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脸记》东尽欢

1、初见

　　昨夜没睡好，梦中有老虎将我吃掉，生生被吓醒。
　　《敦煌本梦书》有云：梦见被虎食，大凶。

　　果不其然，今日一上班，老板气势汹汹走到我面前，面上黑云压顶：“谢小安，你被客户投诉。他们说你在上部电视剧中的配音音色难听，感情苍白，语气怪异……现在，客户要终止与我公司的合作，而且在圈内故意搞臭公司的名声。你知道你让我损失多大吗……”
　　“很抱歉，谢小安，你被解雇了。”
　　“虽然是你的责任，但看在共事的情分上，公司可以多付一个月工资。”
　　……
　　我被炒了。

　　我是个配音员，虽有变声天赋，却没什么名气，苦哈哈地混口饭吃，所在的公司不大，什么活都接，宣传片，纪录片，广告，影视动漫……这行是靠拿提成吃饭，话是没错，但常常加班到凌晨一两点，我的身体有点吃不消，昨天忍不住在办公室抱怨：“咱们这样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是不是该算加班费？就算按项目算钱，也不能分配这么多工作，还把时间压得这么紧！这符合劳动法吗……”
　　同事们附和：“肯定不合法。”

　　我：“要不然我们一起去跟老板提一提？看加班费怎么算。或者，把加班换成轮休？”
　　这次没人附和。同事们埋头做忙碌状，我扭头，王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
　　被炒的真正原因，不言而喻。

　　办公室里很安静，我沉默地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抱着纸箱离开公司，忍不住碎碎抱怨：“被客户投诉？你不就是找个理由炒掉我吗？加班费都没有，还天天催单……你干吗不改名叫王扒皮？”
　　说什么看共事的情分多付一个月工资，明明是劳动合同上有规定！再说，我是靠拿提成吃饭，合同上的薪资只有八百。
　　另外，还有两个项目要三个月后才结账，八成没戏了。

　　我越想越气。胸腔里仿佛窝着一团火。
　　怎么能这样走掉？太便宜王扒皮了。
　　可我又能做什么呢？难道揍王扒皮一顿？貌似打不过。
　　我满腔愤懑出门，路过写字楼右侧，一辆路虎揽胜映入眼帘，我顿时虎躯一震，这是王扒皮的车吧？

　　写字楼有地下停车场，地面也有少量临时停车位，王扒皮就喜欢把车停在这儿，说出入方便。他的路虎是黑色，我坐过一回，车牌号多少来着？只记得尾号是98。
　　我急忙看车牌，尾号98，没错！这就是王扒皮的路虎揽胜，他的手中宝，心上肉。
　　一个邪恶的念头缓缓升起。
　　我手上抱着的纸箱中，水果刀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动一线光亮。

　　左瞄瞄，右瞅瞅，我如同做贼，保安不在附近，而且，这里没有摄像头。问我如何能肯定？因为我在这里丢过一辆电单车，报警，找物业人员查监控。物业人员摊手，不好意思，这里没监控。
　　我鬼鬼祟祟在路虎越野车旁蹲下，挥舞着水果刀在车上比划，这么亮的漆，我内心纠结，划花车漆如同划花脸面，女人嘛，怎么舍得对美好的事物下手？

　　我低头，目光落在黑色轮胎上，哼哼，你这么黑，我可不手软。
　　狠心一刀扎下去。
　　刀有尖峰，但水果刀毕竟不是锋利的匕首，这一刀没能扎进去。
　　不信这个邪了！我气沉丹田，举刀，猛扎。
　　刀锋没入轮胎中。

　　太浅了，我握着刀柄，使出吃奶的劲，推刀，旋转。
　　一半锋刃没入轮胎中。
　　大功告成。
　　拔刀，靠！扎进去难，拔-出来也费劲，我一只脚踩着轮胎，刀拔-出来时险些摔倒在地。
　　稳住身形，我气喘吁吁。
　　轮胎慢慢地瘪下去，我心头的怒气也悉数释放，长舒一口气，痛快！
　　“爽吗？”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男声。

