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皇女帝》故宅珞珞

2、第二章：齐泽女君

　　姬澄话刚落音，外面传来乱糟糟的拔刀声，颐宫侍卫厉声斥责道：“西浦王殿下，请您卸下兵甲。”

　　众侍卫齐齐拔刀逼退，掷地有声道：“请殿下放下兵器！！”

　　被称为西浦王的男人，一身黑甲，身高八尺，燕颔虎须，体型健硕，腰胯三尺精钢战刀。大步阔首，脚步未停。

　　颐宫侍卫劝的紧了，西浦王倏地停下，火光冲天下刚毅面庞忽明忽暗。他双目炯炯，黑甲下布料紧绷，虬臂肌肉交错，胸肌腹肉如山峦盘叠，如勇士般骁勇矫健。

　　西浦王段祝衡右手握刀，上前一步，目光逼视，问侍卫：“你说什么？”声音浑厚，一字一句砸在人心口上，一颤再颤。

　　颐宫侍卫不卑不亢，平静道：“西浦王自幼在颐宫长大，想必知道宫规。凡我齐泽子民，无论是何身份、地位，入颐宫必要缴利刃、脱战甲。殿下持刀入殿，不肯缴械意欲何为！”

　　西浦王段祝衡眉宇闪过不耐烦，刀鞘指着远处火光，“本王来见长姐，还会伤她不成？外面火光滔天，尔等不去救火，拦我作甚。”

　　颐宫侍卫雁子阵型散开，护住归禾殿，为首侍卫漠然道：“既然如此，西浦王殿下，恕小的冒犯了。”大喝道：“禁卫军听令，擒下段祝衡！”

　　外面刀光剑影，锵锵锵打成一片。

　　青瑰听着归禾殿外的动静，忧心忡忡道：“西浦王殿下这是怎么了，平时进颐宫觐见嘉皇，都是规矩守礼，怎么这次……”

　　青槐突然道：“殿下怎么知道嘉皇在归禾殿？”此话一出，青瑰脸色发白，似乎也明白什么。

　　青槐双膝发软，抓着姐姐青瑰的袖子，慌慌张张道：“嘉皇神仙转世，有天神保佑。绝不会死的，对吗？”

　　青瑰重重点头，“一定会的！”

　　姬澄一愣，“神仙转世…吗？”哑然失笑，不知说什么好。

　　姬澄是世人眼里长命百岁的妖怪，一百年容颜不改，懂奇人之术。

　　可只有姬澄知道，她从不是什么神女下凡，更不是拯救苍生的女菩萨。她只是个……恰好被周唐收养的‘小五’罢了。

　　姬澄身上所有的东西都不是她的。身份，地位，技能都是拾人牙慧。连这个名字都不属于她。

　　姬澄，是周唐隐世而出的时候给她取的名字。

　　周唐笑着揉她的头，“出门在外，再叫你小五多不好听。”

　　小五，小五。

　　没人知道这个名字是从那个奇怪的‘星期五’演变而来。

　　姬澄还记得，她都六岁了。师父还叫她‘星期五’，一个很奇怪，但是很动听的名字。师父总说，他是漂流在外的鲁滨逊，总有一天会被一艘大船接回他的国度。

　　那时候的师父很鲜活，年轻又生动。

　　周唐经常点着小姬澄的鼻子，亲昵的叫她‘小五’。周唐会很多东西，观星术、六爻、周易以及——帝王术。

　　周唐的帝王术很可怕。姬澄清楚的记得，师父见到除她以外的第一个人，发现凉山只是周国的一片疆域，不是他想象中的孤岛海域时，眼神阴鸷又可怕。

　　从那天起，周唐便疯了。他把自己扔在湖里，企图淹死自己。他还爬上百米高山上，纵身一跃，企图再次摔死自己。

　　可惜都没有成功。

　　后来，周唐带姬澄离开凉山。辗转各国，成为西周赫赫有名的周国士。被周王室奉为上宾。

　　世人都以为姬澄是他女儿，周唐从不辩解，尽心尽力照顾姬澄。大小事都要亲自过问。

　　‘周王室’是周唐灌输给姬澄的概念。

　　周唐说，如果在他的时代，约莫就是周王室末代。虽然很多情况都不一样，但周唐喜欢这么叫。这样会让他觉得离他熟悉的世界更近一些。

　　姬澄知道她师父有多么厉害，十二国为之瑟瑟发抖的男人，举世无双的周国士。姬澄从小仰慕这个男人，她爱他，她想嫁给他当妻子。

　　十六岁，周王寿宴后，姬澄拉着周唐袖子含羞带怯的说出女儿家隐晦的心事。

　　周唐抱歉道：“对不起小五，我只把你当女儿。”他拨开姬澄的头发，亲昵又好笑，“没人会对自己女儿有这种想法。”顿了顿，“那是禽兽。”

