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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茶坊对坐细说旧事 ...

  •   柳梢验尸结束,站了起来,递给江慎初一个眼神,江慎初朝李朗拱手作了个揖,就要道别:“今日叨扰李伯父了,明日定会过来给三郎上一柱香。”

      李朗站了起来,给江慎初还礼一揖:“明日李府静候江小大人。”

      江慎初、柳梢与薛木青三人离开春风院,李朗立在门边,送他们出去,他目光在薛木青身上多停留了一阵,薛木青仿若未觉,依然跟着江慎初出了门。

      李朗应当认不出她,毕竟插钗那日他并未到,迄今为止,他只见过她的画像。薛木青那画像是她自己画了托人送过去,真人与画像之间差了九曲黄河万里沙,丑出了个鬼斧神工的新高度——真是难为李家人慧眼识珠,依然定下了这门亲事。

      薛木青一只脚刚踏出门,忽的听得李朗说:“薛菀,我与你母亲,年轻时有过几面之缘。你与你母亲长得不大像,眉眼只有几分相似。”

      薛木青脸色一变,像一张铺得平平整整的宣纸忽然浸了水,皱了起来。

      江慎初无端听了个墙角,颇有几分尴尬,偏过头去安慰薛木青:“女肖父儿肖母,我与我爹也只有几分相似,正常正常。”

      李朗话里有话,江慎初没听明白,薛木青却清楚得很,听江慎初这样胡说八道的安慰,她客气地笑了笑,继续向前走。

      江慎初皱了皱眉,他忽然觉得,薛木青似乎模样与他一个认识的人有点像,至于是谁,一下子他竟没想起来。

      离开春风院,江慎初带着柳梢和薛木青往黄尖嘴蹴球茶坊走去。

      黄尖嘴蹴球茶坊,薛木青是第一次来。刚刚挑开珠帘,就有美貌侍女粉面带笑,朝他们弯腰见礼,然后便引他们进了二楼雅间。

      江慎初和柳梢已是司空见惯,薛木青笑着道谢:“有劳。”

      最靠里面的那间雅间,上头挂了个木牌,写着“有匪”二字。字是小篆,笔笔中锋,遒劲有力。薛木青进门前,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江慎初与薛木青相对而坐,柳梢坐在江慎初侧首。黄尖嘴蹴球茶坊的美貌侍女鱼贯而入,上了清茶点心,江慎初将桌上的桂花糕朝薛木青那里推了推:“阿菀尝尝这桂花糕,桂花是新鲜采下来的,味道应该很不错。”

      江慎初一口一个阿菀,叫得亲热,倒让薛木青有几分不寒而栗。她勉力挤出个笑道了声谢,拈了一块糕点,细细品尝。

      薛木青吃了一块,不再吃了,她端然坐正,纤瘦的背脊挺得笔直,倘若有喜画竹的大家路过,看到她的背影,定然要停下来啧啧赞叹,说不准当场还要铺纸研墨,照着她的背影形神,画一幅竹枝图,还是雪竹。

      “江大人您,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吗?”

      江慎初闻言一笑,单手支着下巴,眉眼轻佻:“阿菀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听我的体己话?”

      薛木青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想要动手打人:“江大人不妨有话直说。”

      江慎初闻此言,欣然点头,美人有命,自当听从。他拉了拉铃铛,门外侍女挑帘子进来,江慎初同她道:“送副笔墨纸砚上来。”

      江慎初看着薛木青,温声道,“听七郎说,阿菀你字写得不错,有柳体真味,今日我想讨教一二,不知阿菀可愿意?”

      薛木青艰难地笑笑:“自然是可以的。”

      侍女再度进来,将宣纸铺平,用石青的镇纸压好,墨也研磨好了,薛木青道了声谢,提笔沉吟:“嗯……不知江大人想要我写什么?”

      江慎初笑弯了眉眼:“先写个‘救命之恩,必当重谢’,再写个‘人生何处不相逢’吧。”

      薛木青手抖了抖,一滴墨掉到了纸上,她抬头乜了江慎初一眼,江慎初依然笑容满面:“不碍事不碍事,再换张纸便好,阿菀快写吧。”

      薛木青想了想,抬头看了一眼江慎初,盈盈一笑,提笔便开始写。写完一句,她又换了一张纸,写了第二句。

      写好后,薛木青言笑晏晏将两张纸放到江慎初跟前,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天下有道则隐,无道则现。”

      写是写了,却不是江慎初想要的那两句,江慎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阿菀的字确实不错,在我认识的女子中算得上翘楚了。”

      薛木青字写完两幅,心神也稳下来,问道:“哦,江大人这话,倒像是认识不少女子了?”

