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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02章 亚梭尔 ...

  •   “砰”的一声响,窗户被吹开了。寒冷的夜风呜咽着灌进房间。炉火摇晃了一下,在屋内投下阴影。亚梭尔打了个寒战,天气越来越冷了,就好像八年前的冬夜一样,带着能够一点一点渗透到骨髓里的凉意。

      亚梭尔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皱了皱眉,起身把窗关上。也许是刚刚吹到了冷风的原因,亚梭尔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这可不行,明天还要早起练习剑术。但亚梭尔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也没有睡意,心脏倒跳得越来越剧烈,仿佛要膨胀到胸腔外面。亚梭尔烦躁不安,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但显然,梦里也不得安生。

      先是记忆的回朔,在八年前,那是一个更为寒冷的冬天。屋内升起温暖的炉火,严寒被门窗紧紧挡在外面。父亲在三天前收到好友的来信,之后就出了远门。年幼的亚梭尔趁机拦着母亲不让她离开,请求母亲再讲一个故事。

      坎蒂丝吻了吻亚梭尔的额头:“你该睡了,亲爱的。明天还要早起,不能因为你父亲不在就偷懒啊。”

      “我不会偷懒的!再讲一个,就一个!不会耽误多久的。”

      坎蒂丝实在拗不过爱子的请求,那张精致小脸儿上的大眼睛,简直要把心都看化了。不过就一个,她说到做到。

      于是坎蒂丝坐回到椅子上,开始准备下一个故事。

      就在这时寒风突然涌进,直接吹熄了炉火。也许没有吹熄,但亚梭尔感到在那彻骨的严寒中,炉火就像消失了一样。

      后来的事情实在发生得太快了,母亲尖叫着扑上去,闯进屋的狰狞黑影试图甩开她,但一位母亲的力量永远都是被低估的。

      “你是什么人!”坎蒂丝死死抓住黑影的手臂,问道,“我是芒德斯家的长女,放过我们,我会给你报酬!”

      “问你丈夫去吧!”这次黑影甩开了她,直扑向一旁的亚梭尔。

      亚梭尔已经抓起铜烛台,但黑影轻易的避开了。手中锋利的短刃直刺向亚梭尔的心窝,避无可避。

      但它扎透的却是坎蒂丝的胸膛。

      坎蒂丝的血流出来,浸透了亚梭尔的衣服。在寒冷的冬天,比炉火还要滚烫,然后一点一点的冷却、凝固,变成丑陋的黑褐色。

      那件染血的睡衣后来怎么样了的?好像是被亚梭尔一直保存起来了。

      不对,它早就不在亚梭尔手中了。

      去哪了?

      去哪了!

      亚梭尔惶急地团团转,他得找到它。那是母亲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找不到。

      找不到!

      哪里都找不到!

      哦,亚梭尔想起来了。它早就不在了。父亲发现后就把它烧掉了。

      他似乎曾经试着解释过,他说:“你母亲还留给你许多其他的东西,那些远比这个珍贵。”

      那又怎么样呢?这是母亲留给我的。亚梭尔冷酷地想。

      他曾经喜欢这样问亚尔林:“那个刺客是什么人?”

      一旦父亲回答不知道,亚梭尔就会说:“你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个刺客说了要问你的。”

      亚梭尔没问过几次这个问题,因为每次问出口,亚梭尔都不会更好受,那只会让他更痛苦。

      然后梦境就这么过渡到了父亲。亚梭尔已经很久没梦到过父亲了。但他没有感觉到奇怪。他看见父亲回到家里,然后走进墓地,一直走到妻子的墓碑前。

      坎蒂丝的墓碑旁还有一座雕像,用得是乳黄色的石材,这让她看上去不那么冰冷。石像温柔地垂下眼睛,注视着来人。但她远没有坎蒂丝美丽。它最大的作用,就是叫亚梭尔不要忘了母亲的模样。但是八年了,任凭亚梭尔再努力地回忆,母亲的容貌都开始渐渐模糊,冰冷坚硬的石像开始渐渐替代母亲柔软温热的脸颊。

