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与我》南奚川

4、泥巴城（四）

　　逞能的苦果来得很快。
　　江辞卿还没下车，浑身就开始发痒，如坐针毡，但像是在跟谁较劲似的，愣是吭也不吭一声。

　　可秦洵是一名医生，这点端倪哪能瞒过他。
　　纵然心中不是滋味，可也不能放任不管，秦洵在路口变道，掉头往自己工作的医院驶去。

　　江辞卿不想再给他添麻烦，轻描淡写地说：“不用去医院，我一会儿去药店买点药吃就行了。”
　　秦洵没有应声。

　　车驶进一段隧道，陷入黑暗。
　　电台里主播在和来电听众胡侃，段子挺逗，可两人没一个笑得出来。

　　江辞卿泄气地靠在椅背上，车窗上映出自己的轮廓，旁边那条道上的车水马龙，一辆一辆地划过，轮廓渐模糊。
　　她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秦洵。

　　江辞卿闭上眼，打破了这片沉默，“晁轲是我的老同学，这一点我没有骗你。”

　　秦洵依然没有回应，可江辞卿明显感觉车速慢了下来。
　　她继续说：“但我有所保留，他也是我的初恋。”

　　秦洵轻叹一口气，工作一天，嗓音有点哑，“你们……什么时候分开的？”
　　“高二暑假，之后他出国，我们断了联系，算下来七年没见了。”
　　“难怪。”
　　“难怪什么？”

　　秦洵换了一只手握方向盘，车内光线暗，脸上看不出情绪，“没什么，他是个恋旧的人。”
　　江辞卿词穷。

　　晁轲恋旧不恋旧，她不清楚。
　　她只记得，他们的关系，每隔七年，就发生了一次质变。

　　她和他十岁认识，十七岁分开，二十四岁又见面。
　　十四年的光阴，沦落到现在，只化作老同学三字。

　　可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七年，来和另外一个人互相消耗。
　　江辞卿已经耗掉了两个七年，再没有第三个七年的资本。

　　“其实我知道，你不爱我。”
　　“秦洵……”
　　“你听我说完。”

　　车驶离隧道，江辞卿才看清秦洵的脸。
　　很平静。

　　“我们的感情等价，都不是非对方不可，只是恰好我们很合适。”
　　“对。”江辞卿不可否认，“我们很合适。”
　　“往日不可追，活在当下才算务实。”

　　“你一直都是这种活法？”
　　江辞卿谈不上反对，但说赞同，似乎也有些勉强。
　　秦洵笑笑，“这几年来开始觉得这样轻松些。”

　　江辞卿想全力抹掉脑子不断闪过的记忆片段。
　　却是徒劳。

　　良久，她开口，轻声说：“那你更幸运。”
　　至少，能找到一种轻松的方式。

　　到医院后，医生建议挂点滴，秦洵守了她一会儿，被科室的护士叫走，说有患者。

　　江辞卿给值班的护士打了声招呼，有人掐着时间来给她拔针，便疲惫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过敏情况有所缓解，江辞卿给秦洵打了个电话，他说还在忙，她不愿多给人添麻烦，自己叫车回了家。

　　-

　　江辞卿在家休息了几天，这期间晁轲再也没联系过她。
　　她喜忧参半的安慰自己，这是一件好事。

　　回想这段时间的倒霉事，江辞卿正考虑要不要去寺庙捐点香火钱的时候，还真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屠名那本《谋士说》的漫画改编画手，最终落在了她的头上。

　　方嘉沁在电话那头比她还兴奋，“这可是个肥差啊我告诉你，辛苦费比你以前的死工资高多了。这样，过两天我安排你和作者见个面，具体事宜到时候来谈。”
　　“我和作者谈什么，你不是编辑吗？”

　　方嘉沁翻了个白眼，“你脑子傻掉了？我是漫编，又不是出版编辑，我只管你的画稿，屠名那边的要求，是他的出版编辑跟你谈。”

　　脱离职场没几天，江辞卿感觉到自己有点水土不服。

　　“行，你定了时间地点发我手机上。”
　　“拿了辛苦费请客啊。”
　　江辞卿失笑，“少不了你的。”

　　挂断电话，江辞卿打开电脑，输入屠名二字，浏览器出来的相关结果竟高达百万个。

　　这几年受IP改编影响，漫画圈和文圈的合作机会变多，江辞卿平时跟人交流，时不时能听到屠名的名字。
　　不过对于他的作品，却从未看过。
　　如今接了活，不爱看也必须得看看了。

　　江辞卿原本以为像他这种大神级作者，作品应该扎堆，结果看下来，从六年前到现在，也不过四本。
　　虽说每本字数都上百万，但在如今写手扎堆的文圈，可以说是资深低产户了。

　　江辞卿不免想到自己，从高考毕业开始画漫画，免费画了将近两年才开始有收入，更是感受到什么叫做，天赋的力量。
　　尽管圈子不同。

　　电子版看起来眼睛难受，江辞卿直接在网上书城买了《谋士说》的实体，同城快递很速度，吃过午饭就收到了书。

　　这一看，就看了两天，废寝忘食。

　　情节环环相扣，加上作者字里行间，时有时无透露出来的一股仗剑走天涯的侠气风骨，让江辞卿回想起了小时候，跟晁轲窝在租书摊一起看金庸小说的日子。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