　　我吓得差点跳起来。
　　我战战兢兢转身，一名男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背后，他二十几岁的年纪，一对剑眉生得十分神气，幽黑的眸子字含着笑意，鼻梁高挺，薄唇微微翘起。他不仅脸长得好，身材也棒，个子在一米八以上，黑色西服穿在他身上，峻拔英挺，他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熠熠生辉。
　　好一枚气质帅哥。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不是心动，是心虚。
　　居然被抓了个现行！
　　他握着手机朝我晃了晃：“我都录下来了。”
　　我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吸了口气，说：“这是我男朋友的车，我们俩吵架，你一个外人管得着吗？”

　　男人蹙眉：“你男朋友的车？”
　　“嗯哼。”我努力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横眼瞪他。
　　“我的品味没有这么差。”男人摇了摇头，“不会有你这样的女朋友。”

　　我翻白眼：“你有毛病啊？谁乐意做你的女朋友！”
　　“就是说我们俩不认识了？”
　　“当然不认识！”
　　“那你干吗扎我的车？还跟我乱攀关系？”
　　我愣住。他的车？

　　男人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摸出遥控钥匙，摁了一下，轮胎瘪气的路虎立即闪灯。
　　我惊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不是吧！这明明是王扒皮的车。我犹犹豫豫地问：“敢问您贵姓？”
　　男人：“免贵姓王。”
　　王扒皮的儿子？我大惊失色，居然撞在枪口上。不对呀，我仔细将面前男人打量，王扒皮那张鞋拔子似的脸，矮冬瓜的个头，不可能生出这样的帅儿子，我好奇：“你家隔壁邻居是不是老王？”

　　男人：“什么意思？”
　　我得意洋洋：“这个都听不懂吗？那一枝红杏出墙来，懂不懂？”
　　男人脸上笑容消失：“你说我妈红杏出墙？”
　　我直接笑出声：“从小到大，难道没人说你长得不像你爸？”
　　“从小到大，别人都说我长得像我爸。”男人口气阴冷。
　　我表示怀疑：“别人的眼睛瞎了吗？”

　　男人摸出钱包，掏出里面的全家福：“好，那你说说，哪里不像？”
　　我盯着照片上的中年男子，瞪大了眼睛：“这是你爸？”
　　照片上的人，不是王扒皮。
　　男人挑眉：“不是我爸，难道是你爸？”

　　我嘀咕：“不对呀！”我看向路虎车，纳闷道：“这辆车怎么会是你的？明明是我老板王大康的。”
　　男人抬起手指着不远处：“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那辆。”
　　侧前方，停着一辆一模一样的黑色路虎，车牌尾号也是98，惟独中间字母不同。
　　整个世界唰地一下寒流过境，我脸上表情全僵。

　　男人身份不同凡响，他把他的名片递给了我。上面几个大字金光闪闪，图蓝集团执行总裁王思远。作为上市公司的一把手，他自然不是一个人来此地，随行的，还有助理和律师。
　　律师长得斯斯文文，王思远抱着胸询问他：“周律师，故意毁损财物罪，法律上是怎么规定的？”

　　周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一板一眼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75条，故意毁损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罚金。”
　　我抓住重点：“他刚才说，是数额较大……”
　　周律师解释：“数额较大指五千元以上。”

　　王思远：“我这是路虎揽胜，巅峰创世加长版，原装进口，裸车价三百多万，一个轮胎在4S店里最少卖七八千，已经够得上定刑标准。就算不判你两三年，拘留十天肯定跑不掉。”
　　我讨好地笑：“这是个误会……”

　　“误会？”王思远挑眉，“本来我可以原谅你眼瞎，但是，你刚才诬蔑了我的品位，还诬蔑我的母亲红杏出墙。我想我不能原谅你……”
　　“那也是误会。”
　　“你应该为你的智商买单。”王思远转向周律师，不咸不淡道：“报警吧。”

