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天香豆蔻

9、第九章

　　打到中途，廖嬷嬷吃不住痛，两眼一黑，晕死过去，几个下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打还是该停，最后还是沈煜一声令下，硬是将那三十板子给补齐了。

　　冰天雪地，三十大板差点去了廖嬷嬷半条命，沈通情形也不见多好，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满额青筋爆露，汗珠更是如下雨般洋洋洒洒。

　　这事很快从西院传至整个沈府，自然也传到了香园孙嬷嬷的耳里。

　　沈语凝正在屋里做着彩织，那绣针行的密密麻麻，心思却开始一点点放空了。

　　孙嬷嬷则在一旁苦口婆心劝着：“小姐呀，你可不能再糊涂了！原先候爷在荆州你不去亲近也就算了，左右不过是个五品的司马，可如今他已是一品的世袭候，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你现在再不去盘算，将来可有你后悔的！”

　　孙嬷嬷见沈语凝不为所动，心下等着焦急，忙又道：“小姐如今可都十五了！过了年也就及笈了，夫人向来身子弱，到时候选夫婿一事还不是全凭候爷做主？候爷身边都是些达官显贵，甚至于像四皇子这般的皇亲国戚，若是小姐稍微上点心，多讨好些候爷，那今后的路可就大有不同啊！”

　　沈语凝不是蠢人，话都说到这份上，她哪里还有不懂的道理？

　　可是亲近与不亲近，哪里是单单她说了算的？

　　沈语凝心里起了丝烦躁，皱皱眉打断道：“行了，我的亲事本就全凭兄长做主，他若有心自然不会苛待于我，又哪里要我操这份心？”

　　见自家小姐如此不开窍，孙嬷嬷只哀叹连连，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忽然心头一动，她想起了一桩事。不由语气凉凉道： “小姐你不去盘算，可有人却等不及了！”

　　孙嬷嬷是沈语凝的乳嬷，两人固然亲厚，但孙嬷嬷其人很是小肚鸡肠，经常寻着由头找是非，如今听了这一耳朵，沈语凝不由无奈道：“若有什么话嬷嬷便就明说，何必拐弯抹角？”

　　孙嬷嬷于是道：“还不是那个二姨娘和那成天找是非的庶小姐！”

　　沈语凝凝视着她的眼睛，眉头微微一拧：“语冰？”

　　“可不就是！”孙嬷嬷一拍膝盖，“小姐是有所不知，今儿早上还在传二姨娘和二小姐在西院用的饭呢！”

　　沈语凝吃了一惊：“你是说她们与长兄……”

　　孙嬷嬷哼一声：“真是欠管教！连小姐与二爷都未与候爷同桌用过饭，她们倒是殷勤的很！”顿了一会，她又道：“方才奴婢还听说，因为月例的事情，候爷好好将廖嬷嬷整治了一顿呢！”

　　沈语凝有些奇怪，“月例？那不是内宅之事？可兄长从不过问内宅呀！”

　　孙嬷嬷叹口气：“可不是！不然怎么说那二姨娘手段高？硬当着西院人的面给足了二姨娘脸，就是沈管家都领了三十板子呢！这事儿已经传遍了沈府，奴婢看往后再没人敢给她们母女脸色看了！”

　　沈语凝的眸子倏然黯淡下去，喃喃道：“果然……兄长对语冰，终归是不同的……”

　　孙嬷嬷见她果然垂头丧气，不由煽风点火道：“就是！若是今日是小姐与老夫人，候爷只怕也不会发这般大的火！”

　　孙嬷嬷看着沈语凝的面色，见她并没有恼怒的意思，遂继续道：“小姐啊，说来说去，你还得为自己好好谋划！如今老夫人身子虚弱，早早便在宗堂里静养，每日吃斋念佛，哪里还能管的住这内宅？若是小姐再不有作为，那二姨娘母女怕是要爬到你头上了！到时候小姐便如那折翼的飞禽，任人宰割了！奴婢想想可就后怕呢！”

