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根》白如是

7、陆

　　我一直以为我出现在她的书里是因为三爷，但她说我的出现是有意为之，我从一开始就被选中，无关乎三爷，三爷的存在只是让故事更加精彩而已。

　　三爷是我爷爷的一个堂弟，他家和我们家住在一道大门里，一家一半，我们村的老房子都是这种格局。我觉知道三爷打过仗，只是他从未明示或暗示过什么。三爷的妻子带着女儿改嫁后，他就一个人独自生活至今。关于三爷不同意上五保户的事，我从未听他提及，但他确实没要过村里和别人的一分一厘。而且三爷有钱，他生活简朴，生活用度少，饭菜都是自家栽种，开销不大。我记得有一次他女儿带着外孙来看他，女儿临走前他还塞了两百块钱给小外孙，说第一次见孙子没准备什么只好给点钱，让女儿一定代孙子收下。他没像其他人一样将女儿和孙子送到村口，走到大门口就止步不前。女儿走远后，他又返回堂屋拿着扁担要出门。我问他要上哪，他说要把天里的烟杆拿回来烧。我看不出三爷高兴或不高兴，他就像平日那样把镰刀别在裤腰带后面，扁担一端担在肩膀上，另一端则挂着绳子，那绳子在空中一甩一甩的，我总是担心那绳子会一不小心甩到镰刀上。

　　你们肯定和她一样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但我所知甚少。关于三爷的事，我也问过父母，似乎他们也不知道多少，而且每次都拿小孩子别问那么多大人的事来搪塞我。我只知道，三爷的妻子是因为穷才和他离婚，本来三爷想要回自己的女儿，但他妻子说女儿跟着他只会受穷挨饿，三爷就同意她带着女儿改嫁。三爷离婚的事还是她阿婆告诉她，她又告诉我。她说她阿婆就只知道关于三爷离婚的事，其他的一概不知。

　　我没有故事，我的人生不值一提，所以我只好东拉西扯混淆视听。不过，三爷确是令人敬重的一条汉子，直至现在他依旧栽田种地，无时无刻不体现出他们那一辈人的坚毅和忍耐。你们是不是不想听三爷的事了？反正三爷的一生是个谜，也非我能评说，那就说说我自己吧。

　　因为我精神萎靡、身体消瘦，所以村里人说我吸毒。很多人拐弯抹角地向我妈打听我吸毒的事，我妈都明确表示我没有吸毒，只是我妈越是确定地告诉别人我没有吸毒，大家就越对我吸毒的事深信不疑。我能想象别人辗转打听我吸毒的事时我妈的尴尬表情，别人挖空心思地想着怎么问我妈话，而我妈则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让别人知道我没吸毒。我妈对我越好，别人越是见不惯，越是希望我不听话，因为后妈养大的娃儿不可能是个乖孩子，我应该劣迹斑斑。

　　不过，我也确实没让他们失望，因为我确实赌博。

　　我们全家都知道我赌瘾大，而且是屡教不改，通宵达旦，彻夜不归。我一直觉得我的心理不像其他人那样，他们总觉得后妈就应该施虐残暴，所以别人见不得我好，更见不得我们家好。后来我发现，我和他们一样，只是他们仅停留在想的层面，而我却进阶到行动层面。我和其他人一样都知道我妈对我好，但这不应该是现实，我们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这一切的转机全源于我的独立。

　　大专毕业后，我到县里一个偏远的中学当数学老师，于是我自由了，转变了。一旦蠢蠢欲动被践行，一切就变得真实了。我所任教的中学地处偏远山区，网络不通，手机信号时有时无，放学后大家唯一的爱好就是打麻将。所有的老师经常通宵达旦地打麻将，第二天又接着上课。起初我总嘲笑他们精力充沛，后来我又被新人嘲笑，这是一个无限循环。工作三年我还是身无分文，我爸彻底不管我，可我妈竟偷偷地帮我偿还了赌债。她越帮我还债，我赌得越凶，这是也是个无限循环。

　　我曾想过跳出这个怪圈，我挣扎过，彷徨过，却终究没行动过，因为我似乎丧失了当初践行别人希望和他们想的一样的毅力和决心。

　　工作后，我几乎没回过家，虽然我任教的地方离我们村不远，但我终日沉迷于释放心中的蠢蠢欲动不能自拔。后来，我有了女朋友，我带她回家看我爸妈，临走前我妈把我女朋友叫到她屋里，递给我女朋友一沓钱说帮我还赌债，我女朋友诧异地问我妈怎么会知道我又欠别人钱了，我妈说她是我妈，当妈的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她还一再告诉我女朋友我人不坏，只是一时想歪了，让我女朋友帮我戒赌。我女朋友说那一刻她很想对我妈说其实她自己也赌。

　　故事到这儿，是不是觉得我和我女朋友应该大彻大悟，并痛改前非，可惜您们都想错了。我们还是继续赌，我妈还是继续偷偷摸摸地帮我们还赌债，这似乎就是生活。

　　我记得那次我问我妈为什么对我好，她说因为她是我妈，但我说她不是。我知道她有点尴尬，但我内心深处真的没办法把她当做我亲妈，因为我有亲妈，她对我再好，我亲妈始终都是躺在山上的那个人。

　　我们挣扎着工作，绝望了。

　　我们挣扎着戒毒，失败了。

　　我们挣扎着生活，失望了。

　　可，这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