　　姬澄委屈不已，哽咽道：“可，可是我是你捡来的啊。”

　　周唐只是在笑，清风柔柔，目光温和。包容着她所有的无理取闹。“小五，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是有家室的。”

　　“我有妻子有女儿。我的女儿，和我第一次遇见的你一般大。”

　　姬澄怔怔的，哭着问：“我为什么从没有见过你娘子和女儿。”她以为周唐在用谎言搪塞。

　　周唐沉默许久，苦涩道：“她们...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们了。”人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周唐哭的像个孩子。

　　姬澄靠在他肩膀上，感到无比难过。她喃喃道：“师父，反正你已经见不到她们了。黄泉路上，没准她们早就投胎了。你……”

　　周唐轻轻推开姬澄的手，拒绝道：“也许我没说明白。小五，你师母她们的确在另一个世界，但不是黄泉路。某种意义上，她们的确死了。但我只要能回去，我还是会见到她们。”

　　姬澄不太明白，拼命摇头道：“可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遇见您时我才两岁，现在我都这么大了。物是人非，您回去了不见得能见到她们啊。”

　　姬澄不愿承认，她的诸般借口，只是私心想要留下周唐而已。

　　周唐看着拼命想拥有他的姬澄，内心忽然产生一股眷恋不舍。

　　周唐摸着姬澄头顶，眼中笑意难过，他低声道：“小五忘了，师父是神仙啊。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师父回去，顶多过了几个月。”

　　“骗人。”姬澄红着兔子眼道：“我知道师父不是神仙。”

　　周唐含笑称是，郑重道：“不错，但我的确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小五，你听我说。来到这个世界，并非我所愿。”

　　“以前我以为我是鲁滨逊，甚至戏谑般的给你取名星期五。起初我坚信，我会回去。总会有一艘大船，来接我回到我的国度。”

　　周唐目露回忆，举止充满不舍。第一次逾越般的，主动将姬澄拥在怀里，亲着她的发顶道：“一连四年的等待，我几近绝望。”

　　“绝望到浑浑噩噩度日，没有一点活下去的念头。还好有你在。”

　　“当六岁半的你开始照顾起我的饮食起居。我看见你的小手被烫出燎泡，站在晃晃悠悠的小杌子上为我熬粥时。”

　　“我第一次心软，觉得自己混蛋。”

　　周唐凑到姬澄耳旁，低沉认真。他道：“我是真心把你当女儿。从来不敢对你有半点龌龊的心思。小五，我的女儿和你一般大。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姬澄避开周唐期待的眼神，“我的喜欢让你很难堪？”

　　周唐道：“不是难堪，是为难。”他解释道：“姬澄，你可以爱我。可以仰慕我，甚至可以依赖我。唯独，不能把我当做丨爱人。”

　　周唐艰难道：“我会很为难。”

　　姬澄从来不知道，她的喜欢是这么一件上不了台面的事。

　　周唐是姬澄心中高高在悬的明月。

　　你可以喜欢它的皎洁清辉，温柔耀眼。但绝不能生出占有的心思。

　　这些年姬澄渐渐放下对周唐的执念，始终放不下仰慕和敬重。恩重如山，为师如父。周唐两个都占全了，这让姬澄怎么能不在乎他。

　　姬澄原以为她会这样和周唐过一辈子，哪怕他不喜欢她，她也能以另一种身份陪他一辈子。

　　却没想到周唐骗了她。

　　姬澄是周唐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牵挂。周唐撒手人寰之际，还放心不下姬澄。

　　周唐知道姬澄对他的仰慕，担心姬澄为他不嫁，自此孤苦一生。

　　那时周唐快难为死了，回家的机会只此一次。一边是他心心念念的家人，妻儿父母，熟悉的世界。一边是他亲手养大的姬澄，几十年的感情岂是说割舍就割舍。

　　所以周唐放下身段，求昔日的周王室履行诺言，让姬澄自由选婿，和夫君共同治理大周。

　　周唐想着，至少给小五找个伴，留个家。让她一生有所依靠。姬澄的命太苦了，从小被父母抛弃，长大后身边只有自己一人。

　　偏偏周唐还改造了姬澄的体质，姬澄拥有比寻常人都长的生命。周唐怎么也狠不下心，看着姬澄在漫长的生命里，孤寂一人。

　　可惜，重提婚约惨遭大周拒绝。

　　周唐眼睁睁看，自己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被人嫌弃。周唐听着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用恶心的语气，嫌恶的动作，描述着姬澄漂亮的外壳下老妪的灵魂。

