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澎湃时见鲸》白一墨

1、Chapter 01

　　还是那个梦，长长的，疯狂的梦。
　　他们在一个晃动颠簸的封闭空间内，像是风雨飘摇中的船舱。
　　彼此敞开，合二为一。
　　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能深切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却始终看不到他的脸。
　　他们像跋山涉水的旅者，携手攀登最高的险峰。
　　突然，一直晃动的封闭空间往一旁倾倒，上下翻转过来，周围的一切开始往下坠落。
　　她只觉得天在旋，地在转，身体很快倒转过来，头朝下，脚在上，做落体运动。
　　失重的感觉，让她几乎要窒息。
　　身体突然落水，水的浮力减缓了失重的窒息感，她却依然不能呼吸。
　　当水淹没全身，水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突然袭来，她像是被人紧紧捏在手里的鱼，眼看就要窒息。
　　突然，“哗啦”一声巨响，继而是水花溅落的声音。
　　倾倒的封闭空间再次被翻转过来，她又经历了一次天旋地转的过程。
　　“鱼，我是鲲，我带你回家。”
　　她隐约听到一个声音，飘若游丝，仿佛从最遥远的世界尽头传来，被海风吹得七零八落。
　　她浮出了水面，跨坐在一个通体白得刺眼的庞然大物上，冲天而上，仿佛神话世界里会变身的神兽，长出了翅膀，腾飞起来。
　　这一切变化太快，她眼花缭乱，想看清楚她身下的庞然大物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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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鱼，快醒醒，你不要吓我啊。”季鱼听到熟悉的声音，终于醒了，吃力地睁开眼，梦里的一切也瞬间消失。
　　她躺在海滩上，身上穿着潜水服，胃里一阵翻涌，她微微起身，趴在地上吐出好几口水，吐完以后大口大口地喘气。
　　四周围了一圈人，看到她醒来，都松了口气。
　　“你还要不要命？不下潜这么深你会少根筋吗？”熟悉的声音继续响起。
　　季鱼抬头看向说话的女人，她的教练简婕。
　　三十出头的女人，五官标致，皮肤有点黑，声音带点男人的粗犷直爽，穿着黑色宽松T恤，蓝色牛仔裤，竖着高马尾，这是她惯常的装扮。
　　简婕拉着她坐起来，看着手里的记录本和计时器，脸上溢满惊喜的表情。
　　“今天一天时间，上午静态屏气潜水STA（Static Apnea）项目6分28秒，下午徒手自由式潜水FIM（Free Immersion Dive）项目62米，创造了两个中国国家记录！不愧是六项全能世界冠军，季鱼，你这个疯女人，我都要疯了！”
　　简婕右手握拳，每说一个“疯”字，拳头在胸前晃动一次，这是她作为教练，呐喊助威时习惯性的动作，平常一激动，也会表现出来。
　　在上一年度南舟岛举行的自由潜水深度赛中，季鱼以总分161分的成绩位列男女选手总榜第一名，也是全部六项自由潜水项目的中国纪录保持者。
　　季鱼大脑里依然塞满了不知道是梦还是幻觉的各种片段，听了她的话，前后联系起来，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两个星期前，简婕带领她们潜水队来参加北舟岛的Big Blue Fish全能自由潜水比赛，做赛前的适应性训练。
　　赛前最后一天训练，季鱼并没有给自己太大的训练量，静态屏气潜水和徒手自由式潜水两个项目都是她拿手的，练习结束，她浮上来的过程中，晕了过去。
　　自由潜水被某些杂志形容为世界上第二危险的运动，仅次于高楼跳伞。季鱼喜欢的就是这种在危险边缘穿梭自如的感觉，但她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从她十二岁学自由潜水以来，从来没有在潜水过程中晕过去的经历。
　　“也很有可能，你是……”简婕片刻前高昂的声音低下来，没有把“氮醉”这种最坏的情况说出来，表情变得非常严峻。
　　旁边有两个男队友递给季鱼一瓶矿泉水，瓶盖都已经拧开。
　　季鱼人长得漂亮，一双凤眼，灵动俊秀，身材高挑，人虽不胖，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丝毫都不含糊。
　　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女运动员皮肤一般比其他职业的女人显黑，可季鱼的皮肤好像有什么特异功能，怎么都晒不黑。
　　虽不至于吹弹可破，但比常年久坐办公室缺乏运动人的皮肤更紧致，多了一种健康自然的光泽。
　　更难能可贵的是，季鱼性格直爽，不忸怩，不造作，像男人一样不拘小节。所以在俱乐部人气很旺，尤其在男队友眼里，简直就是梦中女神一样的存在。
　　因为她偏爱蓝色，喜欢穿蓝色礼服，有人私底下给她安了个美名：
　　蓝色美人鱼。
　　此刻，美人鱼顺手接过其中一瓶水，冲递水的男队友微微一笑，男队友开心得像捡了什么宝似的。
　　季鱼一手撑着身后的沙滩，一手举着矿泉水瓶，仰头就喝，一口气灌下大半瓶水，剩下的水，她对着头淋了下来，晃了晃脑袋。
　　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顶照进来，水珠四溅，闪闪发光，像在下流星雨。
