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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竹语 ...

  •   
      
      
      1.
      
      傍晚的时候,太监过来传旨--皇上召我今晚在邵阳殿侍寝。
      
      “娘娘……”婧儿满脸喜色。
      我苦笑。三个月前,在同一个邵阳殿,我第一次进入皇宫,就被安排在邵和殿,那一晚又带来了什么幸福么……
      
      
      凤冠霞帔大红色的喜服。
      长相英伟的男子在揭开我的盖头时,露出惊讶之色。
      
      我脸上,红彤彤的胭脂一定很难看。
      至少以我行走江湖的经验,所有婚礼上的新娘子都是同一般的丑陋,被淹没在浓重的红色里,一个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僵硬呆板。
      
      我低下头,不希望自己现在的样子被看得太清晰。即使是面对陌生人,虚荣之心还是有的。
      
      在我的害羞里,他已经伸手抓住我的手指,从指尖摩挲到指根,一根根的把玩:"指若削葱根。我向来不知道葱根竟有这么美,厨房的师傅们每天真是有眼福……"
      他笑着说着,把我的手指送到唇边,贴在脸颊上,眼睛抬起来直直的盯着我的脸。
      我也盯着他。
      故作镇定,心脏,被手指上传来的温度,吓得怦怦乱跳。
      
      他松开了我的手指,改抓手腕:"啧!怎么这么的细……好像,一用力就会折断似的……"
      
      
      人家说,皇上总是谨言慎行,一定要少说话,叫各个大臣子民揣测不透你的心思,才能安邦治国。
      眼前的人,必定不是一个合格的皇上吧。
      才刚见面,就这多废话!
      
      他缓缓的收紧手指…………
      再放开时,我的手腕上紫红色的五个指痕,清晰的象是图画。
      
      “为什么不反抗?”他托着我的手腕,拇指轻轻揉着受伤的地方。
      “……”
      “不会说话么?纪相国的女儿竟然是个哑巴?真是可惜了这张脸了。”
      “不是。”我说,“我会说话。”仿佛仅止开口发声是不够的,必须要用词句清晰地说明眼前的天之子才会懂。
      
      “你叫什么名字?”
      
      封妃的诏书上写:纪相国之女罄汝,贤良淑德……
      该不会诏书不是他写的,甚至那张黄纸他根本连看都没有看过?!
      
      “纪罄汝。”我说,低眉敛目。
      “怎么写?”
      “纪相国的纪,罄竹难书的罄,汝乃奸臣的汝。”
      “好名字。”他笑,“解释的尤其好。”
      
      我偏过头去,一言不发。
      
      
      
      2.
      
      “咕噜……”打破沉默的声音实在滑稽。
      从天色刚明就被抓起来收拾打扮的我,整整一天滴水未沾。如果不是因为有武功的底子早该昏倒过不止一遍了!
      
      “呵……”眼前的王者发出不合身份的嬉笑。牵住我的手拉着我往外走。
      
      九曲的回廊,不同方位射过来的灯火,假的山石在夜色和灯光里影影僮僮,猛的一个转弯就会被突然吓一跳。
      这那里是皇宫,明明是设计经典的鬼屋。
      
      “跟紧我。不要怕。”他的手掌传来叫人安心的温度。
      
      奇怪的皇上。
      和我听过的所有山野传说、历史纪录里的帝王完全的不相同。
      
      
      从幽暗的小径骤然转到人声鼎沸的屋宇前,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强烈的光线。
      
      “皇上吉祥!”呼拉拉跪倒了一大片的人。
      “平身。”他说,架势摆的十足。
      
      “你想吃什么?”他的嘴唇贴在我耳边,他的声音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听到。
      我抬头。硕大的五个字刻在第一进门的门楣上:大内御厨房。
      
      有点想笑。
      
      “莲子羹。”我列举最平凡的物什。
      这种东西的好处是无论有否莲子都可以叫做莲子羹。乡土有乡土的做法,皇宫也有皇宫的绝招吧?!
      
