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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道成归 ...

  •   精明的太后一直对表面效忠,实为蛰伏的穆州王很不放心,欲立除而后快。终于,在几个外戚谋臣的鼓动下,她决定不再被动地等待他反,而是要亲自点燃这根火线。

      从弘那里出来,尉走在出宫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他专门绕了一条远道,来到东湖边。偌大的湖畔没有人,连过路的宫人都不见一个。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便在一个石凳上坐下。他出神地望着烟波渺渺的湖面,以及周围一片深秋的萧瑟败落之迹。

      身后传来一阵轻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尉回头,看到一身玉色宫装的瑶,正愁眉不展地走向他。尉向她展开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又转回身子继续看向湖面。

      “山巅的母狼与穴中的蛰虎,哪一个更为可怕呢?”尉彷佛是在自言自语。

      “都很可怕。”瑶站在他身后,简短地回答。

      “为什么要先除狼,再除虎呢?我一直认为醒来的猛虎会更可怕,所以一直有些想不明白。”

      “因为狼群就在眼前,而虎,还睡着……”

      “嗯。”尉轻轻颔首,转身看瑶,问她:“你觉得自己会是一个好猎手么?”

      瑶苦笑,反问道:“我是猎手么?”

      尉一愣,接着尴尬地摇头笑了笑。他一边起身,一边听似非常家常地对瑶说:“我要走了,你自己要多保重。”

      “不要去!想办法不要去!”瑶压低了声音警告他。

      尉摆了摆手,笑道:“舍不了孩子套不着狼不是?再说,这么一走,说不定就能回家了……嗯,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回家的,回去守着瑾和贤,再也不和他们分开……”

      瑶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转身欲跑开,却被尉一把拉住。尉握着她的手,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庞。

      “等一切都结束后,回他身边吧。相信尉哥哥,那孩子很是纯良,他是不会负你的……”

      瑶紧咬着下唇,拼命地抽回手,逃也似地跑开了。

      时隔三日,在皇宫内举行的比武大赛中,一路战胜对手笑傲擂台的尉被一名并不出名却剑术相当超群的下级武士刺伤。当他被扶下擂台时,忽然喷出一口黑血,随即身亡。

      那名武士的剑上有毒,而且是剧毒——这是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得出的。

      皇太后假惺惺地命人将那名“心存歹毒”的武士就地正法,又派人六百里加急给穆州王送了一封丧信回去。十日后,一身风尘,满头华发,形容憔悴,满眼悲伤,彷佛几日之内便苍老得如枯木般的穆州王赶到京城来接收长子的尸身。

      穆州王感激涕零地叩谢皇太后、皇上替尉惩治了凶手后,便用华棺殓了尉的尸身,老泪纵横地颓然回穆州去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惨事不过如此。

      朝臣们有的摇头,有的窃窃私语,却都认为:往日那个意气飞扬的穆州王已不复存在了。

      穆州王公冶德带长子尉的棺椁出京的当日,皇宫大内中的弘躲在曾经是尉教他剑术的明阳馆的一个角落中大哭了半日。等眼泪几近哭干,他才如一个游魂般“飘”到瑶所住的琅华宫。走进琅华,不见瑶的身影,问了当值的宫女,才知瑶此时正在后殿的佛堂。

      弘走进佛堂,看到了双手合十跪在一幅观音菩萨画像前的瑶。他默不作声地走过去,与瑶并身跪下。

      “陛下曾称尉公子亲如兄长,如今兄长身遭不测而亡故,今日便将魂归故里,陛下为何不去送他最后一程?难道过往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瑶冷冷地问弘,虽然她已看到了他红肿的眼睛。

      弘哽咽道:“母后不许。她说,尉不是为国而死,更没有任何功绩,只是偶亡,皆是天意,便没有君送臣的道理……”

      “这天下谁才是皇上!?”瑶愤然而喝。

      弘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恐慌,他一边用手示意瑶小心隔墙有耳,一边压低了声音悲伤地说:“如今外戚势力强大,朕真怕哪一天母后对朕也……”

      瑶强忍着泪水站起身,愤愤道:“若是连陛下都怕,这公冶氏的天下大概便是没救了!”

      “瑶!”弘痛苦地唤她的名字。

      “陛下倒不如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认个罪,然后将江山拱手相让,便可落得个苟安与闲散!”瑶无不讽刺地看着仍跪在地上的弘。

      “你!”弘被瑶字字如芒刺般的言语激怒,猛地站起身来扬手欲扇在她的脸上。

      然而瑶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只用一双充满悲伤的眼睛瞪着他。

      弘的手落下,却是将瑶搂入到怀中。他将头沉沉地靠在她柔弱的肩上,小声地抽泣道:“尉走了,朕便只有你一人了……别伤害我……别伤害我……”

      瑶忽然觉得心中剧痛,不知是为了尉,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个可怜的弘……

      皇太后抓不住穆州王的任何把柄,只得再次按捺下内心的焦虑继续等待时机。而杀了公冶尉后颇有些得意的她却不曾察觉,自从尉身亡后,本来愿意为朝廷效力打压穆州王的其他诸王便也对她多了一份戒心。曾经强大的“除穆”联合在一种微妙的表面平衡中正悄然地分崩离析。

