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话大冒险》淳于酒

57、夜话

　　花与虹在桌旁坐下，手里被塞了双筷子，看着满满一大碗面，他问虢秀：“好多，你不吃吗？”
　　“我不饿。”虢秀摇头。
　　花与虹便默默吃起来。番茄的酸甜融和蛋香在舌尖化开，面条柔软又弹性，连汤汁都似乎异常鲜美。
　　这样的深夜加餐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有过了。
　　鼻腔涌起一股酸涩，又很快被蒸腾的热气冲散，花与虹闷闷地说了声“好吃”，埋头吃得专心致志。
　　直到汤汁都喝完，他才放下碗。
　　虢秀自觉把碗洗了，再出来便见花与虹靠在椅背上，神情惬意地摸着肚子，向他嗔道：“都怪你，肚子都鼓起来了。”
　　虢秀怔了下，憨笑道：“好，怪我。”
　　“你要负责。”花与虹似乎心情还不错，朝他伸出胳膊道，“走不动了，抱我回去。”
　　语气软软的，分明是在撒娇。
　　虢秀再次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弯腰把人抱起，恨不得楼梯直通往天堂，没有尽头。
　　这样的贴近，让虢秀心底忽然生出种荒唐的错觉。
　　仿佛他们不是雇主与保镖的关系，而是一对相知的恋人。
　　这样的错觉带来的除了一丝甜蜜，更多的却是怅然。把人放床上后，他不敢再多看一眼，道了声晚安便准备离开。
　　然而，手被另一只手拉住。
　　“我睡不着，”花与虹轻轻晃了下虢秀的手，仰头看他，“陪我聊天。”
　　他哪里懂得虢秀糙汉外表下的少男情怀呢。
　　他被一碗面熨帖了，此时格外放松舒泰，甚至极难得地有了倾诉欲，忍不住想要骚扰面前这人。
　　虢秀心软了一下，在床边蹲下：“好。”
　　花与虹靠坐在床头，先是问了虢秀许多问题，漫无边际地问。
　　虢秀便也随着他，漫无边际地答。
　　就像一只没心没肺的小猫咪，在主人投喂下养足了神气，深夜里缠着主人陪玩，而溺爱它的主人总是不忍心拒绝。
　　不知是谁说过，猫猫的存在，就是为了教会人类没有回报的爱。
　　爱自生欢喜。

　　不知过了多久，虢秀腿蹲麻了，正换一条腿作为支撑点，花与虹总算从天马行空的话题中分神注意到他。
　　“你上来呀。”花与虹拍了拍床，“蹲着不累吗？”
　　这话里透着几分不解几分无辜，仿佛虢秀在自找苦吃，尽管……如果虢秀真自作主张坐上他的床，他定会将人一脚踹下去。
　　但现在，毕竟是他想有人陪着自己聊天，也不能计较那么多。
　　虢秀小心翼翼地坐上了床，却尽力与花与虹保持距离，身体的一部分几乎悬在床缘，是一个能被轻易踹下去的位置。
　　“噗！”花与虹忍不住笑了，托着腮看他，“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是不会，可我怕我会啊。
　　虢秀心中苦笑一声，却还是挪进去了一些，离花与虹还有十多公分的距离，能隐约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量。

　　花与虹将枕头竖起，半躺下来，以分享八卦的口吻道：“大虎，想听豪门狗血故事么？”
　　“想。”虢秀配合地道。
　　“其实不是很豪。”开场前，花与虹严谨地补充道，“看起来蒸蒸日上，其实内部早就四分五裂，要不了多久就得完蛋。”
　　他颇为愉悦地翘了下嘴角。
　　“是今天去的那家美容院吗？”虢秀适时地问。
　　“不止一家，这个品牌全国连锁，几百个城市都有分店，勉强算个大企业吧……你个糙汉肯定没关注过。”
　　“这是少爷家的公司？”
　　“也许？不知道。”花与虹凉凉地笑道，“法人代表是孙志彬和何冬云，也就是我的生父和他的配偶。”
　　从之前各方面迹象来看，虢秀就隐约有察觉，花花大约跟家人关系不太好。
　　此刻听其冷漠地直呼父名，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不仅仅是“关系不好”这么简单。
　　“他们两个，是一对极品贱人。”花与虹总结道。

