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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执是我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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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天宝十四年,入冬。
渔阳鼙鼓,安军打着除灭奸相杨国忠的幌子,起兵造反。
一月之余,洛阳已沦陷。
惠济便是在烽烟四起的战火中,救下了越溪。
那天黑云压城,天降大雨,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唯见战火与血的艳色。
一切都昭示唐军的不可逆转,越溪还小,被杀红了眼的安军和四散逃离的难民,给吓楞在原地。
她本就无父无母,全凭教坊的姑姑宠大,舞得一手好剑,生得也水灵通透,养在深闺也没见过太多世事。
范阳安军起义的消息传来,让姑姑们慌了神,拾掇细软,招呼着她逃离,却没想到才出左城门,就在那尚善大街,遇上了安军。
洛阳江头尸横遍野,血花开满了整个江畔,好似一道走不尽头的黄泉路。
就这样,惠济持着法杖,抱起坐在血泊中,不哭不闹的孩童。
贰
天宝十五年,正月。
叛贼安禄山在洛阳称帝,改国号为燕,创年号为圣武。
意在圣明勇武之君主。
惠济背着黄毛丫头越溪逃至陕郡,抵达潼关。
流血百万,曝尸千里,兵马副元帅哥舒翰还是死守住了潼关。
城中,越溪和惠济走向留存伤兵难民的驻地休息。
小姑娘看到倒在那些城墙边沿的饿殍,折了胳膊,少了腿,不知是被路人分食还是战乱兵刃所致,傻傻地抬头,牵住和尚洒上血污的衣角,问。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男人蹲下身来,松开她蜷紧的右手,握在手心,“不会。我会护着你。”
“好。”
这一年,和尚带她看尽了人生八苦,生老病死。
叁
当年七月,秋风瑟瑟,肃宗于灵武即位,改年号为至德。
惠济与越溪在扶风郡北上至平凉的路上。
和尚沿路超度惨死路边的难民,偶尔搭手救助几名被匪徒围攻的老妪妇孺,他持着法杖,惩戒盗匪的身影,在孩童眼里总是那么的高大。
这时,他是她的英雄。
“和尚,你说,我将来也会成为你这样的大侠吗?”
大火焚烧着聚集在一起的腐尸。
惠济盘腿坐在草地上,嘴里不停念诵经文,超度客死他乡的难民脱离三恶道。
越溪见和尚不理她,只管诵经,又见秋日路上开了一株小野菊。
她摘下那花,调皮地放在和尚的秃顶上,还大笑着,花和尚。
肆
至德二年,郭子仪奉命进攻潼关。
江淮赋税繁重,民不聊生,可又无奈,国难当头,唯有安定之地收刮来的税收,撑起镇守边关将士的开销。
两人辗转至平凉。
地鼠门至平凉郊外横行霸道,征收过路行人的买路财。一位背负双剑的粉衣女侠,小九,见不惯这强盗作风,持着双剑便开打,却寡不敌众,落了下风。
惠济救下了她。
越溪总是埋怨惠济在不停地救人,可来来去去,留在他身边的仍然只有一个她。
这一次,却不然了。
小九伤好了,便提出带越溪去七秀坊的事,她见惠济一和尚带着小姑娘多有不便,委实累赘。
“不如将越溪交给我,留在秀坊,好歹也能学些本事。”
“我不要。”越溪趴在惠济膝头,苦苦哀道,“和尚,不要送我走。我还能替你讨斋。”
惠济摇摇头,拂过越溪柔软的细发,“你是女孩子,讨斋不能管一辈子。”
越溪见此事已定,再无转圜。
于是,她跪下,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惠济师父是我恩人,这一拜,是谢你两年来于我之恩。”
“不必。”
这一次,他亲手将攥紧他衣角的手,扳开,递给了小九,头也不回地往灵武去了。
小九说,和尚都是无情的。
比那一心卫国的将士还要无情。
伍
宝应元年四月,代宗即位,将平定叛军作为首要任务。
这是越溪待在秀坊的第四年,也是离开惠济的第五年。
越溪早上在青萝山下练完剑,就回到瘦西湖畔,呆呆望着驶过的船只,祈祷着天下太平,人间无难。
和尚在外超度客死异乡的生灵,她在秀坊替他求个福祸皆避的平安。
陆
宝应二年,时隔八年的天宝之战落下帷幕。
而当年拉着惠济衣袖不放的小丫头也长成了十五及笄的翩翩女侠。
跪在小九面前,越溪说,我要走,像小七师叔那样浪迹天涯。
小九嗤笑。
“你不是要浪迹天涯,你是要寻一个人。”
越溪默然。
良久。
她说,“师父,放我走吧。此恩不报,长夜难安。”
于是,越溪像所有从秀坊出走,扬言要救济天下的女侠一样,负着两把七尺长剑,上了路。
漫漫九州,寻上一个人何其艰辛,不过,越溪说她不怕,她年轻,有的是年岁经得住她耗。
不过,她也怕。
柒
同年十月,吐蕃内犯西北十州,兵临长安。
越溪听闻,有一高僧在陕北边界施善布道,以一人双剑潜进凤翔西界处,寻人未果。
她险些丧命于吐蕃叛军中,幸得藏剑山庄的叶茵茵女侠出手相助,夺回一命。
回想以前在教坊,总有姑姑说,越溪小儿,是个榆木脑袋,认死理。那时候她喜欢一种带刺香味的花,抓在手里,哪怕毛刺扎得小手,血痕累累,也不肯放手。
她哭了,姑姑们只要把那花拿到她眼前,她便破涕为笑。
再大一些,她学了舞剑,姑姑送她的剑从不离手,有些时候,在舞榭上跳着跳着忘了时间,连晚膳都错过。
很多年,她这臭毛病也不曾改变。
捌
从凤翔回来,她便和叶茵茵分道扬镳,又是漫无目的地寻找。
然后,一年,一年过去。
这期间,她去过漫天飞雪,寒彻身骨的苍云,在那里她和玄甲军一起抵御外敌,她也去过中原以外的五毒,见识过苗疆儿女直言不讳的风情,她们虽不喜欢中原人,但大抵是友好的。
她去过好多地方,对她还说,都一样,始终孤身一人。
于千山万水,她是个行路人。
永泰元年,秋,唐军大破吐蕃。
十年岁月散如云烟,她回到洛阳,那一天,正好也下着雨。
代宗仁善,国策以养民为先,洛阳城内还算一片民生安定。
她坐在儿时通往教坊的长堤上避雨,恍然觉得此生大梦一场。
或许和尚从未出现在她的世界,当年那执手之人的温暖也是她的臆想,或许她从小就在七秀长大,未见过离别,未体会过生死,也未能知晓爱恨。
不知何时,她倒在长堤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望向头顶投射出的那片伞影,怔在原地。
“施主,有礼了。”
还想来个丐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执是我错