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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十六岁的姑娘,如果不是因为身世或泥沼中争命,很少有喜欢刀剑的。

      但凡有的选择,又疼惜女儿的人家,也不会让她舞刀弄剑。学了这些,无论有没有心,最后都会送进江湖里去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当初阮玉就有别的路可以走。

      只要她说她想过安稳的日子,锦衣玉食,良人相伴,从此可以平安一生。但她也颇有自知之明,既然是做妖女的潜质,又何必躲闪逃避。

      阮玉手上的剑,轻薄而利,整个剑身非常狭窄,不超过半寸,起手时群光潋滟,乱人心神。这是慕云深经年累月为她寻人打造的,世上独铸一把,名“此生”。

      而这时,火光大盛,她的剑上滴着血,像是陡然溅开的生魂,眷恋着最后一点尘土,不肯安心阖眼。

      阮玉为了兄长和慕云深杀人,她杀人的时候,嘻笑怒骂都消失了,没什么感情。在这个姑娘的身上,天真和妄想结束的太早,还渡不过十年。

      但对于这件事,她一点也不避讳。

      “你到底是谁?”

      借着火光,阮玉也认出萧爻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还是为自己所救。

      只是现在的光景不适于叙旧,否则还真是像天借的缘分,放在故事里必然能纠缠出一段是是而非的佳话来。

      阮玉不是一个慢吞吞的性子,所以她这句话是随着长剑一起送出的。

      同一个花色的杯盏,同一个人,不同的兵器,都被禁锢在杯底的方寸当中。

      但明显,阮玉的实力比方才门外的人强出不少,剑尖划在瓷器上,震荡出刺耳的声音。杯身上细纹遍布,可就是不碎开,更是挣脱不出来。

      她面前的人,忽然间变成了深渊,纵使火光也映射不出他的模样,更看不清他的动作,扑鼻而来一股酒气,阮玉下意识的要撤剑,却发现手臂酸麻的难以弯曲。

      电光火时间的交手和盘算。

      阮玉的实力慕云深心里有数。

      练武之人无非两种,一种天赋如此,日进千里,一种则靠后天努力,只不过努力有用的话,尘世里又何必生养出天才。

      阮玉是前者,纵使自负如慕云深,于天赋上也不敢轻言胜于阮玉。她五岁时识字不多,已经能将粗浅武学融会贯通。

      饶是如此,到了萧爻的面前,她忽然成了手拿绣花针的小姑娘,压迫感挥之不去。

      整个房间都成了囚禁她的牢笼,火光的边缘扭曲着,将空气歪折成流水的细纹,而她身处其中,却像忽然盲了眼,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

      原来,驿站外的萧爻根本不需要人救,自己去那一趟,救回来的不过是威远镖局的镖师。慕云深叹了口气,若是萧爻想走,他随时走得掉,如此看来,这份人情若不是萧爻默许,根本欠不下来。

      “漂亮的小姑娘,这么打很容易累的,我们歇会儿吧。”

      转眼间,那迟早要被缝起来的嘴又不安分了,慕云深这才觉得萧爻是五体不勤的典范,能不出手就不出手,纵使打成一团了,也要中途喊个暂停。

      “好吧,反正我也打不过你。”阮玉也随便的厉害,说停手就停手,此生剑入鞘后还震颤不已,流出短暂而急切的龙吟。

      萧爻一个人慕云深就已经很头疼了,加上阮玉就是双倍的头疼。

      “但是你也别得意,逍遥宫来的不止我一个,你走不出去。”

      两个人和和气气的坐在桌子旁,萧爻用沾了毒的茶盏给阮玉倒茶,还好心好意的告诉她,“意思意思而已,这茶不能喝,苦。”

      他的从容不像是装出来的,阮玉是个胡闹的性格,别人可不是,窸窸窣窣中,整个房间已经被人团团包围起来了,不加掩饰的杀气透过薄弱的门板和墙壁,萧爻的心里其实也没谱。

      入江湖这件事,萧爻不仅想过还曾经实践过,他的武功来自于他娘,被抓回来以后好一顿打,也差点被他娘毁了筋脉。

      那时候,他娘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反正也是要死,何必晚点伤心。”

      萧爻已经不是个死心眼了,说实话,江湖武林,对于学有所成又自认本事还可以的少年人来说,确实万分向往,但也比不上开疆拓土,丰碑高铸。

      而他爹就是干这个的,他何必想不开走个偏差路,再被他娘揍个半死。

      没有入过江湖的人,不知道这里面的暗潮汹涌,都说朝堂拘束,不得自由,江湖却又好得到哪里去,刚脱下禽衣兽服,归舟放鹤,隔天就因口舌被人盯上了,豪情没有,死法倒是一大堆。

