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孤本》一絮

2、第二章 夸父逐日

　　蓬莱与昆仑交界之处大约在大气层的位置，只不过这不是简单的立体空间结构，而是平行空间的另一个维度，所以人类是看不见的。
　　因为昆仑是太阳烛照的世界，所以这里到处白茫茫的，无论白天黑夜，都被烈日炙烤，一般修为不高的巫族很难接近。

　　刚穿过结界，荀荧看到夸父又在往昆仑的方向狂奔，赶忙甩出刚才偷来的网线，企图在她跑到边缘之前将其拴起来，可无奈她跑得太快，试了几次都没拴住。
　　眼看着温度越来越高，网线都变成了瘫软状态，接着融化成液体，然后蒸发得毫无痕迹。
　　荀荧无奈地站在原地，朝夸父喊道：“疯婆子，快回来！”
　　“由她去吧。”在无边的白幕之中，巫帝身着蓝袍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飘渺的嗓音似是来自遥远的天际。
　　此时他正默默地看着夸父冲击结界。
　　荀荧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着夸父在日食消散的地方竭力狂奔，她的白发被燃烧殆尽，衣裳在烈日的炙烤下变成一阵阵飞灰。
　　“不管她么？”荀荧对巫帝的无动于衷感到奇怪，毕竟这几千年来都是他们一起收拾这个残局。
　　巫帝沉默了一阵，而后缓缓开口：“最后一次了，我想看看她在追逐什么，到底是什么让她执着了六千年……”
　　“那你叫我来干嘛？”荀荧没好气地嘟囔着，心里还想着竞技冠军礼包。
　　“等。”巫帝依旧没回头。
　　“那她真撞破了怎么办？”
　　“再补……”
　　“也对，这么久不放点妖进来，大家都没事干了。”荀荧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手机，用巫术做了个屏障，以保护它不被烧坏。
　　正想打开游戏玩一会，却发现这里没有信号，连不上网。
　　荀荧立马站起身，“那你在这慢慢等吧，我先回去了，今天有比赛呢。”
　　“诶……陪我一起等吧……”巫帝伸手拦住正要走的荀荧，转过头来，打量了她一会儿， “你在人类世界呆久了，竟也玩起了人类的高科技，你这造型也……”

　　荀荧把装饰眼镜摘下来往兜里一揣，正想回击他三千年没换衣服，可乍一抬头，却对上他那俊秀的容颜，只好泄气地收起手机。
　　他仍是初见时的模样，一点也没变老，那时候，他还不是巫帝，他有自己的名字——后羿，就像神话故事里那样，被美丽神族妻子抛弃的男人。
　　五千年前，前任巫帝在巫妖大战中丧生，是他把她从战场上捡了回去，那是她见到的第一道风景，她一直觉得他是巫族乃至四界最好看的人。只可惜，他对任何人都很冷漠，即使是笑，也带着一股道不明的寒气。
　　即使这样，荀荧也无法拒绝他，只好摒弃对手机的执念，安静地陪他等。

　　夸父不断地撞击着结界，她的身影被阳光投射到地面，仿佛是一个巨人在向前奔跑。也许，这就是人类神话中，夸父是一个巨人的原因吧。
　　没过多久，日食结束了，阳光变得更加猛烈，荀荧不自觉地抬手挡在脑门上，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突然一个阴影出现在上方，她抬头一看，是巫帝用宽大的衣袖替她遮挡阳光。
　　正常人本该感动加羞涩地说声“谢谢”，可是荀荧却是诧异地看向他，而后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你这袍子，是几千年前的款式吧，现在不流行广袖了，改天我带你去买套新款吧，我看人类的那些男明星穿着可好看了……”
　　面对她滔滔不绝的嫌弃，巫帝用手腕撞了下她的额头，“你变了，不过现在更可爱。”
　　“我不是一直这么可爱的吗？”荀荧冲他憨笑，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脸色的异样。
　　巫族敢这么跟巫帝说话的，估计也就只有她了，他们认识至少三千年，也可能更久……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夸父撞破了结界，大量妖物化为妖风喷涌而出，巫帝赶忙施法修补结界，荀荧在一边帮衬。
　　夸父逆着妖风，艰难地往昆仑方向迈步，黑压压的妖气不断地冲击着她，在她那灼伤的皮肤上搜刮，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布满皱纹的脸如雕刻一般凝固，只有眼睛极力地眺望着前方。
　　但妖风实在太猛烈，让她无法前行，一次次摔倒在地之后，她都咬着牙爬了起来，然后又被撞翻在地……

　　结界渐渐被修复，夸父终是没能进入昆仑。
　　她倒下了，万般疲惫地凝视着刺目的天空，最后侧过头来，望着不远处的巫帝和荀荧，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在这一刻，荀荧仿佛感受到她的无奈，在最后的回眸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仿佛是——愧疚。
　　夸父的眼泪滑出眼角，汇聚成一颗晶莹的珠子，飘飞到他们眼前。
　　荀荧知道，那是夸父潜藏在内心深处记忆。