      跪在最前面有品级的太监立刻吩咐了人下去做。“最近御厨房新研制了一种点心,咸甜适口,香酥软糯,做夜宵最是便宜,皇上和贵妃要不要尝尝?”
      “拿上来。”
      “是。”
      
      身材瘦削象是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的总管太监立刻恭身退下,片刻,亲自捧了个盘子出来,递到皇上跟前。
      
      皇上捻起一块,尝也不尝先递到我嘴边:“吃了它。”这种半强迫的口气真叫人受不了!
      我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食欲已经完全不见了,点心吃在嘴里,又干又硬味道也是怪怪的:“茶,”我努力吞咽终于还是被噎到。
      他又把茶碗递到我嘴边,我只好也就着他的手灌了一大口。
      拣回一条小命,没有被一口点心噎得香消玉陨。
      
      “谁做的点心?”他淡淡的问。
      
      下面的人一片筛糠。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是……”总管太监低着头,眼睛在属下身上乱转,显然在找替死鬼,“回皇上话,点心是小邓子全权负责做的。”
      替死鬼找到,总管面色回复如初。
      
      皇上的眼睛里掠过一阵寒光……
      看得人簌簌发抖。
      
      
      “很好吃!”在皇上开口之前我已经抢到话头,“皇上可是要赏赐些什么吗?能做出这样美味的点心一定费了一翻心思。”露出故作天真的微笑。
      
      “哦?!”皇上转过头看着我,“爱妃想要赏赐些什么呢?”狭长的眼睛里笑纹粼粼,瞬间便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被刁难住了。
      皇宫上下怎么可能有什么东西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也许,一开口,就是大逆不道。
      
      
      
      3.
      
      
      皇上问话,不回答,也是罪。
      
      
      我从头上拔了一根钗抛到跪在地上的一个小太监面前,所有人中他抖得最厉害,是总管推出来的替罪羊。可怜。
      “赏你的。”我说。
      我身上的行头来自相国府,虽然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小小金钗说到底也是皇上之物,但皇上的东西赏赐皇上的臣民,恰到好处。
      
      那个皇上,又在笑。乐不可支。一点为君的威严也无。
      
      地上众人立刻松了口气。
      我要的莲子羹也送了上来。香甜细腻,入口即溶,果然是皇家的东西,非同凡响。
      
      “如何?”皇上兴致勃勃看着我一口口把食物吞下肚。
      看表演是要收费的。
      “很好吃。”
      “再来一碗?”
      你当我是猪啊?!
      “不了。”
      “看来还是不够好吃,你在吃的时候还有精力注意自己的仪态,美味并没有完全征服你的神经。”
      “皇上的见识定是非同凡响,奴婢见识浅薄,没有吃过真正的美味,窃以为,这莲子羹已经够好了。”我从善如流,碗放下,擦擦嘴巴。
      
      
      他和来时一样,也是拉着我离开的。
      身后,各色品级服饰的太监,跪了一地。
      这是皇上的排场了。
      怪不得人人都要抢这个位置,单是未经允许不能抬头看皇上的脸和在皇上面前要随时下跪这两点就叫人足够心动了,何况还有别种说不尽的好处!
      
      
      “罄汝……”他叫我的名字。
      象牙床,鸳鸯帐。
      
      他的手臂很有力……但那并不足以够成我不反抗的理由。
      既然已经入宫,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完全明白。否则,在我出嫁前反反复复教导我的喜娘早不知道被父亲处死多少遍了。
      
      我不反抗,居然仅仅是为了那个没有见过几次面的至亲父亲大人。
      他的野心。
      我的牺牲。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我居然是如此三从四德的良妇?!
      猴子也要发笑了!
      
      
      “睡吧。”他说。
      软软的枕头,薄薄的锦被。
      
      被固定在他的怀里。手掌握成拳,总想,一拳打上那张在幽暗夜色里模糊的帅脸。
      忍耐!
      自我教诲着。
      心底仍然止不住莫明的悲,和强烈的不安。
      …………
      
      
      4.
      
