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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地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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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果然,几人回房不久,便听到门外有琴声传来,这琴声悠扬婉转,在这漆黑而寂静的深夜里,更显得扣人心弦。客居在外本就苦闷,更何况住在这般荒郊野岭,每到夜深人寂之时,内心岂不空虚,而琴音恰好填补了这块空虚。
没人能拒绝得了这般动人的琴音,宁采臣也不能,他白日里受了委屈,躺在破旧坚硬的板床上,辗转难眠,此时听见外头有人弹琴,便披衣下床,走到院间。
院里的琴声更是清晰明了,配着这古寺荒草,平添凄凉之感。是谁在这深夜弹琴?宁采臣并不知道,但能弹出这般动人心弦的琴音的人,他想见见。
月下的古寺更加静谧,采臣的脚踩在枯枝荒草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黛玉的耳畔。
“玉儿,”萦璧道,“我们也去瞧瞧?”
“不忙,”黛玉道,“你还记得这院里住了个道士吗?”她用扇子拍了拍手心,又道,“你说这道士住进这寺里,可是来散心的?”
“散心怎么会到这里来?”萦璧道,“这里古古怪怪,这道士必是有事要办的。”
黛玉又道:“道士办事,能在白天吗?”
“不会,”萦璧道,“又不是去员外家做法事?这荒郊野岭的,不论是捉鬼还是捉妖,大都在夜里。”她见黛玉笑得狡黠,顿时恍然大悟,道:“你是要等那道士出来,跟踪他?”
黛玉道:“是也不是。”她打开了大门,发出了“吱呀”一声,随后她回头看向萦璧,大声喊道:“这琴声如此美妙,弹琴的必是个绝世佳人,我们怎么能不去一睹佳人秀颜呢?”
“哎?”萦璧懵了,她疑惑道,“刚刚不是说······”
黛玉没让她说完,直接拉了她走出院里去,两人的脚踩在枯枝上,依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远,终于听它不见。
等着声音消失后,东厢一直紧闭的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道士来,那道士大约三四十岁,面色稍黑,眉骨高高耸起,不苟言笑。他一出来就朝四下里看了看,见院里没有人迹,便速速地关了门,朝佛殿里走去。
“玉儿,”萦璧趴在屋顶上小声道,“你可真聪明,又被你说准了。”
黛玉一笑,道:“这道士若真心捉鬼,早在宁采臣出门时就阻止他了,荒郊野岭,古庙破寺的,哪里会有人在夜里弹琴,也只有那个书生会信了,这道士见的鬼多了,能不知道这种伎俩?可他却无动于衷,这说明他定有自己的打算。”
“所以玉儿你才假装出门,好让这道士有机会干他想干的事?”
“恩,”黛玉点点头,“虽不知他想做什么,也许是探妖怪老巢?但我们留在院里并不符合他的估量,若是引得他对我们好奇起来倒是不妙了,不如来个引蛇出洞。”她见道士彻底消失在视线里,道,“我们换个身型跟上去。”
“好嘞!”
萦璧恢复了原型,黛玉也变成了个小人,她扶了扶发髻,将上面装饰的小珠花全都取了下来,道:“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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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采臣顺着琴音一路往外走,他走出了古寺,走过了山泉,走进了小树林里。小树林里几乎没有路,树与树之间都是葛蔓,好几次将他绊了个趔趄,可当他每次想掉头往回走时,耳旁的清音都拉住了他,一直拉着他走向树林更深处。
采臣走了很久,他差点以为丝弦之音是自己寂寞时凭空想出来的,可就在这时,他的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一个精致的楼阁出现在他的面前,这栋小楼四角飞檐,每个屋檐下各自挂着一串风铃,晚风拂过,风铃的玉管便彼此撞击,发出碎玉一般的声音,就像山间的小溪,泠泠作响。小楼依水而建,水上还耸了一个亭子,亭子里坐着一个人,一个弹琴的美人。
宁采臣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那弹琴的是一名红衣女子,她仿佛没听见身后的动静,依旧低头拨弄丝弦,她的素手如同笋尖,她的皮肤比上好的宣纸还要白皙,那大红的衣裳被晚间的清风一吹,飘然起飞。
红衣白肤,衣袂飘飘,这莫不是山间的仙女吧?人间的女子哪有这般风貌、这般气质?