      据说母亲刚去世的那段时候,芒德斯家曾来人要求把坎蒂丝葬在蓝河湾。具体情况亚梭尔并不清楚,那时候他浑浑噩噩的,是亚尔林在和他们交涉。最后的结果是母亲留下了,这应当正合她的意愿,毕竟这里有她坚持要嫁的丈夫,和拼死保护的儿子。

      虽然她是芒德斯家的人,但是从没有过嫁出去的女儿再葬回娘家的事。芒德斯敢这么要求,也是因为亚尔林是个私生子吧。当年他们原本打算把坎蒂丝嫁给达克林的继承人的。

      父亲当年是什么心情呢?亚梭尔看着背对着他的父亲。亚尔林久久站在母亲的墓碑前,亚梭尔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亚尔林在坎蒂丝的墓碑前站了多久,亚梭尔就在他的身后站了多久。亚梭尔奇怪的不想开口,他就这样望着父亲的脊背,然后心里一点一点平静下来,之前的噩梦所带来的痛苦渐渐消散了,亚梭尔开始感到一阵忧伤,这忧伤悄悄地弥漫在空气中,显出雾一样的乳白色。

      亚梭尔不由得开始回想上一次和父亲交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是他这次离去前的告别。亚梭尔记得自己只回应了一句“知道了。”在那件事之后他们几乎就没有好好说过话。其实亚梭尔早就不怨恨父亲了,他知道这事不能怪父亲,但一时间还是拧不过来,父子俩之间的交流就一直这么怪异地维持了下去。不过不能继续这样了,亚梭尔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能总拧着来。

      父亲已经老了。在这个奇异的梦境里,亚梭尔突然意识到。

      于是他开口准备说些什么。就在这时,站在墓碑前的亚尔林突然转过身来,深深地注视着亚梭尔。

      亚梭尔突然开始心慌,他本能地想要阻止些什么。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一声本该大吼出声的“不!”噎在嗓子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就在他噎得发疼的时候,亚尔林开口对他说道,

      “抱歉。”

      亚梭尔突然心脏剧痛,这让他直接从梦中惊醒了。他不得不大口喘息,只有这样他才感觉自己不会窒息。

      等亚梭尔的呼吸平缓下来后,棉被上被他双手紧抓的地方已经湿透了。一滴汗珠从亚梭尔的额头划过鼻梁,最后从鼻尖上滴落,正砸在两块湿痕中间的地方。亚梭尔盯着那个慢慢晕开的汗迹,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外面的狗开始嚎叫,亚梭尔的眼睛才开始有了聚焦。而此时的天空不过刚刚蒙亮。

      外面越来越嘈杂,亚梭尔匆匆披上外套跑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他大声问道。

      所有人都突然安静下来,他们盯着亚梭尔,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亚梭尔向前走去,众人默默的让开了,露出一个信使。

      信使摘下帽子扣在胸前,道:“亚尔林大人,在狼林堡遇害了。”

      当亚梭尔嗡鸣的大脑终于稍稍镇定下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熟悉的胡桃木桌前。一只盛满了的杯子被放到他身前,里面加了蜂蜜的甜牛奶蒸腾出温暖的香甜气息。热气的熏蒸让亚梭尔僵木的身体软化,他握着微微发烫的杯子,迟缓地眨了眨眼,然后将里面温热甜美的液体一饮而尽。

      “好些了吗?”艾维斯关切地问道。

      亚梭尔勉强牵了牵嘴角,“谢谢。我感觉好多了。”

      也许是热牛奶的作用,亚梭尔脸孔上的汗迹渐渐消退,空洞悲徨的眼睛也渐渐有了聚焦。他想起自己是怎样慌乱地闯进艾维斯叔叔这里,向他祈求一个与自己所知相反的答案。

      艾维斯将亚梭尔的杯子填满,他担忧地注视着亚梭尔,却不得不给他一个残酷,却真实的答案:“我很遗憾,亚梭尔……”

      亚梭尔颤抖了一下,他努力以自己最镇定地声音发问,但其实这嗓音颤抖而沙哑:“艾维斯叔叔,我父亲他……”亚梭尔哽了一下,终于强迫自己吐出那个词语,“是怎么死的?”