      太阳升起时,我已经醒来,身体很酸……因为一夜都僵硬着被他抱在怀里……
      
      
      喜娘说:他要脱你衣服要叫他脱,看到你身子的人就是你的夫君。(那我洗澡时看到过我身体的师兄岂不都成了我的夫君?!)他要对你作什么都要让他做,无论多么奇怪的事情也不能反抗…………
      
      嗯……
      我犹豫。
      虽然皇上没有脱我的衣服,可是,抱着人一整个晚上,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吧?!
      所以……他已经是我名副其实的夫君了?
      我会怀他的小宝宝么?--因为喜娘还说,宝宝就是从洞房之夜开始怀上的。
      
      我不由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里,已经有小宝宝了?!
      好恐怖!
      
      
      “怎么了?”他问,刚刚睡醒的脸出奇的柔和。
      我瘪了瘪嘴,因为不甘而十分的气愤--为什么我要怀陌生人的宝宝?!
      
      “我,绝对不要生下你的孩子!”
      
      “嗯?!”他疑惑,“怎么一大清早就说这么刺激的话题?叫我如何适应。”
      
      “虽然我肚子里有你的宝宝,但是皇宫里不是有很厉害的可以把孩子打掉的药么?快拿给我喝!”
      
      “你……你怀了我的孩子?!”在他脸上有奇怪的笑容开始从眼睛、嘴角慢慢扩散到整个脸孔,“因为我抱了你么?”
      
      为什么要笑?
      因为以后会很辛苦的是我么?他在幸灾乐祸?!
      
      “早知道你会这么想,我……何必忍的那么辛苦…………”他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声,肩膀都止不住地抖动。
      
      …………
      
      我……说错话了么?
      看着他原本就不存在的形象大失,我稍稍有点明白,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是,再怎么回忆刚刚的对话,也没什么奇怪的啊。
      
      “你…………”我气得满脸通红,被他嘲笑了!一定被他嘲笑了!
      
      
      “好,乖……”他勉强把脸从被子上抬起来,来回抚摸我的头发,象安抚闹脾气的小孩子,“我会照顾你们母子二人的,放心,我定然不会始乱终弃…………哈哈…………”
      
      他竟然又爆出一大串的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右手已经自动行动,一招小擒拿抓向他抱着枕头的手腕……
      
      
      5.
      
      “好,好……我不再笑你了好不好,不要真的动手嘛,万一我不会武功岂不是要受伤了。”
      我的招式被他用大擒拿轻轻松松的化解了。
      
      “你……会武功?!”我飘身退开。在离凌乱的床铺三尺远的地方指着他目瞪口呆。
      
      没有人知道皇上会武功。
      即使我的父亲,那个在背后真正控制着这个国家的阴谋家也不知道。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你知不知道后宫的嫔妃们如果被发现会武功的话,会有什么下场?”他目定神闲的抱臂在前。“一百零八刀凌迟处死哦!”
      “不过,我会帮你隐瞒的。”他整了整衣服,也下了床,“所以,”他已经离我不满三寸远了,“你也要帮我隐瞒!”强势的手臂已经又把我整个抱在怀里。
      
      我帮他隐瞒,他就也帮我隐瞒……
      应该是很合适的交换条件…………
      
      可我怎么觉得,我好像有点吃亏?!
      
      
      “来,快快梳洗了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他招人端来洗漱用具,催促着我快快清理。
      我刚刚睡醒的大脑,转弯速度极慢,因为如此总会被师兄们欺负了去,今天,怎么感觉好像也被一个很讨厌的陌生皇上占了便宜似的?!
      脑子正忙着思考问题,身体已经很听话的拿宫女捧上来的湿巾净脸…………
      
      
      “我帮你梳头。”皇上打散我昨晚没有解开的发髻,从宫女手中拿过象牙梳,手指在蓬乱的黑发里来回穿梭……
      成品,是一条长长的辫子。
      
      难得!
      九五之尊居然会拿梳子,已经难得。
      我把发辫移到前面,如此粗糙,也是难得!
      