　　沈语凝垂着头不吭声，面上却凝了浓浓的哀伤，她想：她与兄长，如此的血浓于水，现今也要加上诸多算计了吗？

　　孙嬷嬷还欲说什么，沈语凝已是摆摆手打断：“今日我累了，嬷嬷先下去吧。”说完便将手里未完工的彩织一丢，进了内室，再不给嬷嬷说话的机会。

　　孙嬷嬷只好将那彩织、绣线等一一放回绣盘，甫一低头，却见那织面上正绣着两株梅花，针脚规整，精巧别致。可惜却只绣了一半。

　　前些日子沈语凝起意要绣个荷包，要给谁并没明言，但如今这样式一看便是给男儿的，又加上颜色素寡的很，显然不是二爷喜好的颜色，那究竟给谁便就不言而喻了。

　　孙嬷嬷摇摇头，将那绣面纳到最底下，叹了口气，这才端着绣盘出了门。

　　傍晚的时候，沈语冰又来了西院。

　　因着沈通受了责罚正躺在偏屋养伤，随从们也见识了今日沈煜对二姨太与庶妹的态度，一时不敢阻拦，沈语冰便一路畅通无阻进了院。

　　沈煜正在看书，远远便见着一个粉粉嫩嫩的小人猫着腰进来，他下意识的弯了弯唇角，故意咳嗽一声道：“这屋里有什么叫你流连的？怎的去而复返了？”

　　既然被识破了，沈语冰倒也不再遮掩，直起身后，欢欢喜喜的跑到沈煜跟前，答道：“语冰可不是来寻什么的，而是为了感谢哥哥的！”

　　沈煜将手中书卷放下，缓缓问：“谢我什么？”

　　凭空多出来一只白色绣袋，上头绣着的是株兰草，优雅超脱，不媚世俗，近瞧着竟似有暗香浮动。

　　沈语冰将那绣袋递在沈煜眼前，眨眨眼道：“自然是谢哥哥替我与母亲做主，教训了廖嬷嬷呀！”

　　沈煜心里微微一动，倒不是因为那一句感谢，而是这看似轻飘飘的谢礼。

　　他从小不惯与人亲近，以为心已然坚如磐石，如今却不由软下去一块。眼前的这只绣袋便如同他心湖里忽然投来的一颗石子，叫他再不能淡定。

　　他啜蠕一下唇，想要说什么，可嗓子里却似堵了团棉絮，那话竟如何也开不了口。他轻呼了一口气，待稳下了心绪这才问：“这兰，是你绣的？”

　　沈语冰连连点头，末了还邀功似的歪歪脑袋：“这绣袋语冰可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呢，可还能入哥哥的眼？”

　　沈煜无奈的笑笑，正打算说什么，沈语冰却已如耍赖般的抢白：“语冰不管！不论入的了入不了眼，不论哥哥喜不喜欢都得收着，不仅要收着，还要挂在那最显眼之处！”

　　说完，眼神便瞄上了沈煜外袍的衣摆，沈煜无奈，只得将那物系在身上，待装点完毕，这才问：“这回满意了？”

　　沈语冰笑容灿烂的点点头。

　　这样明丽的笑容感染了沈煜，他不由问：“晚饭可要在西院用？”

　　沈语冰面上一喜，可又似想起什么，忽然皱了皱眉，最后歪着头纠结道：“那晚饭可还有午时吃的甜食吗？”

　　原来是为这个！

　　沈煜又忍不住的笑起来：“若你喜欢，我便叫厨房为你添口小灶，你何时想吃了什么，便吩咐下人去做，不必等到用饭。”

　　两人说着话，不一会天色便晚下来，厨子们知道二小姐又要在院里用饭先是惊讶，最后存了些心思：这二小姐显然是正得候爷的意，我们可不得怠慢了。

　　于是这晚的晚膳便格外丰富，尤其是那甜食，更是花样百出，沈语冰吃的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便吃多了些，晚上积了食未免难受，沈煜便陪着她在屋外散了会步。

　　逛完了西院大半的场地，沈煜见天沉沉像要下雪，于是道：“时辰晚了，你也该回二姨娘处了。”

　　沈语冰却有些意犹未尽，可又不敢再多叨扰沈煜，只得闷声道：“那好吧……”顿了下，又扬起头，有些期望道：“那语冰明日可还能来找哥哥？”

　　天寒地冻，她小脸冻的通红，可眼眸的亮光却熠熠生辉，沈煜心里又是一动，解下银灰大氅，替沈语冰系上，这才柔声道：“若你想来便就来，何须问我，这西院也不怕多你一双碗筷。”

　　沈语冰欢喜极了，可又恐沈煜不过说笑，便又不确信的再问：“哥哥说的可当真算数？”

　　沈煜笑而不答，转身却是对身后二人吩咐：“好生送二小姐回去。”

　　沈语冰也不敢再说什么，便只好低着头与那仆从走了。沈煜却未焦急离开，而是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那银灰大氅的衣角都融入在那荣荣月色里，这才转身向着身后那暖光处而去。

　　屋里燃着炭炉，与屋外气候是天壤之别。本该极暖，可刚走几步，沈煜便觉后颈一阵发寒，不由凝了脚步。

　　屋里虽暖，可他分明觉察出了这温暖里夹杂着的阴冷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