      艾维斯哀痛地叹息道,“据说是在与异鬼交战的时候,发生的不幸。”

      “异鬼……”亚梭尔重复道,看上去仇恨又茫然。他从没听说过异鬼这个词。

      艾维斯解释道:“异鬼,据说是一种力大无穷,快如疾风的白色怪物。”

      亚梭尔深深地喘了几口气,他继续问道:“您是否知道,我父亲为何去往北方?”

      艾维斯摇了摇头:“陛下常常派给他各种任务,我已经很久没注意了。”

      亚梭尔咬紧了牙,腮帮鼓起。他知道,与艾维斯叔叔正相反,曼德森国王对自己的异母兄弟亚尔林怀着深深的恶意,他常年叫亚尔林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在外奔波。因为国王的态度,父子俩在暮谷城的境况算不上好,亚梭尔也一直避开那些亲近国王的人,但现在,他别无选择。

      “您觉得,曼德森陛下,是否有可能派人去北方为我的父亲报仇?”亚梭尔问道。

      艾维斯沉默了,他拍了拍亚梭尔的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亚梭尔痛苦地攥紧了双手,他已经明白了艾维斯的潜台词,但他还是想做最后一搏:“艾维斯叔叔,您能不能带我去朝会上?我想试一试。”

      艾维斯长久地注视着亚梭尔的眼睛,最终叹了口气:“你去打理一下吧,现在这个样子可不能出现在朝会上。”

      亚梭尔顺从地随着侍从下去重新梳洗。他现在的样子实在没法看,衣服只是胡乱地套在了身上,脸色看起来就好像一晚没睡,眼睛里布满了可怕的红血丝,整个人都憔悴极了。

      亚梭尔将脸浸没到冷水里,直到挤压出胸膛中最后一丝气息。他抬起头,用力抹干脸上的水迹,深深地呼吸,他得冷静下来。

      等亚梭尔出来的时候,朝会的时间已经很近了,艾维斯带着他走进大厅。

      这里艾维斯早已熟知了,但亚梭尔还是第一次到来。艾维斯把他带到来到旁听席的位置,低声对他说道:“耐心点,等到那些杂事都解决了之后,就是你上前的时机了。”

      艾维斯迟疑了一下,再一次拍了拍亚梭尔的肩膀,含糊道:“别人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亚梭尔胡乱地点了点头,他现在的脑子里想得全都是该用怎样的言辞,才可能抓住那一丝微小的机会。可是思绪纠结成乱糟糟的线团,亚梭尔什么也理不出来。

      没过多久曼德森国王就到了。他面无表情地坐在与城堡紧密相连的王座之上,显出威严的重压。亚梭尔注视着曼德森的脸,但很快就将视线移开了。有那么一瞬间,亚梭尔不知道自己来这里究竟是为了做什么。曼德森带着那张冷酷的脸,一次又一次的为难他的父亲亚尔林,而现在,他真的能够愿意为了亚尔林出兵吗?可亚梭尔不能退缩,他必须要试一试,试一试,总会有希望的,如果不去尝试,那就真的连一丝一毫的可能都没有了。

      很快就容不得亚梭尔犹豫了。朝堂上的事就处理完了,司仪向前走去,声音洪亮道:“如果大殿上有谁还事情需要向国王陛下禀报,现在请讲,否则请保持沉默。 ”

      亚梭尔感到口干舌燥,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坚定的走了上去。

      “陛下。”他开口道。

      大厅里开始响起低声的议论。司仪仔细的打量着他的脸,但还是不知道该唱什么名字,在他的脑海里,能够出现在朝堂上的人并不包括眼前这个面孔。

      于是艾维斯替他答了:“亚梭尔,亚尔林之子。”

      亚梭尔清晰的看见高坐于王座之上的国王陛下开始皱眉,显露出明显的不悦。

      这没什么。亚梭尔告诉自己。他一直知道,父亲的异母兄弟,如今高坐在王座之上的曼德森·达克林,一直都不喜欢他们一家人。除去血统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原本应当嫁给他做王后的坎蒂丝·芒德斯选择嫁给亚尔林。哪怕曼德森并不爱坎蒂丝,但当年的事情简直就像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你有什么事?”