      “不错!”开口赞扬的是他自己,“我就知道这样的辫子一定很适合你!”
      
      适不适合还不是你说了算?!
      我忍不住就想开口讽刺。但他已经先一步拉着我往外走。
      
      阳春,天气极其舒爽。
      门外,跪着一排大臣。
      
      我一迈出门口就呆住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爱妃?!”皇上温柔款款。
      “皇上?!”我惊疑不定。
      
      “爱妃怎么不走了?我们不是要去踏春么?春光苦短,再不出发就赶不上最美的景色了。我要给你看整个天下最美的地方,希望能博你一笑……”
      
      
      “皇上……”跪在最前的老臣泪流满面,“请皇上以社稷为重!向来勤勉的皇上竟然没来早朝,老臣真是……心如刀割啊…………呜呜呜……”说着竟放声大哭了起来。
      
      
      “皇上?!”我看看天子看看大臣,好熟悉的对白。
      
      “来,爱妃,不要管他们,我们快出发,否则真要赶不及了。”他拉着我,硬生生的拽着我走。
      
      我踉跄跟上,回头,看到年老的忠臣牙眦毕裂地大喊:“妖女…………”
      
      原来如此!
      我转回头重新审视身边的男子。
      他要我做苏妲姬。
      
      王城被毁,错在妖狐。纣王,可怜的被迷惑的男子而已!
      
      
      6.
      
      后来。看了什么景色我忘记了。一切的记忆都被过于清晰的夜晚和早晨遮盖了,象是强光的地方,看不到黑暗。
      今天,我又要去侍寝。
      
      不由苦笑,再苦笑,在婧儿的喜不自禁里。
      皇子,是后宫嫔妃的护身符。
      婧儿是想皇上的临幸也许会成为霉运的转折吧?!
      
      可惜,必定不会如她所愿。
      
      
      夜幕低垂的时候,我在太监的引领下来到邵阳殿。
      奇怪的名字,为什么会叫做‘邵阳殿’呢?三个字,可有什么来由或者典故?!
      在大门前,对门楣上的牌匾端详了半晌,直到主事太监开口催促才又起步。
      
      我没有了妃子的封号也没有等级,所以,连顶轿子也欠奉,一路从青芜苑走来此处。
      
      在皇上所在的房间前,太监门躬身退开,剩下我一个,形只影单。
      
      羊入虎口么?
      那要问一问虎有没有吃我的兴致。
      
      我捂着胸轻声咳了两下。
      旧伤没有好,武功也一去不回头。弯起胳膊,最近都在吃素菜,好细!
      要反抗?!
      该不会只是增加了情趣吧?!
      
      
      不再自怜,推开门,缓缓走了进去。
      
      皇上在伏案批奏章。一只蜡烛罩在白色的纱罩里,光把绢染黄,绢把光漂白,争斗中的朦胧洒满桌案,把那个身体的影子拉得长长……
      真象一个真正的王者。
      
      现在,一国之内,数他最大。没有人在他面前使他缚手缚脚,没有人挡住他的治国雄心。
      皇上,果然要当有实权的皇上!
      
      --如果没有实权就不要当皇上。
      --如果不是皇上就不要掌实权。
      这两种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你来啦。”他合上了折子,抬头看我,棱角分明的五官被烛光切割成两半,光和影,明和暗。
      
      我来了。需要这么打招呼么?
      于是,俯身跪下:“民女纪罄汝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才是真正的规矩吧?!
      
      那句免礼平身迟迟没来,我也就跪着一直不起。
      
      “你……还是这样……”朝堂上的那个人微微叹息。“起来吧。”
      “是。”
      “坐。”
      “谢皇上。”于是坐了。
      
      ……沉默……
      
      
      
      7.
      