　　贯穿全文的唯一女性角色，始终身着一身绿衣，护在男主左右，时间线从垂髫到花甲，横跨将近五十余年。

　　主角间感情戏份不多，全文以讲述权臣斗争，皇权篡位为主，但读到结尾处，风起云澜归于平静时，男主对女主说的那句“你我皆老矣，何不出游去”，也感意犹未尽。

　　难怪人能一本成神，文笔情节确实没话说。

　　江辞卿连续熬夜两晚，还难得的精神抖擞，想到今天能见到屠名本人，出于瞻仰神坛的心理，特地给自己化了个妆，将熬夜的憔悴盖过去。

　　方嘉沁工作的漫窝动漫有限公司，说起来还和江辞卿的老东家《少女心》漫画杂志有些渊源。

　　表面上两个公司不存在明显的竞争关系，可这几年两个公司互相挖对方墙角，并且漫窝仗着财大气粗，吸引了更多画手，少女心杂志就处于了被动地位。

　　江辞卿辞职前，每次跟方嘉沁见面，总能听见她打趣一句：咱俩的见面可是“通敌”之罪啊。
　　可见竞争意识深入人心。

　　江辞卿走进漫窝公司的时候，前台看见她，眼神也怪怪的。
　　她毫不怀疑，若不是辞职的事情闹得圈内皆知，这妹子说不定会把她给撵出去。

　　方嘉沁扭着腰过来，挽住她的手，“很准时嘛，值得表扬。”
　　江辞卿放慢脚步，跟上她的步伐，眼睛四处瞟，尽是期待，“他们人到了吗？”

　　“你熬夜看屠名小说了？”
　　“你怎么知道？”
　　方嘉沁一副“早已看穿一切”的样子，叹道：“当年我看完，也是你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想见见作者庐山真面目啊。”

　　“所以屠名长得好看吗？”江辞卿问。
　　“我哪知道。”
　　“你们公司不经常跟他合作吗？”
　　“他没露过面，三次元隐私保护得特别好，只有我们老板见过他。”

　　这么神秘。

　　江辞卿的好奇心愈发的重，想到自己今天还能成为这么多年第一个见到屠名真面目的“底层人物”，还有些迷之骄傲。

　　然而最后还是落了空。

　　江辞卿盯着对面秃顶的胖大叔，心里很崩溃。

　　“你好，我是屠名的出版编辑张游，叫我老张就行。”胖大叔笑起来像叮当猫，傻萌傻萌的。
　　江辞卿忍住笑，“你好，我是江辞卿。”

　　“屠名今天临时有事，合作的具体事宜我跟你谈。”
　　江辞卿掩过心里的失落，点点头，“麻烦了。”

　　张游从文件袋里拿出合同，推到江辞卿面前，“我们这边的意思是先在网络进行连载大概三分之一的内容，若读者反应不错，到时候咱们直接签单行本的合同。”
　　江辞卿边看边问：“可以，更新频率呢？”

　　“有两种方案，两周一更或者一章一更，后者的话，大概要一个月更新一次，我和屠名商量过，他说以你的时间为准。”
　　“以我的为准？”江辞卿很惊讶。

　　张游险些说漏嘴，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质量是第一位的。”
　　江辞卿没作他想，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还是两周吧，我最近时间比较宽裕，如果月更，读者黏性会变弱。”
　　“有道理。”
　　……

　　半小时后，江辞卿在合同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张游还有事，草草道别后便先走了一步。

　　张游来到公司楼下等车，一直停在路边的一辆宝马开了过来，他以为是自己叫的，回复着手机上的信息，没细看打开车门就上了车。

　　“师傅，去元城出版社。”张游说道。
　　晁轲没有打燃车，沉声问道：“老张，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张游冷不丁的被吓一跳，手机直接掉到了车垫上，抬眼一看发现是他，忍不住踢了驾驶座的座椅一脚，“你这臭小子，什么时候来的？”
　　“合同她签了吗？”

　　“签了。”
　　张游平时被晁轲拖稿挤压的一肚子苦水，好不容易逮找了一个发泄的地方，他揶揄道：“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玩披马甲泡妹子这一套，是不是有毛病。”
　　“你懂个屁。”晁轲听见合同已签，心头的石头算是落了地，脸上轻松不少，“别暴露我。”

　　张游贼笑，“这可说不准，你知道的我这人性子直，万一哪天……”
　　“那新书的全稿，你有生之年可能真见不着了。”
　　张游：“……”

　　车在红绿灯路口停下，张游压不住心头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点了一根烟，问：“纸迟早包不住火，合作期这么长，江辞卿迟早知道你就是屠名，你这么做图什么？”
　　“瞒多久算多久。”
　　“理由呢？”
　　晁轲如鲠在喉，“要是一开始她就知道我的身份，就没有开始了。”

　　江辞卿和晁轲那点事儿，张游再清楚不过，没法劝，弹了一截烟灰，瞥他一眼，“真没种，这可不像你。”
　　“她有对象了。”
　　张游差点被烟圈呛到，“人都有对象了，你还瞎折腾？”

　　晁轲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有病。
　　“我就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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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定心丸：本文HE，男主只有晁轲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