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月书》疏影虞弦

2、第二章 荒坟

　　【第二章】荒坟

　　他说的津津有味，我听得眼冒金星。

　　说来说去，我算是明白了，我是个穷光蛋，而且还是个随时散架的穷光蛋，他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他拍了拍我的肩，说我们今天得回城郊去，那里有一坡子坟地，传闻是前前前前朝皇帝为了纪念当朝英烈所造的英雄冢，流传至今，变成了一座荒坟，因为是座荒坟，所以鲜少有人去那，但城里员外就不同，他们家大业大，极其看不得脏秽之物，于是请了法师超度坟中荒骨，还会时不时摆些贡品在那。

　　最近城中治安严了许多，非但讨不到吃的，还会被官府巡街的侍卫殴打，所以不得不去那座荒坟“拿”点吃的果腹。

　　我觉得这人十分有远见，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连死人的东西都不放过？”

　　他的目光来回在我俩这瘦弱的小身板间徘徊：“那你别吃！”

　　我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都饿的皮包骨头，毫无英俊风流之态，枉顾了城中多少大姑娘的殷切期盼，实在是太作孽了，而且我还少了一只手的手指头，简直是太惨了。

　　于是我闭上了嘴。

　　他对我的反应见怪不怪，转身收拾包袱，收拾好后幽幽说道：“吃完了我们再夹道刨几座坟。”见我还不说话，他侧头淡淡瞥了我一眼，“你这幅身子太破旧了，撑不了多久，得给你换个胳膊腿。”

　　我不说话，是因为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其实这幅躯壳的主人已经死了，我只是个冒牌货，又沉默了一会儿，我憋不住了，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正把包裹往背上一背，闻言，顿住：“你脑子不会真被那伙人拿走了吧？”见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表情有些凝重，我便知道，这身体的前主人，一定不如我这般聪慧。

　　我有些心虚：“不是，我、我最近记性不太好。”悄悄看了他一眼，便稍微大胆的追问道，“你说的是哪伙人？他们和我们有仇？”

　　他张了张口，似是有话梗在嗓子，而后却眉头舒展，话锋一转道：“嗨，就是那些官府的人啊，刚才我们偷土豆被发现了，你跑的太慢被追上了，就在这被他们打了一顿，没想到人没什么大事，脑子被打傻了。”

　　他言语轻巧，可我分明觉得他故意隐瞒了些什么。

　　“真的？”我怀疑的问。

　　“真的！别废话了，快走快走，小爷我快饿死了，给你留的萝卜你也不吃。”他把萝卜重新拿在手里道，“那小爷就把这萝卜拿去喂狗！”

　　我撇撇嘴：“妈卖批。”

　　他走的飞快，我只得跟在他后面磕磕绊绊地小跑着。

　　正午时分，太阳毒辣的可怕，我感觉头上一片灼热，他额头上也全是汗珠，我绕到他面前，将双手放到脑后，一边倒着走，一边努力控制住磕磕绊绊的脚步，让自己尽力平稳一些，风度偏偏一些。

　　我问他：“你到底叫什么呀？”

　　他皱着眉，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坠下来，看到我发问，便没好气地道：“二狗。”

　　“这名字真是朴实无华。”我点头赞赏，他又翻了个白眼，“真无聊。”

　　“哎？那我叫什么呀？”

　　他道：“二狗的小弟。”

　　我：“……这个名字不错，我挺喜欢，朴实无华中透着低人一等的谦卑谨慎。”

　　他顿住脚步:“那你还是叫三狗吧。”

　　“……”

　　后来在我多方胡搅蛮缠下，他终于不情不愿的小声吐出两个字：“挽桃。”

　　我怔了一下：“什么？”

　　他涨红了脸，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叫挽桃！听到了吧！”

　　我摸了摸鼻尖：“听到了听到了。”听是听到了，但听没听错我就不知道了。

　　许是我这见过世面的模样太过令人欣赏，半晌后他终于面色和缓了些，解释道：“我不喜欢这个名，也很少告诉别人，因为有些娘娘腔，大家都笑话我。”

　　我同情地望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其实也不错……真的，兄弟。你何必理那些没眼光的人。”

　　他凝视着我：“你如今跟着我，既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也很坦诚的告诉了你我的名字，所以我给你起一个吧。”

　　我欣然同意：“好呀。”

　　他眼里一片高深莫测：“同我姓，唤挽汀。大家一起娘娘腔算了，既然你这么欣赏我这个名字。”

　　我理了理头发，脸上摆出一副激动的模样：“自此，我们便是挽家的姐妹花，你若觉得好，那我便觉得更好。”

　　他：“……”

　　许是因为一路胡扯闲聊，我觉得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坡子坟这儿，这座坟头阴气很重，但都被巧妙的镇压下来了，说不出的怪异，这片坟被埋在一处高低差距很大的土坡上，每个坟头都挂着四枚铜铃，唯独最后一处坟头少了一只铃铛。

　　我眯起眼睛问挽桃：“桃桃，你是不是偷拿了这儿的铜铃铛去卖钱了？”他对我叫他“桃桃”这两个字已经能波澜不惊的淡然接受了。

　　他嗤之以鼻：“就这些废铜烂铁能卖多少钱？怎么了？”