      江慎初面不改色:“不少不少,我祖母,我母亲,我阿姊。我祖母、母亲都是一笔簪花小楷,我阿姊的字则是鬼画桃符。唯有阿菀的字,纵横捭阖,有筋有骨,大气得很,我很喜欢。”

      还没等薛木青反应过来,江慎初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半个身子凑上前,与薛木青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阿菀你不知道,那日我离开郭家庄,回到县衙,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看上了我,偷偷送个木盒到县衙,里头还附上了封信,写的正是‘救命之恩,必当重谢’,我收到了,真是怪不好意思的。对了,那字和你的,还真是有几分相像。”

      薛木青也笑了,她看着江慎初,也不别开脸:“江大人怕是有什么误会,那封信确实是我写的,不过是为了感谢江大人在郭家庄的救命之恩,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了。”

      江慎初端坐回去,感叹道:“可惜了,那请阿菀解释一下,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这尊金佛像。”

      薛木青脸上一派云淡风轻:“一个江湖朋友手里。这位朋友最近黄道不顺,听闻玉壶春酒楼的那座金佛像有驱邪避害,逢凶化吉的本事,便‘借’了几日。我恰巧听闻江大人也在找这尊金佛像,便从那位朋友手里要了过来,送还给江大人,这也是借花献佛了。”

      江慎初闻言,啧了一声:“真是辛苦阿菀了。”

      辛苦什么,自然是辛苦编谎话了。

      “若不是听你这一番解释,我差点都以为是有人故意引我去玉壶春,又故意引我去郭家庄呢。对了,杨乙郎这个人,阿菀认识吗?”

      薛木青点点头:“也是我的一个朋友。”

      江慎初讽刺地笑笑:“阿菀你可真是交友遍及天下。”

      薛木青扬起唇角:“江大人,今日在春风院与您碰见,真是个巧合,所谓无巧不成书,正是这个道理。郭家庄之事确实是我骗您的,薛菀在这里向您赔个不是。这骗局也算不得多么高明,由此可见,其实还是江大人您比较好骗。”

      江慎初:“……”

      薛木青笑得更加开怀:“其实我还骗了江大人一件事,江大人想不想知道?”

      江慎初脸色一沉:“说。”

      薛木青问江慎初:“江大人可还喜欢刚到渝州时收到的那块苴却砚?”

      江慎初一口茶差点就要喷出来,何止喜欢,那块苴却砚简直就是他的心头好。

      那块苴却砚是由他刚到蜀地的时候,偶然从一对生活潦倒的老夫妻手中得来的绿萝玉雕刻而成的,他爱若珍宝,还以为是自己慧眼识珠。

      却没想到苴却砚的事情,还大有蹊跷。

      这个发现,让江慎初很是不开心。仿佛他是一块好肉,时时刻刻都在被别人盯着,谁都想上来分点腥。

      薛木青看江慎初面色一变,就知道江大人心里怕是不舒服了,这也算是扳回一城,果然江大人收起了他那副轻浮浪荡儿的神情了。

      薛木青心底长舒了一口气,抿了抿嘴,继续说苴却砚的事情:“这块苴却砚,是我托那对老夫妻送到你手上的。我看那一方绿萝玉石浑然天成,线条流畅,就觉得你一定会喜欢。那对老夫妻也没有骗你,他们确实以为那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也确实生活艰辛,我特意托他们的手把那方绿萝玉石送给江大人,也是希望能借江大人的福,让他们日子过得稍稍好一些。”

      江慎初脸色依然很难看,语气不善的夸赞了薛木青一句:“原来是这样,阿菀你倒是心善。”

      薛木青到底是有几分愧疚的,她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江大人谬赞,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原来你还有不敢的事情?稀奇稀奇。”江慎初嘴角弯了弯。

      薛木青继续道:“之所以送江大人这块苴却砚,是因为就在渝州城不远,有个叫大龙洞的地方,那深山里有一处玉脉,这块绿萝玉,就是产自那里的。说是玉脉,其实并不算真正的玉脉,那里并不产玉,产的是苴却石,而且都是精品,金田黄、封雪红、碧云冻、绿萝玉……实属罕见。按照朝廷法律,若在各州县发现这样珍贵的玉脉,是要上报朝廷备案,由朝廷来决定开采与否。可是这处玉脉,并未上报,并且已经被私人开采。”

      苴却石这种石头,有些特殊,是做砚台的上好材料,而且原料稀少,精品苴却石在汴京的市场上能够炒到与黄金等价。渝州大龙洞发现了一条苴却石脉,还被私自开采,往小了说是地方谋取私利,往大了一顶谋反的帽子扣上来,也是不为过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出自《周易·系辞下》
    天下有道则隐,无道则现。出自《论语·微子》原句相反,有道则现,无道则隐。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此处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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