      
      一阵冷风吹进大殿里,窗外,不知道何时开始下起了雨。
      秋雨,一声比一声寒。
      殿内,尴尬的两人一眼比一眼远。
      
      
      从窗子望出去,雨丝细得象绣花针,密密匝匝刺在地上。
      疼。
      手肘抵在窗棱上,眼睛收不回来。
      
      “在看什么?”温和的疑问句。
      “一阵风。”我不想乖乖的回答。
      “风能看见么?”
      “……”
      
      风不止可以看得到而且还有颜色。
      今天的风是黄色的,鲜艳的明黄,皇族专属。
      
      四师兄教过我观星和占卜。在春天,当风是黄色时,万物华发,是生命的永恒不灭的希望。
      但秋天,黄色是噩运!
      
      帝王将黄色定为自己的专属,以为是尊贵和吉祥,一年四季都在用。
      但秋天的黄是死亡……和,衰败!
      
      今天,我看到了黄色的风。
      
      “为什么你永远都是这么的心不在焉?”不知何时他已经来到我身边,手指扣住我的下颌,强迫我的脸孔转向他。
      
      --臣罪该万死,还望皇上恕罪。
      当被皇上责难时,做下臣的都会这么回答。既然罪该万死为什么还乞求恕罪?被权势压弯了腰。不是愚忠就是心怀不轨。
      
      也许是窗外的皇宫太美夺去了我寥寥可怜的注意力,也许是美丽的皇宫太无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去专注,所以走神。
      也许……不需要理由。
      
      ……沉默……
      
      在沉默里被挑起的下颌,在沉默里凑近的双唇,在沉默里靠近的亲吻,在沉默里被拥进的怀抱,在沉默里收紧背后的双手…………
      他的味道,他的温度,安心。
      身体、感觉……尽付于……另外一个人…………
      
      “罄汝…………”我的名字,在他的声音里传达着婉转的缠绵…………
      从不知道同一个名字会有如此不同的意境。
      
      
      
      数不尽的更漏…………
      
      他的手指摩挲着的我的脸颊:“罄汝……不要和我作对……”
      
      我没有。
      我只是,逆来顺受的服从了降临在身边的安排。
      我没有和任何人作对。
      
      他的不理解…………
      我是被冤枉的…………
      
      抬头,拉开的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的脸孔在我的视线里,清晰的象一场刻骨的回忆。
      
      脸颊上,他的手指的温度,腰肢上,他的手臂的力量…………
      眼前的人,我见过,但不认识!
      他的摸样总是模糊的,象场旷日持久的美梦,仿佛甜蜜,但一醒来,只剩更深的空虚。我宁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回去吧……”他说,微微的苦笑,“我的话,你仍然是不原意回答,”他凑在我的耳边,他的眼睛象两盏寒夜的火烛,他的呼吸热热笼罩我的身体,“你…………”
      一音无言。
      
      叹息。
      挥手招来随侍的太监,嘱他们备了蓑衣、斗笠、雨伞和防水的灯火。
      
      我,被比来时更多的太监的拥促下离开了邵阳殿。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兼且风雨无阻。
      
      出了殿门,我站在渐渐大起来的雨里回望邵阳殿。
      恢弘的建筑,在薄薄的雨雾里带着惊心动魄的美,庄严、凄楚、缠绵。
      
      我被震惊,移不开脚步。
      这次,没有人催我走,于是,我听到了大内传御的声音:“召素远斋葶妃娘娘…………”
      
      断了念,速速转身离开这后宫三千佳丽永远不会寂寞的九五帝王。
      
      “罄汝……不要和我作对……”
      他的声音流连在耳,生生敲碎了一地的残蕊…………
      
      
      
      8.
      
