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004章 含光 ...

  •   早春天寒,元日水凉。

      内廷禁衙的水道四通八达,园林中的荷塘底就有通往南水门的暗渠。

      南水门是城南七门之一,素日由铁窗栅栏锁闭、从不开启,水流滚滚而出正好汇入城外的铁沙河。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赵与风潜入水底,推开那一早锯断的铁栅栏,迅速朝着铁沙河的方向游去。

      然而等他从水底凫潜而出时,却在岸侧看见了一个浑身素黑的人影。

      那人之后,还有无数手持火把的戎服士兵。

      “……”

      抄起水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赵与风从水中一跃而出,被冰冷河水冻得手脚止不住有些发颤,扭了扭脖子,赵与风拉出一个笑脸:

      “倒是,劳皇城使大人久候。”

      站在河边的黑色人影转身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赵与风。

      他的脸在火把的照耀下更显苍白,但却依旧是一张漂亮得出乎寻常的好容颜。

      只是,这样的倾国绝色,却助纣为虐、襄助秦桧,实叫人心中生憾。

      运气内劲儿烘干了身上的寒水,赵与风扬了扬下巴:

      “你怎么知道的?”

      “……”看了一眼赵与风身后的水域,李夜阑慢慢地开口道:

      “皇城司上承李唐、武周,以先武德司钦定为大内行走,掌宫城出入之禁令、全庐宿禁卫之事。”

      “不隶三衙、不属省府,伺察天下以拱卫宫禁安危、护持皇家性命。”

      “南水门联通宫禁内外,铁栅门上有锯痕,自是皇城司职责所在。”

      原来是个请君入瓮的把戏,也不知属下等是否逃出生天。赵与风的心不断往下沉,面上却还是笑起来,冲着李夜阑作揖:

      “皇城使大人好本领,倒是我看轻了你们皇城司。”

      李夜阑没说话,只将手轻轻按住剑柄。

      此战难免,赵与风也不再废话,合身起掌、当即同李夜阑拼杀起来。

      火光闪烁、照亮河畔,两道极快的身影不断教叠,激得河岸飞沙走石、寒风猎猎。

      承影剑快而利,赵与风的掌法也不算差,两人动作入虚,看得皇城司士兵目不暇接。

      然而神兵利器终究更胜一筹,凌冽的剑气很快在赵与风周身添了不少创口,一套仿造西夏正使制作的交领胯袍,瞬间变成了破衣烂衫、坠着无数血珠。

      长剑嘶鸣,犹如蛟龙腾空,锋利的剑刃直架赵与风颈项:

      “你输了。”

      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赵与风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地看着这柄利器:

      “是你胜之不武。”

      李夜阑皱了皱眉,然而就在他这一分神间,赵与风闪电般出手,直接扣向了承影的剑柄。

      剑柄上有一个如意纹的莲花扣,在赵与风一击之下竟然“咔嚓”一声响,整个剑柄分为两半,而后一道快而利的剑光从剑柄里闪过,李夜阑痛呼一声,后退一步。

      握着一截短小的剑柄,赵与风惨白着脸抬头,道:

      “不过如今,鹿死谁手,恐怕还未可知了,皇城使大人。”

      远处围着的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战局扭转,纷纷拔剑上前。

      而李夜阑却捂着被剑划伤的手臂,目光略有些复杂地看向赵与风:

      “你……如何知道含光在承影之内?”

      上古三剑,一名含光、二名承影、三是宵练,宵练剑传世不存,承影剑则是李夜阑一直带在身边的佩剑,含光却从春秋之后就从未现于人世间。

      没人知道含光剑到底在哪里,甚至有人说这三柄剑本就只是一个传说。

      看着手中只见剑柄而不见剑身的利刃,赵与风眼眸明亮、笑吟道:

      “‘吾有三剑,惟子所择。一曰含光,视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含光承影,本就相伴相生——”

      他话音一落,手中运剑,含光剑无形,却可见剑柄剧震,李夜阑只感觉面前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纵是抬起承影抵挡,也难免为剑气撕裂了外衫。

      淡淡的血迹从衣衫边缘渗出,李夜阑眯了眯眼睛,看着赵与风的眼眸充满了寒光:

      “多年来承影剑我从不离身,你究竟如何得知此秘密?”

      “皇城使不是说皇城司伺察天下吗?”赵与风一边与李夜阑拆招,一边恶意地笑:“大人何不自己去查查看呢?”

      两人这一次都不再保留余地,李夜阑善快剑,但赵与风却总能从其中找出破绽。

      招数对打得越多,两人心中的疑惑便越深,他们的功夫像是一体同宗、一脉相承,一招一式间都充满了默契,仿佛是相熟了多年的人,几乎都可以猜出对方接下来的招式。

      “你……”

      就连刚才充满了怒火的赵与风,这会儿都觉察出不对劲:

      李夜阑的功夫确实高,但是为何总觉得同他的武功路数如此相似。

      两人在纠缠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迷惑。

      犹疑中,忽然岸上起了微风,一道道薄雪从天而至,伴随着雪过来的还有一重巨大的浓雾。

      皇城司的士兵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浓雾包裹,而被困在雾中的赵与风,很快被身穿鹤氅的道人捉住了手:

      “二哥?!”

      “跟我来,两位赵施主。”

      鹤氅道人身后还有一个白衣僧人,在浓雾中只能隐约看清他面带微笑的一张僧面,还有光秃秃的脑袋,赵与风忍不住有些惊讶:

      “和尚?!”

