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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09章 艾维斯 ...

  •   削尖的羽毛笔尖在写满了字迹的纸张上圈出一个单词。

      “多斯乌果”。艾维斯默念。

      康斯顿临走前给他送了一份大礼,多年前的疑案终于要有了一个结果。艾维斯将老国王的药方和那个混合药剂的配方对比,他圈出了药方里缺少的部分——只缺了三样。其中两种都不算难找,只除了多斯乌果。

      这是种十分稀少的名贵香料,产自海洋另一侧的大陆。如果说在时隔多年的今天还能找得到什么线索,恐怕那线头就生长在这小小的香料籽儿上。

      接下来,就要想办法拿到王宫的采买册了,艾维斯轻敲桌面,采买册一直把控在有“国王宝库的守护犬”之称的,财政大臣格林顿手中。如果直接向格林顿提出要求,他肯定不会拒绝,但这事也肯定瞒不住曼德森了。不过,采买单这种东西并不需要特别保密,艾维斯还可以从别的地方入手,“守护犬”大人身边可算不上是无隙可入。

      两周后,在同一间书房里,同一张桌子前,艾维斯用同一支羽毛笔圈出来一个名字。

      如果不是谨慎的缘故,艾维斯早在十天前就可以拿到了二十年前的采买记录原册,而不用等待被收买者将它抄写完。但是为了对抗曼德森,再谨慎也不为过。

      艾维斯轻轻搁下羽毛笔,不出所料,采买册上并没有多斯乌果的名字,但在那个时期,王宫中所有的香料都源自于同一个香料商人——贾斯帕·莱迪。但仅仅过了四个月后,香料商人的名字就换了一个,莱迪这个姓氏再也没有出现过。艾维斯咬紧了牙,他知道自己找对了。

      艾维斯不得不深深得呼吸,他需要平静……平静下来。贾斯帕还未必能找得到,很有可能已经凶多吉少,如果能找到莱迪家族的人最好,但这一切还是未知,仅凭推测是打击不了曼德森的。

      艾维斯将视线从那个名字上挪开,他开始尝试放松。在不自觉间,他的脊背、肩膀、手臂,甚至还有额头和脸颊的肌肉都绷得又紧又硬,近在眼前的真相带给他的冲击比想象之中还要大。

      艾维斯控制不住地想起了父亲,病床上的父亲。艾维斯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但是,父亲原本健壮的双臂是如何一点一点变得骨瘦如柴,原本丰满的双颊最后变得就像是被勺子挖下去一块的乳酪,锐利的眼睛也变得浑浊而干涸,这些情形一点一滴地在他眼前浮现,清晰如昨日,艾维斯甚至以为自己又嗅到了那种,父亲身上散发出的,病人的气味。

      够了,艾维斯狠狠掐住眉心,够了,不要想这些,眼下最重要的是怎样找到贾斯帕·莱迪……或者是他的后人。艾维斯重新取出一张纸,给梵妮的父亲,费斯托伯爵写了一封信。

      顺遂的运气仿佛都在之前用了个精光。艾维斯查到的关于贾斯帕最后的消息就是,二十年前他乘船出海,前往另一端的大陆进行贸易,然而那条船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他遇到了海难,有人说他遇到了一伙杀人截货的强盗,还有人说他在另一个大陆得罪了那里的贵族,被割掉脑袋做了风干的装饰品。但这绝非一次隐秘的出逃,贾斯帕的妻子和小儿子全都留在了这边,但在他失踪后,他所遗留下来的财产被他的竞争对手打压瓜分,据说他的妻子难以忍受这样的日子,于是带着仅剩的财产改嫁给了另一个商人,但他的小儿子却没有和母亲待在一起,他不知所踪。

      艾维斯想办法见了那个女人一面,等到他的手下将那个女人带到他面前时,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厌恶和愤怒。

      “怎么了?哈罗德。”艾维斯问道,哈罗德一向沉稳,很少见到他这副模样。

      “那个男人,”哈罗德咬牙切齿道,“她的丈夫,是个虐待狂!”

      “他殴打他的妻子?”艾维斯皱眉。

      “不只是这样!”哈罗德狠声道,“如果可以,我真想宰了那个家伙!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虐待一个小男孩儿!那孩子浑身是血的哀求他,可他居然还在笑!他喜欢玩这个!”

      艾维斯咬了咬腮帮:“现在不是多事的时候,先留着他。他妻子呢?”