      “娘娘!”婧儿惊声大呼,“怎么……”
      
      风大了,雨也骤了,我在摇摆的烛火中不小心在长长的花园小径中摔了一跤,样子有点惨。“只是擦破了一点点皮,不用担心。”我勉强微笑,头有点晕。
      
      婧儿服侍我躺下,以强硬的态度命令那些完成了差事打算速速回去的太监留下来帮忙。
      婧儿的声音传入我耳中:“不要以为我们娘娘没有了封号就是不再受皇上宠爱了,也不看看每天有多少御医来给娘娘看病,娘娘每天吃的要哪一样不是价值千金。大家在皇宫里当差都要有点眼色,皇上和我们娘娘只是在讴气,你们见过已经打入冷宫还住在原来的院子里而且还被召去侍寝的弃妃么?你们要是现在目光短浅狗眼看人低,将来有你们后悔是时候……”
      
      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舌绽莲花,婧儿,好厉害的一张嘴。
      
      当晚,我有点发烧。伤口,也开始发炎。
      被说动了的太监跑前跑后的忙着,婧儿寸步不离地守着,天亮时热度已经退了三分,没再恶化。
      
      早餐,婧儿无比强硬地要求厨房熬了好消化的梗米粥。
      
      我没有一点胃口,但还是勉强自己吃了半碗。
      
      皇宫不能再待下去了!
      一定要养好伤从这里出去。越快越好!为了逃脱,一定要身体壮壮,多吃多运动,多晒太阳!
      
      
      
      但晒太阳时总难免看到别人,也被人看见。
      
      “哟,着不是那个被皇上宠到天上去的‘纪’娘娘么?!”她们故意的强调那个在四个月前是荣耀现在是屈辱的纪字,眼神象带刺的刀子,在我身上刮来刮去。
      
      “听说前天纪娘娘被皇上召去侍寝啦?!”
      “是啊,没品级的人被皇上点名侍寝这还是头一回呐!”
      “咱家还听说,皇上半夜把她撵了出来又召了葶妃过去?!”
      “半夜撵人,这么丢人的事情这也是开朝以来头一回呐!!”
      “哈哈……”
      
      她们得意地哄笑起来。
      
      “婧儿。”我说。
      “在!”婧儿响亮回答,快步来到我跟前,象护卫小鸡的母鸡一样勇敢的瞪着嘲笑我的人。
      
      “来,扶我回去。”我不由笑了。
      我并不打算回击她们,想笑,就由她们笑去,我看重的不是这些,与其浪费力气在这里,我倒宁肯早一天养好身体。
      
      “娘娘……”婧儿跺脚。
      “走了。”我已经起身。
      
      
      “慢着!”
      但被人拦住。
      
      “你说走就能走么?现在这里那一个的品级不比你高?一点礼貌都没有,你的好爹爹是怎么教你的?”趾高气扬的是香尘妃子。
      她有着艳丽的脸孔,是在我之前最受宠的妃子。
      虽说帝王薄幸,但她的怒火显然不在帝王身上,早已转嫁于我。
      
      “请容奴婢告退。”我躬身施礼,息事宁人。
      
      “告退?!”她的声音拔高到尖刻,“呵呵呵呵……咱们怎么当得起高高在上的纪娘娘‘告退’两个字,娘娘还是快快收回,免得折煞了我们!”她是决意不放我走的了。
      
      何必。
      就算是杀了我,也还有别人会受宠。
      正受宠的人她们又偏偏不敢得罪,一腔的怨愤都撒在比他们晚一步不受宠的人身上,相互倾轧唇齿攻击……
      
      
      
      9.
      
      
      我便受了。
      被她们嘲笑,被她们推搡。
      
      
      红衫绿袖,锦织的罗裙。
      一应人等,兴尽而去。
      
      “娘娘……”婧儿几乎要哭出来。
      “对不起。”我拉着她的左手,她的手背上留下了指甲划出的雪痕。
      玉一样的肌肤,落梅一样的残红。
      
      “对不起。”我说。我并不想牵连婧儿。
      
      “娘娘!”婧儿大叫,“娘娘为什么不反抗?这样的由着她们欺负并不能解决事情,娘娘向来不是懦弱的人,今天怎么就这么的…………”难听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清楚明了。
      
      “害你受伤真是对不起。”我只好道歉,低着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婧儿着急,“我没有要娘娘道歉的意思,抓伤我的是音尘妃子的人又不是娘娘你,要道歉也伦不到娘娘,娘娘这么积极做什么?只要娘娘不受伤就好…………哎呀!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明明在问娘娘为什么由着他们欺负不还手?你不要转移话题好不好!”
      