      尉死后的那一年,年轻的皇帝越发不务朝事,长时间带着嫔妃居于离宫,沉溺于美酒声色、骑马狩猎之中。朝中坐镇的皇太后对皇帝的任性妄为只字不提,一如“护短”的“慈母”一般替他打理着朝务。于是,那些被提拔起来居于高位的外戚们便开始有所动作,后来竟公然在朝堂上斥责皇帝的不为,暗示“废昏君,太后当立”的主张。

      朝臣们哗然,议论纷纷。他们的眼睛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几位位高权重的老臣身上。然而这些老臣中的大多数,却或者以异乎寻常的沉默对待立太后为君的提议,或者告病告老,呆在家中不再管朝廷之事。当朝廷几乎陷入易主的境地时,两位耿直的老臣和几名年轻的后生终于无法忍受,出于忠诚和正义依照祖规律法驳斥了外戚,却最终落得个被废黜的被废黜,被扣上一个罪名下狱的下狱,出意外的出意外。这一结局,一下激起了朝臣们巨大的恐惧,也激起了他们巨大的愤怒,又有一些人站了出来,与嚣张的外戚抗衡。

      在这动荡的朝野中,人们也注意到,一名季姓的员外郎简直是平步青云,被常驻离宫的皇帝直接一封再封,甚至升官至吏部侍郎。众人皆知这位季侍郎是靠着他那当皇帝宠妃的女儿爬上来的,是个吊儿郎当,只爱收藏书画,不务正业之人,被诸人所不齿。很多臣下都知道,这位季侍郎对于拿着视若如命的书画到同僚府上显摆的兴趣远远要大于让他参与朝政的兴趣。

      这样一个无用的季侍郎只是皇帝一时高兴所摆弄的一个宠物罢了,并不会成为绊脚石。所以皇太后在调查出这一事实后,便也不再关心。然而她却不曾知晓,这位看似无足轻重的人,却是见了人说人话,见了鬼说鬼话,暗地里替皇帝联络了诸多反对太后当政的清流,蒙蔽了支持太后临朝的外戚。

      公冶氏天下孝宗朝十年十二月初十,太后万寿日,皇帝从离宫回朝亲率众臣为太后贺寿。等所有人进入到尚德殿,外间忽然传来宫门关闭,禁军哗然兵变的声音。同时,先前分批伪装成老百姓从离宫秘密回城的两队精锐在哗变守军的协助下,迅速制服了部分死忠于太后的京师守军,控制了外戚府邸,顺利接管了全城。

      在大多数人的惊诧中,被几位老臣和军士护卫着的皇帝登上御座,口御昭告天下太后滥用外戚、谋权篡位、乱纲祸国、滥杀忠良等罪行,从此废为庶人,永囚禁宫。参与乱政的外戚一律斩首,其家人十三岁以上者全部发配边远,十三岁以下者全部充奴……

      一场夺回皇权的战役,仅在一天之内就全部结束了。

      孝宗朝十一年九月二十三日,已成为昭仪的瑶在宦人老刘的陪伴下来到囚禁太后的禁宫。在此之前,老刘故意让人饿了废太后几天,所以当他们到来,将手中的食盒放到地上时,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的废太后立即扑住了食盒,饥不择食地把食盒里的食物用手抓起就向嘴里塞。可才咽下去四、五口,她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接着,一股酸臭的味道涌上喉咙。

      “你……你们下毒……”废太后瞪着一双近乎发狂的眼睛,颤抖着指向瑶。

      瑶蹲下身子,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还记得前年的今日么?”

      废太后捂着腹部,蜷缩在地上,却努力地抬着头,以怨毒的目光盯着瑶。

      “那年的今日,你设计用毒剑害死了尉哥哥。所以今日,我就让你尝尝这种毒药的滋味。”瑶冷冷地说道。

      “是……是皇帝让你下的毒?”

      瑶并没有回答她,站起身来转身准备离开禁宫。踏出门槛前,她忽然转身,微笑着对废太后说:“不过,我的用量不会一下致你于死命。你可以有两种选择:继续吃被我下了毒的饭,直至毒发身亡;或者不吃饭,把自己活活饿死……呵呵,你自己选择吧。”说完,她便离开了禁宫。

      废太后怔怔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忽然发出长长的一声哀嚎,起身以头撞向了一根柱子。暗红色的血顺着柱子流了下来。废太后失去生命的身子无力地滑向地面……

      离开禁宫,全身仍禁不住在颤抖的瑶来到东湖边。她找到了尉曾经坐过的那个石凳,蹲下身子,用手轻轻地抚着冰凉的石凳,彷佛在找寻着什么。忽然,她伏在石凳上痛哭了起来,那姿势,犹如伏在一位亲人的膝上……

      宦人老刘默不作声地站在瑶身边,一串浊泪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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