有突破呢！”
　　塔尔愣在原处随他摆弄。
　　硙应看了塔尔一眼又带着那张无表情的脸对上木恪“坦诚”的目光，那对视，震得塔尔似乎看到了串噼里啪啦一闪即逝的火花……
　　可硙应许久后只淡淡点了下头：“将军费心了。”
　　他信了，他竟然信了，塔尔趁他们谈论正事的当口找了个硙应看不到的角度把不可思议之情全表现在了脸上：连她都觉得扯的理由，她都做好坦白的准备了，他竟然点头认可了！

　　“塔塔。”对自己学生这般时不时走神的状态，硙应也很无奈。
　　“啊？”
　　“明天上午10点，与罗勒大帝的飞船对接，你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我也要去？为什么我要去？”
　　“因为你硙应老师也去。”木恪好意提醒。
　　塔尔碍于硙应的目光，瞥了木恪一眼，又一眼，生生压下瞪他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