      没有原因。
      即使有,我也不会回答。
      
      
      回到青芜苑,没多久,每日都会例行来为我把脉疗伤的太医来了。
      婧儿守在一旁一言不发,她的手背上的伤已经被我包扎过,指甲划伤,伤口不大也不深。
      
      太医把了脉、开了方子,就要离开,被我出声拦住。
      我抚着胸口说了几种脉象上不易看出来的症状。
      “那……我就再开个止咳治胸闷的方子。”太医照着我说的症状又留了第二张方子下来。同样是标准的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的药方。完全得太医院之真传!
      
      
      以前,我从不过问药方。太医开什么我吃什么,吃好或者吃坏全不放在心上。反正,我只是个换玉玺的人质,也许我死了,反到方便。
      
      但现在,我换了主意,与其毫无用途的死在这里,倒不如试一试能不能逃出来。
      天下如此之大,我还想再看一眼…………
      
      这个太医喜欢开一些温补的药材,但他的第一张方子和第二张方子合起来却多少会有些真正对症下药的效果了!…………虽然医者不自医,但在这人口众多的皇宫可以真正医我的伤势的人却只有我自己了,不可为也不得不为了!
      
      秋夜,很长…………时日,却已无多…………
      
      
      
      七日后,是八月十五,中秋,团圆佳节。
      
      华丽的衫裙、耀眼的珠宝玉饰,堆得满满一桌子。
      “娘娘!”婧儿惊声叹息,“皇上果然还是喜欢娘娘的!”
      
      还是?!
      哪里推得的这个结论?
      那个皇上,九五之尊,从来,一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喜欢过我。甚至他从未喜欢过任何人。假装温柔,但总在以更加冷冽的行动把由温柔诞生的幻想踩个粉碎。
      他是帝王,没有人能看透他的心情。即使我不懂他,也请千万不要说他喜欢我,无论现在还是以前。那会吓到我!
      
      “娘娘,”婧儿大声埋怨我,“你也真是挑剔,皇上明明就是喜欢你!大家都看得出来,要不然为什么香尘妃子她们会来找你的麻烦呢?!那是摆明了的妒忌!”
      
      天真的婧儿。
      那只是后妃无聊生活的一种消遣。
      
      “据说晚上会有西凉国的公主带着臣民来朝贺,哇……好羡慕,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居然可以成为出使使节,果然是野蛮的国家……”婧儿一边羡慕一边埋怨,兴致似乎很好。
      
      为了晚上我要参加的值得婧儿羡慕又埋怨的晚宴,沐浴、薰香、更衣、梳头…………
      婧儿手中发梳的温度与那晚皇上的手指完全不同……如果……我离开这里,说不定,会想念某个人……
      而且,还是为了我自己…………
      
      门外传来三声鼓。到了设宴款待西域使者兼赏月的时辰了。
      我拖着长长的裙摆走进太和殿。
      
      
      10.
      
      
      在我以为可以过个清净的中秋节的时候,皇上下了旨义要没有等级的我也出席晚宴。
      嫔妃们花枝招展的摆成排,以显示东康国的国泰民安。
      何苦!
      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灯火辉煌,把夜晚假扮成白昼。
      人头涌动,挤得太和殿前水泄不通。
      当皇上架势十足的出现,众人立刻分跪两旁。
      我跪在嫔妃队伍的最末尾,仍然被前面的妃子瞪了很多眼。如果眼睛里的火焰和刀子、锥子可以成形,我早就连飞灰也不剩了!
      