      “快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鹤氅道人拉了赵与风一把,借着这阵诡异的浓雾,很快将人带离了铁沙河畔。

      待浓雾散尽,只剩李夜阑静静站在河边,看着河滩上、被匆匆丢下的含光剑。

      “大人……”

      几个士兵期期艾艾上前,担忧地看着他:

      “您,没事儿吧?”

      摇了摇头,李夜阑慢慢走过去将地上的剑捡起来,低道:

      “先回凤凰山。”

      ○○○

      元旦杭城,分外热闹。

      不同于坊内琳琅的灯火瞳瞳,城北凤凰山八盘岭上却是一片寂静。

      这里距大内不远,乃是三衙并诸使亲事干办所在,皇城司、殿前司和马军司都在此处囤宿驻军。

      绕过嶙峋的崖石,遥遥可见一座白墙青瓦的衙口,李夜阑一跃下马,门前意外地有一个绿袍、戴莲花冠的青年迎上:

      “怎么去了这么久?药我都给你热了四道。”

      李夜阑将身上沾染了风雪的外袍并手炉递给门房小厮,轻轻揉了揉额角,道:

      “赐宴上出了事,有人欲刺秦桧。”

      “那也是他活该,”绿袍青年翻了个白眼,转头看见李夜阑手臂上的伤,顿时瞪大了眼睛:“啧——不会又是你的责任吧?”

      “今岁的大宴,本就属皇城司管辖。”

      “……”绿袍青年噎了一下,而后才不满地抱怨道:“我看赵构是嫌你命太长,整日派你做这些杂七杂八的……喂!”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黑衣素面的皇城使不知何时抽出承影,森寒的剑锋直逼青年的颈项:

      “直呼天子大名,大不敬,按律可当斩。”

      青年举起双手,叹了一句“你真是古板得没救”,而后又开口:

      “十一年前,你为了救皇帝又是受伤又是失忆的,干什么对他这般忠心不二?”

      “知遇是恩,”李夜阑收剑回鞘,“而且,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有什么样的过去,又经历了什么事才会受伤,或者这世上可还有我的亲人在?”

      “也只有职掌探天下机要的皇城司,才有这样的方便。”

      然而想起在铁沙河畔那与自己相似的招数,想起那人挑衅地说出的那番话,还有他能够知道“含光”,李夜阑又忍不住地皱起眉头:

      ——但若职掌皇城司,也查不到呢。

      绿袍青年见他沉默,又摇了摇头,拽着人进屋,逼着李夜阑将桌上一碗黑乎乎的药喝掉。

      那药的味道较从前更加浓烈,叫李夜阑忍不住皱紧了眉。

      “你要是想恢复记忆,我劝你还是不要嫌难喝得好,”绿袍青年瞪大眼睛,认认真真地盯着李夜阑:“这可是我精心研制的药方,专对你的症候,还有益气补中、升阳举陷之功效。”

      李夜阑闭了闭眼睛,忍着恶心将那碗药灌下。

      “得了,别满脸的不高兴,良药苦口利于病,”青年笑嘻嘻地卷起袖子:“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

      “怎么了,你那是什么表情?”青年端起一个白色的药瓶挑眉,道:“感动于天下第一的神医要亲自给你上药吗?”

      “……”

      “有我这么个朋友算你运气不差了,李夜阑我告诉你,若非我医术高明、天生国手,按着你现在这种日日拿自己的命折腾的活法,多半要英年早逝。”

      慢慢褪下披在身上的两重外衫,在烛火之下,李夜阑的肌肤白皙干净,只是后背上有许多伤,每一道都约莫三寸来宽,像是棍棒一类重刑留下的血痕。

      “你不是受了剑伤吗?!这又是谁打的!”

      同李夜阑认识的这么多年里,他早见惯了李夜阑大病小病、大伤小伤不断,这种伤口,一看就知道是军中受了军杖责罚所致。

      “我自己。”

      “你……你自己?!”青年尖叫起来,认真绕到李夜阑面前:“你、你疯了?!”

      那伤血色纵横交错,像是布满了血痕的鸡血石,伤重处的血肉更是在肌肤下乌黑发胀。

      能够造成这样的伤痕,只怕是少不得一百来杖的。

      “西夏使团混入了刺客、正衙赐宴出了差错、秦桧险些因此丢了性命,你觉得——明日御史台会弹劾什么人?”

      李夜阑低垂着眉眼,无可无不可地摸索着承影。

      “那也是客省四方馆的事!我说你是不是有病,临安府是个人都知道朝廷里除了秦太师就是你深得皇帝信任。就算你行差踏错了什么,也断不至于要被责打一百杖吧?”

      “你要身先士卒、你要负荆请罪,随便打打也就是了,台谏官都没说什么,你自己干什么打得这么不留余地?若非你身负武艺,这一百杖下去、腑脏俱碎,非死也废!”

      “我若不打,”李夜阑苦笑一声,“终归是让陛下难做。”

      青年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瞪着李夜阑:

      “你、你真是卖给皇帝了!我看你这样下去迟早要为了皇帝丢了性命!”

      “若……天下神医都如你这般多话,”李夜阑摇摇头:“我倒情愿死了得……唔!”

      听他闷哼一声,青年这才抬起狠狠按在李夜阑伤口上的手:

      “疼死你算了,真是的,哪有人对自己下手这么重的?”

      青年包扎好后又摇了摇头:

      “李夜阑,虽然我是神医,但我没有肉白骨、活死人的本事,你要是想多得两年安好,我劝你还是从现在开始多珍重些自己。”

      “否则到时候油尽灯枯、英年早逝的可是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004章 含光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作者已关闭该文评论区,暂不支持查看、发布、回复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