      “她就在外面,”哈罗德微微躬身,“但您恐怕问不出什么了。那个女人已经完全疯掉了。”

      哈罗德说得没错。这个女人已经完全疯掉了。

      看得出来在她被带来前经过了一番打理,但这完全遮掩不了她糟糕的状态。她变得又白又胖,看上去像吹了气儿似的,下巴上的肥肉叠了好多层,手臂一节一节的,比男人的大腿还要粗,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一副痴肥的模样,皮肤又白得像牛奶一样,被里面的肉绷得光滑紧密,但上面青青紫紫布满了瘀伤。

      她的舌头仍然好好的长在嘴里,一张口讲出的却全是含含糊糊谁也听不懂的话。她时不时的抽搐,小声惊叫,又或者是好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艾维斯废了好大的劲儿也没能从她的嘴里掏出半个有用的词儿,他只好把她留下,命令侍从们照顾好她,无论如何,艾维斯都没办法把她送回去,这简直相当于谋杀。

      好在费斯托伯爵给他带来了一些好消息。世事轮转奇妙无比,当年在贾斯帕失踪后拼命打压他商铺的竞争对手,如今自己也变成了个穷困潦倒的流浪汉,他自己的财产也被别人夺去了。

      如今他因为偷窃而失去了一只手掌,畏畏缩缩地站在艾维斯身前,惊慌恐惧的眼睛里还还时不时闪着贪婪的渴望。他用仅有的一只手掌死死抓住一顶破旧肮脏的帽子,把它放到腹部前方并且遮住了另一只断手的伤口,他肩膀缩起,脊背佝偻,向前探出的脑袋上顶着梳理过的油腻腻的肮脏头发。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这老鼠舔了舔嘴唇,谄媚地对着艾维斯行礼:“大人,您想知道什么?我一定把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诉您。”

      艾维斯皱着眉,他不喜欢眼前这个人,但不是因为他的脏污瑟缩,他那双昏黄的眼睛太叫人不舒服了。

      “二十年前,你还是个商人。”艾维斯语气平平。

      “对啦!大人。您真是目光敏锐。我在那个时候还有一点体面,绝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冲撞您。”他这话说得谄媚又可怜。他微微低着头,但眼睛小心翼翼地向上抬起。艾维斯感觉到他在极小心地打量着自己。

      “贾斯帕·莱迪。”艾维斯直接报出这个名字,“我记得你们曾经是合作伙伴。”

      “是的,大人。”这缩着肩背的男人谦恭道,“他是卖香料的,而我则是一个首饰商人,手里有那么一点儿精巧的香薰器皿。比如那个时候,贵族夫人们之间正流行的那种,可以随身携带的香薰球。我用那些金银打造的镂空坠子,搭配着他制好的香丸来卖。我们就这样合作了很多年。”

      他不再说那种夸张的谄媚话,眼神里也收敛了那些露骨的讨好,艾维斯感到舒服了不少,他继续问道:“贾斯帕是怎么失踪的?”

      “唉,大人。贾斯帕是为了他的贪心而失踪的。可这也怪不得他,他爱死他那个老婆和儿子了,总想叫他们过得更好一些。他已经足够有钱啦,可是身份多少有点儿上不去,于是他就想再多赚点金子,好讨好哪位大人,来给他提一提地位。”说到这儿男人又缩了缩身子,仿佛感伤一样,但这只叫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只老鼠了,“要我说人得知足。他不听我的劝,非要出海去另一头儿贩货,我跟他说,‘维斯特洛已经够大了,够你来回倒腾金币了,为什么又非要去那遥远不知情况的海上呢?’可他却跟我说,他从前去过那一头,而现在他又有了一个好机会,这一趟是非去不可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机会,但在心惊胆战的几个月后,他可算是平安地回来啦。之后的几天里他红光满面,整日里都乐呵呵的。要我说,这样就够了。唉,唉,可是他不听劝,又要再去出一趟海。运气不会总光顾一个人的,这一次他就再也没回来啦。他的大儿子和他一起上了那条船,就只留下了他那把眼睛哭成个烂李子的老婆和小得还不懂事的儿子。”

      艾维斯严肃起来,事情的脉络已经清晰,只差最后一点了,但他不能太急切,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发问:“听你这么说你倒是个好朋友了?可是贾斯帕失踪后,他的妻儿呢?他留在这边的财产呢?”

      男人露出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您的意思是我侵吞了他的遗产?大人,这您可是太冤枉我了!”