      皇上给太后行过礼,就叫下面的人免礼平身。没有刁难。
      
      “这原本只是我们后宫的家宴,只是西凉国的公主离家万里远道而来,也不能委屈了她,所以就顺便也成了凌波公主的接风宴,大家热闹热闹,千万不要拘束。”太后的话,冠冕堂皇。
      听得我昏昏欲睡。
      
      台阶上的正座,坐着太后、皇上和凌波公主。
      皇上突然附在太后耳边说了些什么。
      
      我等小小嫔妃被安排在远远的角落里自然是什么也听不到,但他们坐那么高,想不看到也难。
      太后笑眯眯地回应着……母慈子孝、和乐融融…………简直看不出太后并非皇上亲母,更看不出在皇上登基时太后曾经极力反对……………………
      我冷笑。
      有些虚伪,只在朝堂。不由想念,我生长了十余年的江湖……
      
      能否回去,成败就在今晚!
      只许成,不许败!我没有失败的本钱……
      
      太后召了太监总管在身边说了些什么,太监总管甩着拂尘站在高高台阶的最边缘尖着嗓子大声传旨:“太后懿旨,召纪氏罄汝到正席来用膳--”长长的尾音带着无尽的颤声。
      那无尽的火焰刀、锥也同时集中在我的身上。
      我,只好化灰二度。
      
      抬眼,看那我请过几次安的太后,旁边,亮亮的眼瞳属于那个皇上。
      是他的主意,一定!
      
      
      我起身,提着长长的裙摆,一步步迈上台阶。不理会背后的千刀万剑。
      那微笑的帝王的脸孔,越来越近…………
      
      “爱妃!”深情款款。
      努力抵御着新一波的恶寒。跪下,向太后和皇上磕头请安。
      
      “免礼。”太后无比和蔼的声音,“皇儿的众多妃子当众,还是你最得哀家疼爱。快快起来,坐到爱家身边来。”
      
      “轰!”后宫三千,现在,恐怕再无一人不怨恨我了!
      我抬头,看到皇上身侧那个眼睛喷火、无比娇艳的异国公主,也包括了她!!
      
      “来,”皇上还恐为我设下的敌人不够多,敌意不够强,竟然亲自起身扶起了因为震惊而没来得及立刻起身的我,“爱妃想要吃什么?”皇上举起筷子,体贴询问。
      
      我早发了淋淋一身的冷汗,对这句话没有功夫细想胡乱指了一样。
      
      “真好,这刚好也是朕爱吃的东西。果然不愧是朕的爱妃!”
      这也要夸?!还要夸?!
      他夹了一筷子,咬了一口先尝,然后放在我唇边,“味道不错。而且朕已经试吃过,不会有毒。来,张嘴……”用一种诱哄的温柔。
      
      我呆滞吞下。
      估计,直到完全消化我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吃了什么。
      
      “皇上……”软软的,带着奇异的异域口音的发声,“这位姐姐是谁皇上还没有给波儿介绍呐……”柔软的身体趁势攀附了皇上的手臂,把皇上拉向自己,拉离了我。
      万幸!我几乎要对素不相识的她感激涕零了!
      
      皇上拨开她白玉雕就一般的手:“她,是朕最贴心的妃子。”皇上一句话就打发了她的询问,但她的好奇心只怕只是被挑得更高而已!
      
      我在头痛。
      虽然接近皇上会更有利于我逃脱,可是,这如坐针毡的感觉实在叫人不能恭维。
      为了以后的逍遥,我拼了老命也要忍了它!
      
      
      
      无论被怎样的瞪视,我都把微笑的面具顶在脸上,誓死不摘!
      “你很开心?”那个皇上终于忍不住了。
      “当然。”
      “为什么?”
      “太后和皇上都这么的看重我,我如果还不开心可就太不识好歹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看着我,眼睛亮得耀眼,几乎要直盯到人心里。
      “你的计划会失败。”
      “什么?”我不懂。
      他笑。
      不再理我。
      ……觥筹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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