一曲终了,葱根般的素手按在了琴弦上,抚平了余音,那女子这才抬起头来,她眉目如画,目含秋波,琼鼻朱唇,在这大红衣服的衬托下,美得惊心动魄。
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采臣就觉得自己像是失了魂魄,他磕磕巴巴地道:“姑娘你,你是那画上的······”他话还没说完,脸先红了。
亭子里的女子见了他的傻样,忍不住扬唇一笑,这一笑如同牡丹盛放,便是千金也买不到的,宁采臣的魂差点被她给笑飞了去,他只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那女子朱唇轻启,道:“哪里来的傻书生?我姓聂,你可以唤我小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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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萦璧侧耳倾听,道,“这琴音刚刚断了一会儿,现在又响起来了。”
“弹琴的人换了,”黛玉道,“看来那宁采臣已经到那儿了。”
“这曲子明明一样啊,”萦璧又仔细听了听,道,“你是怎么听出换了人的?还有,为什么说那个书生已经到了?”
“待会儿再跟你细说,”黛玉看着前方,道,“你看,那道士似乎是找到了。”
昏暗的佛殿四处都是灰尘,好些角落都结了蜘蛛网,那道士一点儿也不在乎飞扬的灰土,他这里摸摸,那里敲敲,就连地砖也一块一块地趴着听,突然他顿住了,趴在一块地砖上,来来回回敲击了好几遍,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阵狂喜,他用粗黑的指甲去抠那地砖的四周,没成想那块砖竟是活的,果真被他给搬了开来。
地砖一搬开,就有一股子腐朽之气四散而去,那道士似乎极不好受,他的鼻子皱了起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道士将手伸进衣襟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火匣子,他也不知从哪儿弄了个火把来,点着了它。
眼见道士就要下地宫里去,黛玉拉着萦璧就蹦到了他的身上。
“唔,”萦璧道,“好臭啊!”
黛玉用帕子捂住了鼻子,她也不好受,地宫里有一股腐烂的臭气,这本就让她难受了,可这腐烂之气比起这道士身上的臭气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就在黛玉觉得自己快要晕厥过去时,这道士终于下完了楼梯,到了地上。他将火把往周围一扫,火光映照下竟全是一张张扭曲的面孔,那是······鬼?
鬼本就怕火,被道士这么一照,顿时哀嚎不已,黛玉从不知道鬼的嚎叫有如此凄厉,她下意识地去捂自己的耳朵,可一捂耳朵,鼻子就松开了,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黛玉只觉得眼里辣出了泪花来,她放开耳朵去捂鼻子,又觉得耳膜要被震穿了。
好在这些鬼没有哀嚎多久,一个尖利的声音叫道:“道士?”
众鬼听了这句话便都不叫了,一片诡异的静默后,黑暗中仿佛炸开了锅,众鬼皆叫道:“道士!”
“是道士哎!”
“真的是道士!”
她们的声音中充满了欣喜,黛玉觉得这很不对劲,鬼怪见了道士只有逃跑的份,哪有如此兴奋的,倒像是见到了久别的亲人。
显然这道士也觉得不对劲,他大声喝道:“都住嘴!”他的声音极其粗狂,黛玉默默地觉得这声音和他的体味十分相配,“我问你们,为何你们见了我不怕,反倒如此高兴?”
这话一出就仿佛水滴入了油锅,众鬼皆嚷嚷了起来,道士听了脑仁疼,便道:“都闭嘴!你们一起说我怎么听得见?”他指着一个年轻的女鬼道,“你来说!”
那女鬼福了一福,娓娓道来。
原来这神风山上有一个千年树妖,法力高深,各路鬼怪都称他为姥姥,这姥姥不知中了什么邪,自几年前起,便设下了妖术,将方圆十里的鬼魂全都引了过来,为她所用,众女被法术所限,不得不对她唯命是从。他令女鬼们去迷惑世人,吸他们的阳气,再将阳气供上,以助姥姥修炼。若有不从的,便是非打即骂,更有甚者,处以极刑,却又不让她魂飞魄散,众女鬼便只能苟延残喘。
道士闻言奇道:“怎么只有女鬼,没有男鬼?”
“本也是有的,”女鬼道,“姥姥让男鬼去勾引女人,可到这山里来的,多是农家女子,她们坚贞不移,丝毫不为美色所动,男鬼们根本无计可施,久而久之,姥姥便只收女鬼了。”
道士又道:“你们为何被困在这里?”
“好叫大人知道,”女鬼道,“那姥姥设了一个阵法,将我们养在其中,七七四十九天以后,我们便与他的根系相连,赏罚全在他的一念之间,先不说这神风山我们逃不出去,便是逃出去了,我们的骨头握在她的手里,神魂又与他相连,姥姥只需几息功夫,便晓得我们逃往了何处。”
“阵法?”道士奇道,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沓符纸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将符纸往空中一抛,那纸便飞向四处,自燃起来,一瞬间便将这四周照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