　　我指了指最后那处坟头：“你自己看。”他随着我的指向看过去，随即皱起眉头：“奇了。”

　　我快速将供奉在坟头的糕点收入桃桃的包袱中，他还兀自研究那座坟头的铃铛，我道：“别看了，这怪异的很，若是有什么问题，附近的仙家或是这儿的土地神自然会管，我们还是快点走吧，省的殃及自己。”

　　许是仙家出身，他对我这样的观点有些不适，可毕竟我们俩太弱，他只能这样做，遂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可刚走了几步，他就道：“来都来了，反正也得刨祖坟，不如刨了这座吧。”

　　我一想，也行，反正我这副肉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分崩离析了，横竖都是死，不如再满足一下桃桃的好奇心。

　　我冲他阴测测一笑，他也冲我挑了挑嘴角，我俩暗搓搓掏出两个小泥铲，朝着那少了一只铃铛的坟头就刨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干刨人家坟的事，不免有些紧张和兴奋，飞溅出来的土渣黏在汗津津的脸上，十分不舒服，我抬起头，正见桃桃一脸认真，其实桃桃长得十分清秀，一双挑起的桃花眼，带着几分笑意。

　　我下意识抻起袖口替他将脸上的土渣擦掉，碰到他的脸颊时，他愣了愣，随即出声骂道：“快挖，你干嘛呢！？”

　　我回过神，暗恼自己在做什么，赶紧将铲子用力挖了几下，竟阴差阳错地碰到一块硬硬的东西，我立刻振奋道：“有了有了！”

　　他也十分兴奋，手上动作也快了些，等我们再挖了几铲子，才发觉不对。

　　泛着乌青的硬块被阳光一晒，开始蜕皮，随后我瞧见这硬块表面细微的皱纹，这是人的肌肤，没有蜕皮的地方变得坚硬无比、黝黑无比。

　　我张了张口，险些尖叫出声，这是一只已经尸变的手，这黝黑务必的硬物是他的指甲，我感到脊背一阵发麻，抬头去看桃桃，他也如此，我俩相互交换了下眼神，突然，一身低吼在耳畔炸开。

　　我浑身一阵，慢慢转头，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撞入眼眶，这只尸体一只手攀附在坟头，正费力地想把身子拔出来，嘴里不断发出低低的吼声。

　　我只觉得天灵盖发麻，桃桃大叫一声：“呆子！干嘛呢！！还不跑！！？？”我这才反应过来，和他一同拔腿就跑，我们跑了没一会儿，就听到身后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且十分迅速，正一步一步靠近我们。

　　我加快了脚步，并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浑身都开始颤抖，这尸体真丑。腐烂模糊的身体和我相比有过之而不及，虽然笨拙，但速度很快，它身上并无怨气，想必活着的时候是个善解人意温婉明媚的孩子。

　　我四肢渐渐没了力气，心中暗叫道不好，果不其然，跑着跑着腿折了一只，我立即栽倒在地，脸撞上石块，被划出长长一道口子，湿漉漉的血涌出来，糊了半张脸，我睁眼看着红了一半的天，觉得大概不周山的惨境要重新上演，结果我的身子居然又开始移动。

　　我侧目一看，是桃桃扛起了我。

　　他单手扛我上肩，一边跑一边骂：“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什么都要靠小爷来！”我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说：“又要麻烦你了。”

　　“闭嘴！”他居然还有力气冲我翻了个白眼，“小爷敢养你就不怕麻烦，你闭嘴，烦死了！”我依言闭嘴，他又翻了个白眼，“算了！你还是说话吧，这东西的叫声太难听。”

　　我问他：“豆腐脑你爱吃甜的还是咸的？”
　　他：“……”

　　“月饼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

　　“那粽子呢？”
　　“你闭嘴！”

　　我撇撇嘴：“你这人真奇怪，让我说话的是你，让我闭嘴的又是你，喜怒无常，真可怕，啧啧啧，这辈子都娶不到老婆！”

　　“你才娶不到老婆！”他气急，将我一把抛出去，前方是个下坡路，我骨碌碌滚下去，胳膊也掉了下来，待稳住身形，我立马狼狈地爬起来去捡我的胳膊，他几下越到我面前，拎起我就接着跑，“扔了扔了，把你那破胳膊扔了，你太重了，赶明儿小爷再给你找个好的！”
　　我执拗地抱着我的胳膊，“我不，我和它有感情了！”

　　他脸色阴沉的可怕，我却突然从他身上跳下来，抢先将他推到身后，凭着仅有的记忆，在他身上画了一个遁地的符咒，口中吼道：“走！”随后将胳膊掷向那头凶尸，这一扔我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硬生生让那凶尸退了几步。

　　我冲挽桃笑了笑：“快走吧，今夜城中破巷子里见，我若没去，来年就多给我烧点好吃的。”他面色错愕，呆呆愣愣看着我，我急道：“还不走！”口中催动术法，在他破咒前，将他化作一光送走。

　　凶尸稳住身子，又三两步追过来，它面容可怖，口里滴滴答答流着血，修长的手掐住我的脖子，我闭上眼，脑袋里回忆着挽桃方才错愕的神情，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这样死了，也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