      萧爻现在明白他娘的操心了。

      他的运气,出生时没带在身上,才家破“人亡”没多久,又平白闯进杀人现场,就这么个天运还敢出来闯荡,真是能晚一点晚一点,好歹活到娶媳妇儿吧。

      但现在,萧爻又对命长命短这件事不那么强求了。

      以他的脾气,就算是乱军当中,拼着一口气也要活下来,这口气堵在胸口,能看尽天下名医,说不定遇到个医术高超的,就能救回来。

      但那种情况和现在又有所不同。

      他的身后有个慕云深,慕云深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希望,他甚至偷偷摸摸将他爹给他的那封信塞进慕云深的包裹里,只要这个人能活下去,他萧家满门就还能救。

      因此,萧爻只是慕云深路上的垫脚石,他自愿去做的垫脚石。

      这种视死如归的感觉由来新奇,萧爻扪心自问了一下真是愧疚,他爹,他叔他伯伯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冲锋陷阵的,只有他盲目乐观,天天向上。

      “喂喂,想什么呢?”阮玉的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

      这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萧爻的目光追随着活动的物体落在阮玉脸上,随即他娘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与之重合,萧爻蓦地一个激灵,总感觉要是这么死了,他娘能去刨了他的坟。

      “你也不是个坏人,可惜来错了时候,逍遥魔宫是不留活口的……不能留。”

      作为一个小魔头,阮玉嘴里的实话未免太多了些,萧爻不了解她,还觉得有些奇怪,慕云深却一点也不惊讶。

      与其说阮玉的实话多,不如说她从没说过谎,当然,编造是一回事,隐瞒是另一回事,阮玉只是天真,又不是缺心眼。

      逍遥魔宫的名号,江湖中闻风丧胆,但其实他们兴起的风浪并不算多,一年有个一两次都算是勤奋的了。

      不过,他们一旦出动,向不留活口,所以十几年长盛不衰,上至朝廷官府,下至黎民百姓,莫敢轻缨其锋。

      而在这之前,笏迦山从来没有安稳过,那儿甚至做过达官贵人的猎场,猎的是人,男女老少惊慌哀嚎,称各有趣味。

      “你还有什么遗愿吗?”阮玉又问,“我不一定能做到,但我会尝试。”

      总之,阮玉对萧爻的印象并不坏,一来出于惺惺相惜,二来出于不杀之恩,否则,她刚刚就会抓住一切机会,想方设法的弄死萧爻。

      “倒没有其它念想,就是酒不够了。”

      萧爻晃晃手里的葫芦,里面的动静确实很大,哐哩哐噹的空了不少。

      阮玉的眼神里不加掩饰的嫌弃,“遗愿啊,生前能达成的,叫什么遗愿!”

      她恍然间有些失望,刚刚萧爻出手的时候,她的每一寸皮肤都战栗着,那是一种极贴近死亡的感受,连呼吸都是躁动的,不安的,她平生不知道高山仰止是什么感觉,但萧爻就是她想翻越的高峰。

      对于这样的敌人,就算不如慕云深,也该能与大哥比肩,但眼前这个未免太怂太没追求了,让人尊敬不起来。

      “算了,临死喝不到酒也是挺可怜的。”阮玉感觉自己很是宽宏大量,她在屋里吹了个口哨,随即有人问,“大小姐有何吩咐。”

      “一坛酒,要上好的……”

      阮玉看着萧爻,从他的口型中分辨出三个字,“桃花酿。”

      “要五十年的。”萧爻接着喊,“八十年的也行。”

      三十年向上的桃花酿都是稀有,萧爻在家里偷喝过一次,从此列入遗言当中,他私以为这辈子是喝不到这么好的酒了。

      但没想到,魔宫真是无所不能,阮玉刚吩咐下去,酒坛子就送到了萧爻的面前,封泥上都残存着旖旎的醇香,以萧爻品酒的经验来说,纵使没有八十年也绝不低于五十年。

      唉,不知道魔宫里还缺不缺打杂的,等我下辈子投了胎去扫地煮饭也好啊。

      萧爻打心眼里这么想。

      “大小姐,可以动手了吗?”门外的夜色中又有人问,他们掩藏的非常好,而火光又渐渐熄灭了,反正萧爻是看不见人,他严重怀疑阮玉自己看不看得到。

      眼前的酒囊饭袋喝的东倒西歪,眼周晕着一圈绯红,整个人显得越发少年,萧爻“嘿嘿”傻笑了一下,“你出去吧,小心误伤。”

      阮玉也没有和他死同寝的交情,萧爻就算不发话,她也已经走到门口了,剑光暗器密如蝗虫,在刹那间笼罩萧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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