　　其实故事没有多复杂。
　　但故事里关系到一个重要的人，花与虹想以她为主角，把这个故事认真地讲一遍。
　　这位主角名叫花芝，出生于某偏远山区的农村。
　　家中贫苦，父母重男轻女，还不等她初中毕业，便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
　　好在花芝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在即将被父母推入火坑的前夕，揣着自己偷偷攒的钱跑了。
　　最初她去投奔某位玩具厂打工的老乡，老乡年长和善，领她进了厂子，帮忙安顿下来，然后背着她给家里通风报信。
　　老乡或许没有恶意，但花芝吓坏了，过些天找个借口预支了半个月工资，便偷偷收拾包袱跑路了。
　　她年纪小，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全靠着一腔孤勇走下去。
　　竟也闯出了条路子。
　　最开始是在小饭馆端盘子，老板和老板娘都为人和善，还包吃住，让她顺利渡过了最难的一关。
　　半年后，由于某些普通人不懂的变动，市政管理忽然严厉起来。
　　花芝还不到十六周岁，属于童工，只得辞别了小饭馆，到管得不那么严的乡镇小工厂找了份工作，一干就是三年。
　　就是在这里，她攒下了一笔积蓄，也结交了几个朋友。
　　三年后，厂子被查封，花芝和朋友重新开始找工作。
　　在厂里待了几年，几个年轻女孩都有些厌倦了日复一日半封闭的生活，决定趁此机会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中间各种波折不必细说，总之，最后朋友中只有一个叫做叶英的和花芝一起留在这座城市，并在一家新开的美容院安定下来。
　　当时的S城还只是一座三四线小城，人们的生活水平也不算太高，美容院勉强经营了两年多便难以为继。
　　花芝却从中看到了机遇。
　　跟叶英商量后，两人掏空了所有积蓄，又欠了些账，跟老板商量着把店低价盘过来。
　　接着，她果断改变了美容院的经营模式，从一次性消费改为会员制，以时髦的护肤理念和营销话术包装为一种划算的消费方式，并通过以往的顾客获得了更高端目标用户的渠道，将自己再次推销出去。
　　以最快速度获得第一桶金后，花芝火速还清了欠款，但她心知销售模式不过一时取巧，不是长久之计。想要发展下去，品质才是关键。
　　两人之中，花芝圆滑且不缺魄力，叶英耿介但做事沉得下心。商量过后，叶英外出学习进修，花芝留下负责管理经营。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克服了种种困难，终于正式注册公司，创立了自己的品牌花缘，并不断做大。
　　而这期间跟随着她们一路走来的员工，也成了元老。
　　后来叶英因为身体原因逐渐隐退，只留了部分股份及一个挂名头衔，而花芝则继续当着拼命三娘，花缘的连锁店一家家如雨后春笋般开起来。
　　一直拼到三十多岁，不少人都明里暗里打听试探，想给她介绍对象时，花芝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该考虑一下工作以外的事了。
　　认真考虑过后，花芝觉得自己还是想要个孩子的。
　　不过，从小到大的见闻经历告诉她，结婚什么的都是狗屁，还不如包养个小白脸来得香。
　　在当时，她的想法或许有些惊世骇俗，但作为资产不薄的富婆，显然众人都觉得她有肆意的资本。
　　一旦站的位置稍微高一些，就多的是人在你瞌睡来的时候送枕头，不过玩笑间说了那么两句，很快便有各种渠道毛遂自荐的。
　　彼时的花芝志得意满，加上也有心暂时歇一歇，便顺水推舟养了个模样俊俏、会讨人欢心的小白脸。
　　刚开始或许有那么几分情意，可日子久了，花芝便有些看不上他哪怕极力掩饰也藏不住的虚荣、短视、急功近利。
　　在怀孕之后，她便拿钱将人打发了。

　　“你也猜到了，她肚子里的就是我。”花与虹平静道，“我是白手起家的富婆和她包养的小白脸的孩子。”
　　“花花……”
　　虢秀试图安慰他，花与虹却毫不在意地一笑道：“这没什么。我要早点认清这个事实就好了。”
　　在花与虹遥远而模糊的记忆中，他的幼年时期过得其实很幸福。
　　他出生在物质最丰裕的时期，享受着母亲拼搏多年的成果，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
　　花芝应该也是很疼他的，再忙都会定期抽时间陪他，会因为他一句饿了，大半夜起床给他做吃的。
　　他长得粉雕玉琢，又是老板的儿子，自有记忆起便被所有人捧着哄着，说一句小王子也不为过。
　　事情转折在他五岁。
　　那年，孙志彬又出现了。
　　也不知这几年他在做什么，总之是把花芝给他的钱都败光了，或许是思来想去，发现还是软饭好吃，便又回来了。
　　可惜，这时的花芝堪称无欲无求，连原先那点对男人的好奇心都没了，自然不可能还吃孙志彬那套。
　　不过看在孙志彬态度谦卑、嘴脸不算难看的份上，倒也没警告驱逐他。
　　她哪里想到，孙志彬在她面前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主要精力却是用在她儿子身上。
　　毕竟，那才是她唯一的软肋。
　　作为一个职业小白脸，孙志彬甜言蜜语哄人的技巧自不必说，一个小孩子又哪里招架得住？
　　很快，两人变得亲密无间，甚至还有了共同的小秘密——
　　小花与虹开始偷偷叫孙志彬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