　　周律师立即拿出手机：“好的，王总。”
　　“别，别，”我赶紧制止，“给个机会好不好？”
　　“机会？”
　　“我愿意弥补我的过失。”我诚意拳拳。
　　王思远认真思索，不远处有拾荒老大爷在翻看垃圾桶，他似乎想到什么，缓缓点头：“好吧。”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带着狐狸般的奸诈笑意。我的心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妙。

　　我知道资本家都是人面兽心无良无德，但当我站在垃圾桶前，仍觉得不可思议。
　　我看向王思远，不是吧，大哥？

　　“干了坏事，肯定得做点公益来补偿。老大爷年纪也大了，你今天就帮帮忙，顺便为美化城市坏境做贡献，来，老大爷说他一天拾荒能挣个几十块钱，这样吧，我对你要求也不高，五十块钱。你捡到的可回收物品，卖到五十块钱，我就不报警了。”王思远转过身，对老大爷和蔼道：“大爷，您歇着。这位美女从小娇生惯养，今天想体验一下劳动人民的辛苦，您就给个机会给她。”
　　呼气，再吐气，我提醒自己千万别生气，从钱包里掏出五十块钱：“我直接给钱，行吗？”
　　王思远：“我直接报警，行吗？”
　　算你狠！

　　我拿过老大爷的长铁钳，撸起袖子开始翻垃圾桶，矿泉水瓶，废纸板……还有什么能卖钱？老大爷好心地提醒：“废铁千万别错过，值钱着呐！”
　　我：“这里没有，我去街对面的垃圾桶看看。”
　　哼，鬼才去！只要离开王思远的视线，我大不了去买点废纸板。

　　后面传来王思远的声音，他在喊助理：“文宣，不如你陪着谢小姐，免得她投机取巧，达不到教育她的效果。”
　　你，你……阴险，卑鄙，无耻！
　　我在心里将王思远凌迟。

　　一通忙碌，两条腿酸痛，翻遍近几条街的垃圾桶，我将收罗到的可回收物品放在大爷面前，他却摇头：“顶多卖二十块钱。”
　　晴天霹雳！
　　我颓丧，难过，无语凝噎。

　　王思远精神奕奕，道：“任重道远，没关系，反正我今天已经把正事办完了，有的是时间……”他没说后半句，笑容邪魅，意思是，你懂的！他假惺惺地关切道：“哦，你饿了吧？我请你吃饭。”王思远好心地吩咐助理：“文宣，去给谢小姐买两个馒头。。”
　　文宣立即小跑到附近的包子店买了两个馒头，回来递给我，王思远在热情地招呼老大爷：“大爷，北京烤鸭您喜不喜欢？不喜欢也没关系，这儿餐厅多，您随便挑一家，我请客……”
　　他和老大爷并肩走向一家收费不低的餐厅，我在艳阳下捧着两个馒头，欲语泪先流。

　　幸好下午运气不错，有人扔了一堆废纸板。日落偏西时，我提着一大堆废品回到那辆路虎车旁，老大爷估算价钱，我顾不得形象，一屁股坐在路缘石上，腰酸背痛，抬腿都费劲。
　　王思远坐在不远处的露天咖啡厅，投来鬼魅般的微笑。
　　我已经没有力气骂他，累到极点，眼无焦距满面茫然。
　　一张钞票从头上飘下，紫色的，五元，轻飘飘地落在我的前面。

　　我愣了一下。
　　“苏总，你真有爱心，经常看到你施舍乞丐。”一身职业装的男秘书说。
　　“钱包里正好有零钱。再说，你看这乞丐也挺上进，还到处找废品卖……”很好听的男声，语气疏疏淡淡。

　　我抬头，因我是蹲着，男人是站着，更显得他伟岸挺拔，他有一张好看的脸，眉目细长，五官温和，他穿着黑色西服，这写字楼里、大街上那么多人穿同样的衣服，但他像一轮明月，夺走周围星子的光芒。
　　我知道他的名字，他叫苏潮平。
　　世上最让人沮丧的事，不是失业，亦非破财，而是男神把你当做乞丐，向你施舍了五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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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男配齐登场，撒花庆祝。
原本这个文使用第三人称，后来出现角色混乱的问题，改用第一人称，算是一次尝试吧,要记得撒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