　　逍遥。
　　简婕忽然想到这个词，这个她小时候看林青霞反串演东方不败知道的词，现在用在季鱼身上，竟然毫无违和感。
　　季鱼淋完水，看向简婕，一脸惬意的笑，“不会的，我自己有分寸，别担心。 ”
　　她手撑地，起身快步离开了沙滩，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酒店，关上门，似是要把缠上她的魔鬼般的氮醉也关在门外。
　　氮醉，有人戏称之为“醉潜”，经常会引起幻觉和幻听，通常情况，出现在水肺潜水中。
　　因水肺潜水需带着氧气设备，充满气瓶的压缩空气由79%氮气、20%氧气以及1%其他混合气体组成。在自由空气状态，氮气是以溶解的状态存在于人体中。而在下潜过程中，由于压力，氮气的小气泡会进入到血液中，这在水下三四十米的时候发生，会引发一种氮醉效果，让人感觉非常愉悦。
　　自由潜水员一般不出现这种反应，因为是屏住气，在水下不呼吸。但在非常深的地方，接近水下100米的时候，自由潜水员也会出现这种氮醉。原因是巨大的水压使得机体内的氮气进入血液。
　　季鱼第一次经历氮醉是去年在南舟岛夺冠以后，这一年，她满脑子想要征服它，却无济于事，一直被幻觉折磨。
　　不对，不得不承认，她在氮醉状态下感受到的景象，很刺激，让她心潮澎湃。
　　季鱼进入浴室，脱掉潜水服，全身□□，走到花洒下面，把开关拧到冷水这一边。
　　冷水淋在身上，她倒抽一口冷气，双臂不由自主地环抱在身前，仿佛地壳运动，被挤压隆起峻岭雪山。
　　身体很冷，心里却很热，梦里燃起的火还在烧。
　　氮醉中的幻觉，像一个长长的梦，她做了一年，每一次过程大体相同。
　　他从身后抱着她，吻她的脖子，他们□□……没有前戏，过程却拉得很长，也很激烈。
　　最后，他莫名消失，她坐上白色的庞然大物飞了起来。
　　她始终没有机会转过身来，看清他的面目。
　　或许是她濒临死亡的缘故，今天这一次，过程是最清晰的。
　　死亡。
　　季鱼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她在梦里的感受。每一次，他们都那么疯狂，就好像下一刻他们就要死去。
　　她对梦里最后听到的那句话，记忆深刻。
　　“鱼，我是鲲，我带你回家。”
　　鱼，是不是指的是她？
　　鲲，是梦里的男人，还是最后带她飞的那个白色庞然大物？
　　季鱼曾根据梦里的信息，查了很多资料。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庄子《逍遥游》中的鲲，既是大鱼，又是大鹏，与她梦境中那个从水里冲天而上的白色庞然大物特征吻合。
　　季鱼甚至想过，庄子《逍遥游》出现的大鱼鲲，有没有可能真实存在？
　　她梦里的男人，在她生命中是否存在过？
　　他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如果他活着，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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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鱼轻叹了口气，强行从汪洋大海般的思绪中抽身退出来，关上花洒。
　　她拿了条白色浴巾，裹住身体，用干毛巾擦头发，赤脚走出浴室，把头发吹干，换上一套蓝色礼服，化了个淡妆，把头发梳理好，戴上耳坠。
　　季鱼对着落地镜，扫视了一眼镜中的女人。
　　宽摆收腰的单肩礼服，把她身体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黑色长发拢在一边，恰到好处地遮掩了裸露的半边肩膀。
　　季鱼很庆幸，多年的体能训练，并没有摧毁她的身材。柔弱无骨，不盈一握这些词她沾不上边，但纤腰娉婷，婀娜苗条，毋庸置疑。
　　她只戴了一个鱼形耳坠，因为她喜欢不对称的感觉。
　　对称的东西，总让她觉得太安全，太完美，她会忍不住要去打破这种近乎完美的平衡。
　　装扮妥当，季鱼在床上坐下来，长腿习惯□□叠盘坐，调整最舒服的坐姿，左手搭在大腿上，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大拇指有规律地拨动烟蒂，脑海里在思考一个问题。
　　明天的比赛，她要不要退出？
　　季鱼想了半天没答案，有些烦躁，从包里找出打火机，把手中的烟点上。
　　烟只抽了一半，她把剩下的半支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拿上手机，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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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话：
鱼和船长的故事全新升级，修订后，故事主要背景从海上转到了海岛，改动幅度比较大，看过或没看过旧版的，都可以当一个全新的故事来看~
海岛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Go~
2018.09.30日留
白一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