      他摆出受到冤屈的模样:“我是个商人,从来只拿我应得的东西。在贾斯帕最后一次登船前,他跟我说海的那一边儿有多么稀缺我手里的那些精巧玩意儿,他说这些东西在那边儿能卖出十倍以上的价钱,他劝我一起上船,但我说过啦,我是个知足的人。他见我不愿意答应,就又劝说我让我把我的货物交给他,由他带到那一边儿去贩卖,不过他要求一半儿的收益归他所有。您瞧瞧,货物都是我的,他却要拿走一半儿。可我最后还是答应啦,我经不住他的苦劝,我想,那就算啦,他要拿去就拿去好了。于是他就带着我的东西上了船,然后和它们一起不知所踪。大人呐,我是个商人,可我也有家室需要我去养啊,我不能叫我的孩子挨饿呀!所以我就拿走了我的那一份儿,我还没算利息呐。您知道,像我们商人,钱在手里是能生钱的,我借给别人金币,哪怕他还回来的一分不少,在这期间我也是受到了损失的呀!可我只拿走了我的那一份儿,一分利息都没要呀!”

      艾维斯隆起眉头,他威严地盯着下面的男人,男人又瑟缩了一下,他“咕咚”地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大人,他的老婆孩子变成那样不是我干的呀!我走的时候他们还住在宽敞漂亮的华丽房子里呢!再后来我就没见过他们了,大人,这事儿怪不得我呀,我再后来连他们的面儿都没见上,怎么能说他们是我害的呢?”

      “他的妻儿后来去了哪里?”艾维斯看不上这男人的诡辩模样,但他还有些用处。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人。我听说他老婆改嫁了,前提是丢掉那个拖油瓶,没有那个男人愿意养别人家的男孩儿。”男人低着头说道。

      艾维斯命令:“抬起头!”

      男人畏畏缩缩地抬起头。艾维斯再一次问道:“他的妻儿后来又怎么样了?”

      男人的脸上开始冒汗,他的眼神躲躲闪闪:“大人,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后来跟他们一面儿都没见上。”

      艾维斯没有说话,他只沉沉地看着那个男人,这个男人开始还在流汗,但后来慢慢的,他反而直了直脊背,汗也不再流了,眼神儿里倒仿佛有那么一些理直气壮的神色了。

      艾维斯就冲他笑了笑,说道:“我不是贾斯帕的朋友,无意为他报仇。你究竟做了些什么我也没兴趣管。但我一定要知道他妻儿的下落。你也说过,你曾经是个有些体面的人物。想必也知道些手段的。”

      男人的脸色突然苍白起来,汗珠儿再次布上他的脸孔。

      “把该说的都说出来,然后拿上钱,安安稳稳地过你的小日子。或者待在这里,一直待到你想说了为止。当然,我答应的奖赏是不会变的,不过那时候,你还有没有过日子的能力可就说不准了。”艾维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我……大人!”男人哆嗦着嘴唇,咬牙道,“他老婆非要守着那个孩子,可是这不成,那是个聪明的男孩儿,我们不能给自己留下后患。我们不会杀人,我们是商人,我们只交易。我们就,逼她改嫁,这也不赖,女人还是得找个男人不是吗?嫁人对她来说不是坏事儿。然后那男孩儿自然也就是那个男人的儿子了,他就是那个男人的儿子了……再之后就与我们无关了。”

      艾维斯感到怒气上涌,哈罗德怒气冲冲的话在他脑中响起,“那孩子浑身是血的哀求他,可他居然还在笑!他喜欢玩这个!”

      而眼前这个,是比那个虐待狂更应该下地狱的罪人!

      或许是被艾维斯的眼神吓到了,哆嗦着的老鼠开始惊叫:“他逃跑了!他在他母亲嫁给那个男人之前逃跑了!我都说了!您答应过我的!”

      艾维斯厌憎地看着他,喝问道:“那孩子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跑到哪儿去了?”

      “我记不清了!我不知道他跑到哪去了!我真的不知道!大人,您理解理解呀!我们不能留下后患,您应该理解的呀!”

      这话简直要将艾维斯恶心得吐出来,他打了个手势,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温暖的阳光突然变刺眼起来。艾维斯不由得眯起眼睛。他回到自己的书房里,脑子里乱糟糟的。艾维斯往肚子里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淡酒,这让他打了个激灵,把繁杂的思绪都压下去。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逃跑了的孩子。

      没过多久,哈罗德就敲响了房门。

      他向艾维斯汇报:“大人,他说那孩子名叫康纳,长着黑头发和棕色的眼睛,脖子上有一块儿红斑。我们找了别的人询问,说的都一样。”

      艾维斯点了点头:“尽可能找到那孩子,把他安全的带过来。”

      “是的,大人。”哈罗德应道,他继续汇报,

      “还有一件事,约五日后,费迪南大人将回到暮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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