　　周唐火冒三丈，心口闷疼，无法抑制的难受。最让他心痛的是，是他亲手把自己的掌上明珠送到别人脚底下践踏。

　　姬澄不在乎，甚至还为不用嫁人而感到高兴。可周唐却不能不在乎，他的女孩儿，他的小公主，只有挑别人的份，岂由得了别人挑三拣四！

　　所以，周唐才手把手把姬澄扶持成齐泽大地唯一的女君，让昔日轻蔑姬澄的王室们，不得不仰仗她的鼻息生存。

　　周唐给予姬澄前所未有的荣耀。他推迟回家的时间，回家的期限。手把手打造起齐泽大地，然后，第一次松口，向姬澄许诺：“我可以娶你。”

　　他交给姬澄一片齐泽大地和五个孩子。

　　周唐花了两年时间，寻访全国，找来五个天资聪颖，资质非凡的孩子。他像上次姬澄向他乞爱时一样，拨开她的头发，在她头上亲吻一口。

　　“小五，如果你能将这几个孩子抚养成人，教导成才，分别当五州的王。我便娶你。”周唐笑的温柔，“做我的娘子，我总要看看你能不能做好一个贤妻良母。”

　　周唐大掌顺着姬澄乌黑柔顺的头发，“我周唐的女人。不仅要会治家，还有会治国。”捏着她下巴，亲昵的问：“明白吗？”

　　姬澄欣喜若狂，第一次完完整整抱住周唐。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欣喜的嚎啕大哭。“我明白，我明白。”

　　她终于等到了，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姬澄不怕周唐提出什么艰难险阻的要求，只要他肯给出条件，姬澄就会努力去做到。

　　姬澄最怕的是，周唐斩断所有后路。什么也不留给她，什么机会也不给她。甚至她一天不放弃对他爱恋，便漠然以待，划清界限。

　　可惜，周唐骗了她。

　　不等姬澄将五个孩子抚养成人，周唐猝然病重。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走生命力一样，轰然倒塌。不老容颜也在一夜之间变的鹤皮松弛。

　　周唐却很高兴，他近乎松了口气般地叹道：“终于可以回家了啊。”双目繁星璀璨，说不上来的漂亮。

　　姬澄哭的惊慌不已，央求周唐留下，求周唐吃他带来的灵丹妙药。

　　姬澄知道周唐手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有‘灵丹妙药’‘神仙的法器’。姬澄知道，周唐如果想活，他一定有办法的。

　　周唐能给她灵药永驻青春，能让她延年益寿。姬澄确信，周唐一定可以活下去的！

　　可周唐不想活了，他想回家。

　　姬澄拦不住他，眼睁睁的看他撒手人寰。还要亲自将埋葬，安置在水晶棺里。布置好墓室需要的一切。

　　为周唐回家铺路。

　　只因为周唐说，“……实在不想让你来做这些事。总觉得对你太残忍。”“可这个世界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了。”“小五，委屈你了。齐泽就当是我给你的赔罪。”

　　此后姬澄守着齐泽，守着周唐留下来五个孩子。一晃就是二十年。

　　周唐的确用另一种方式留给姬澄一个念想，一份牵挂。

　　归禾殿大门传来重重一声闷响，像是谁的身体飞撞上去，又狠狠摔下。

　　“吱呀——”归禾殿大门被踢开，西浦王段祝衡单手拎着刀，刀背上滴着血，悬在刀尖，随着段祝衡不断逼近的脚步，一滴滴从殿门外，滴到大殿内。

　　数十名身怀武技宫女撕开裙子，扎在腰间方便行动，将姬澄一重重护在中央，娇斥道：“殿下止步！”一宫女上前行礼，刚说了五个字，“西浦王殿下——”

　　“滚！”阴狠嗓音，反手刀背，在其身上重砍一刀。宫女飞向殿中角落。

　　轰隆隆，远处一座宫殿倒塌，宫人们哗然惊呼，四处逃窜。房梁橼木落入火烬中，平白添亮几分火光，如残霞血阳。

　　西浦王段祝衡背对着火光冲天，面庞阴暗，辨不出神色。倏地抬头，凛目微眯，越过重重宫女，直勾勾盯在姬澄身上。

　　目光刺眼、炙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姬澄想，她的五个牵挂，好像有人，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