　　她伸出手，轻轻地点了下，泪珠展开，出现一幕奇异的美景——
　　画面中有一男一女的背影，视线最多只能看到他们的腰部，看来那时候的夸父还小，因为身高原因，所以视角只能看到这么多。
　　脚下的花草色彩艳丽，还会迎风起舞，周围的动物更是千奇百怪，都是蓬莱没有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昆仑？
　　“是不是走累了？”
　　是那男子带有磁性的声音，低沉浑厚，很是好听，可惜看不到他的脸。
　　女子侧过身，手中拿着一支笔和一本暗黄的册子，她拉了拉男子的衣袖，催促他快些前行，还很多地方没看。
　　“来，小夸父，我牵着你走。昆仑有几处迷宫，可别走丢了。”男子伸出手。
　　一个小手缓缓举起，放在那宽大的掌心中。

　　这个画面让荀荧感到很温暖，她从未想过“疯婆子”的记忆会有这么美好的一刻，而且还是在昆仑。
　　正当要看下去的时候，泪珠破碎了，夸父的元灵站在了他们眼前。
　　“我要走了，让我带着全部的记忆走吧。”
　　荀荧点点头，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夸父说话，苍老而沙哑。
　　一架黑色的直升飞机徐徐地在他们旁边落下，黑色的旋翼胡乱地挥舞着，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透过机身的窗子，可以看到里面是空的——因为那是冥界用于接送灵体的交通工具，叫黑无常，昆仑是白色的，叫白无常。它们是冥界的灵体，有思想有意识，也会说话，能变换成大小不等的各种交通工具。
　　无论是谁，都难逃消亡的命运，当生命走到尽头，元灵就要归于冥界，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等待下一个轮回。

　　“夸父，时间到了，跟我走吧。”黑无常说道。
　　夸父点点头。
　　“夸父！”荀荧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很不舍。
　　夸父停驻了脚步，缓缓地回过头来，对她笑笑，“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疯婆子’。”
　　没想到她竟然一直都听得到，荀荧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啊……”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夸父歉疚地低下头，“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对不起您，对不起巫族，三千年了，他都不肯见我，不肯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这就是报应吧……”
　　“别说得这么严重，其实，我们不介意再帮你收拾残局，再多几千年也不介意的。”荀荧安慰道，随后停顿了片刻，隐藏不住好奇心，“你……你这么拼命想去昆仑，到底是为了什么？刚才你所说的‘他’是那个记忆中的男子？”
　　夸父点点头，“他就是妖族始祖，太阳烛照，我要去昆仑找他。”
　　“什么？！烛照？！”荀荧惊讶地喊道，幸亏巫帝拍了拍她的肩，才压下她要跳起来的冲动，“你竟然喜欢那个自私的怪物？！”
　　那个自私的怪物，自诩为神，有了昆仑还不够，野心勃勃地想侵占蓬莱，要不是他掀起巫妖大战，前任巫帝也不会死，荀荧也不至于失忆。
　　“那不是真的……你不记得了……”夸父摇了摇头。
　　荀荧耸耸肩，不以为意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小心翼翼地说：“我觉得……你的脑袋……可能是睡得有点糊涂了……”
　　“我糊涂了很久，在巫妖大战后才彻底清醒，想弥补，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夸父正想说什么，黑无常的机翼突然发出很大的噪音，提醒她该上路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给数巫妖两族十万英魂偿债了……”夸父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朝她深深地鞠个躬，“圣尊，您就这样，挺好……”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上直升机。
　　机舱关闭，黑无常缓缓起飞，朝冥界的方向飞去。
　　“小□□我给冥王带个话，让他给夸父安排个好去处。”荀荧冲黑无常喊道。
　　半空中的直升机小幅挥了挥翅膀，“记下了。”

　　“等到死我死的那天，真希望来接我的也是直升机……”巫帝望着愈行愈远的黑色身影，感慨良多。
　　荀荧转过头，茫然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它不会带走太多元灵，也就意味着少一些死亡。”巫帝停顿了一会儿，眼神中透露出难以抑制的忧伤，“上次巫妖大战后，我所看到的是巨型列车，它来了一趟又一趟……”
　　荀荧虽然不记得那次大战，但从巫帝的描述中，可以想象有多惨烈，自己能从战场上存活下来真是万幸。
　　“好了，走吧。”巫帝侧身看着荀荧，脸上的忧伤被微笑掩盖，“刚才过来不少妖，回去帮他们善后吧。”
　　荀荧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夸父刚才叫我圣尊？”
　　巫帝停下来，很认真地审视着她，“你确实长得跟圣尊有点像，但性情天差地别。”
　　“哦……”荀荧寻思着，原本还以为夸父糊涂了，但既然巫帝都这么说，应该假不了。那自己是不是跟圣尊有什么关系，所以才这么像？还有刚才夸父所说的话，到底是胡言乱语还是巫妖大战真的跟她有关？
　　不知为什么，疑问突然多了起来。
　　巫族圣尊，太阴幽荧，两大创世神之一，另一个是太阳烛照，他们也就是人类故事中开天辟地的“盘古”。在巫妖大战之后，幽荧元灵受损，一直在月神殿闭关，如今巫族见过她真容的已经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