      任谁都能听出国王的不耐,于是周围的嘈杂声更重了。亚梭把他们统统摒除,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与国王的对话上。

      “陛下,我请求您,对杀害了我父亲亚尔林的敌人——异鬼,进行惩戒。”亚梭尔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他已经看出了国王的态度,但仍然坚守着那一丝微小的希望。

      国王下首的一位大臣代他开口:“如果随便哪一个死人都需要国家为他回敬仇敌,那国王陛下也不必忙别的国家大事了。”

      “我的父亲不是‘随便哪一个死人’! ”亚梭尔争辩道:“他领受了国王陛下派给他的任务,前往遥远的北方狼林堡,他为此而牺牲!”

      “我的确派给他任务。”国王缓缓说道:“我叫他去狼林堡进行交易,他带去了这里的珍珠与珊瑚,然后回给我一个死人。”

      周围传来小声的嗤笑,亚梭尔愤怒的涨红了脸,但有什么办法呢?没人知道亚尔林究竟去干嘛了,曼德森总是派给他各种遥远的任务,早就没人关心这个了。也许有个别几个知道,但谁又会为了亚梭尔和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去驳国王的面子呢?

      “不过是一个血统不明的人罢了,总不能对他有什么期待。”底下的人们议论纷纷,他们并没有压低音量,没人在乎亚梭尔是否会听到。

      亚梭尔转头试图寻找辱骂他父亲的人,但怎么找得到?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他们都是曼德森的手下,他们知道曼德森高兴听这个。

      国王旁边的守卫长,“黄胡子”皮里昂·纳尔逊发出尤为响亮的一声嗤笑:“一个无能到需要别人来替他复仇的勇士。”

      亚梭尔紧紧盯住他,说:“我的父亲,亚尔林,从来都不是无能的。他是英勇的战士,他击败过皮里昂·纳尔逊大人。”

      皮里昂的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在过去他曾试图嘲笑亚尔林,结果却在对战中被击败了,他一直引以为耻,试图将这件事情掩盖,但现在却直接被亚梭尔捅了出来,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当着国王陛下的面!他显得怒气冲冲,却不得不强行按捺,这与他之前快意嘲讽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围的人群安静下来,如果亚尔林是废物,那么哆嗦着嘴唇却无可辩驳的皮里昂又算什么呢?这场讥刺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

      可是有什么用呢?亚梭尔要的不是这个,只要曼德森打定主意不想对亚尔林的死亡做出交代,一切的劝服辩驳都毫无用处。

      曼德森眉头皱得更深了,眼里显出深深的厌恶:“小子,你指望我为了你的父亲,派兵前往遥远又贫瘠的北方?”

      亚梭尔脱口而出:“国王陛下,请问您为什么会派人,带着价值连城的货物,去到遥远又贫瘠的地方进行交易!”

      这下连艾维斯都开始皱眉了,亚梭尔太过冲动,哪怕他抓住了关键的疑点——良好的贸易对象从来都不在遥远的北方,如果是以营利为目的进行交易,临近的芒德斯会是更好的选择。但亚梭尔这样在朝堂上激烈地提出疑问,只会激怒曼德森,亚梭尔不但什么都得不到,还可能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你在质疑我的命令吗,小子。”曼德森的语气里已经能够听出怒火了,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这让亚梭尔突然明白过来,当双方实力达到一定差距时,一切的劝服都建立在对方的心情上。当曼德森不想对亚尔林的死亡做出交代时,自己的追寻只能招来灾祸。亚梭尔开始感到绝望,他意识到,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无力,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他或许还有一点地位,但如果父亲死了,他就什么也不是了。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亚梭尔惨白着脸站在那里,但他已经无法做出回应。

      就在这群臣静默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这不过是个可怜的,刚刚失去父亲的孩子。”

      亚梭尔本能的转头看去,是艾维斯。艾维斯忽视了国王身上传来的冷意,用饱含同情的语气叹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打法他回去吧,陛下,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家伙罢了。”

      国王冷冷瞥了一眼艾维斯,对司仪做了个手势。

      于是司仪赶忙宣布朝会结束。

      艾维斯走到亚梭尔身旁。“别绝望,”他说:“许会有转机。”

      亚梭尔打了个机灵,他希冀的看向艾维斯。

      这时一位国王身边的随侍走了过来,他欠了欠身,道:“艾维斯大人,陛下请您过去。”

      艾维斯拍了拍亚梭尔的肩膀,随那位侍从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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